盛秋诚实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如果只是单纯关于能力的较量,这是个再好不过的方法。”
“但是——”她顿了顿,有些忧心忡忡,“这样一来,你们以后和其他钢琴老师的合作会不会……”
“如果要靠互相吹捧嘻嘻哈哈才能合作,”陈迹轻笑了声,温和地打断她的话,“这样的交流,我想我们这的学生并不需要。”
“如果实力不是第一位的考量,那我们应该反思,给学生提供的是否还是一个纯粹创作的环境。”
陈迹平时懒懒散散的,好像什么都好商好量,在今天这个问题上,他的语气前所未有的重,目光沉沉地落在盛秋身上,盛秋觉得他嘴里说出的那些话沉甸甸的。
很有深度和分量。
纯粹的创作环境。
在这个到处充斥着人情和面子的社会,实力可能不是最重要的,有太多排在它之前的因素了。盛秋小时候参加过的钢琴比赛,那次比赛是老师瞒着她报名的,参赛曲目也是刚上课不久,自己还没来得及完全消化遵照老师的要求修改,盛秋当时是陪一起学琴的另一个朋友参加,直到比赛现场的广播响了几遍自己的名字上台的人连影子都没有,她才半信半疑地确认主持人念的那个名字可能是自己。
那次她弹得并不尽如人意,曲目上手还没有到得心应手的程度,盛秋不明白老师为什么要选这首让她参赛,谱子没有完全背下来,盛秋卡在一个重复的段落多绕了两遍,不少地方有些失误。
就是这样连她自己都不满意的表现,那次比赛她竟然还拿到了不错的名次。
她至今都忘不了那个戴着眼镜看起来一脸精明的评委老师的话,当盛秋在台上接过他颁的奖杯时,台下响起了热烈掌声,盛秋谈不上高行,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在烧,好像观众每鼓一次掌发出的声响,都是在对她演奏过程中的瑕疵的嘲笑。
评委老师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地说:“原来你就是A老师的学生啊。”
当时盛秋年纪还小,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只是从那之后盛秋十分讨厌参加比赛,比赛需要填指导老师,几乎每次交报名表的时候,她都会收获和当年评委老师一样的令人不适的关注。
盛秋的老师是南音的老教授,这么些年来慕名而来想让他收徒的人不在少数,其中不乏家境还算不错的,但是小老头儿很有个性,他收的学生似乎没有什么章法可言。
普通的音乐学院教授基本只收专业生,而且程度基本达到演奏家级别,他们的时间很宝贵,每一分钟都要花在刀刃上。像他们这样级别的教授几乎不怎么从零开始教初学者了,这样的教学自有大把的基层老师去做,他们要做的是画龙点睛。
但是小老头儿收了盛秋,一个完全业余,以后也不太会走专业的学生。因为这个原因,每次盛秋出去和别的钢琴老师的学生交流时,大家都会忍不住好奇地打听。
对盛秋来说,那几乎是一种煎熬。
所有的人都要围上来细细瞧上几眼,让她弹弹最近学的曲子,盛秋想到了小时候过年,于歆也常让自己在那些面都没见过几次的七大姑八大姨面前露一手。他们对盛秋充满了兴趣,究竟是什么样的天才让老师收了她?
可是在她演奏完毕后,所有人脸上又是一种相同的淡淡的失望神色,虽然他们极力掩盖,但是盛秋还是瞧出来了。
眼睛里那些一闪而过的失落。
就弹成这样?
盛秋每次出去,那些人会因为她是老师的学生而多看一眼,同时在了解到她的水平后很快又会嗤之以鼻。
长期在这样的环境下,盛秋也变得有些犹豫,那次比赛她弹得不好,只要耳朵没问题的人都能听出来她有几个地方明显失误,但为什么她还能拿成绩?
评委的话久久萦绕在她的耳边。
后来她慢慢长大,上课的时候也见识到形形色色来老师家拜访的人,那些谄媚的讨好,都和那一年意味深长的评委老师如出一辙,盛秋才开始确定,有时候她即便拿到了成绩。
那也是不属于自己的能力。
别人是看在老师的份上,才把奖颁给她的。
师门这个事在南音钢琴系里是一个很神奇的存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大家越来越喜欢攀比老师,好像老师厉害就等于自己也很厉害一样,如果你有幸拜在了音乐系主任或者是目前还活跃在世界舞台的钢琴家名下,那你确实——可以横着走,甚至这无关你的实力,大家只要见到你,听见你弹琴,从落下第一个音开始,他们就要夸。
“弹得真好。”
“基本功真扎实啊。”
虽然盛秋也不知道,只是刚开始弹,有什么能听出水平和基础的。
后来她知道了,这就是人情世故,和能力无关。
“既然这样的话,”盛秋笑了笑,“那我也支持。”
得到了盛秋和陈迹的认可,贺铭猛地一拍大腿,“好!那就这么定了,我一会儿就和他们联系。”
“对了小学妹,你到时候也来玩玩呗。”
盛秋撇撇嘴,很是不服,“你是不是人手又不够了抓我当壮丁啊?”
贺铭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看那视线从来没落在自己身上半分的某人,打趣道,“这么说可就见外了啊,我们向来不拿家属当外人。”
盛秋:……
看着学妹仍没个准信儿,贺铭凑到身躯跟前,幽幽地说道:“你要是不来,谁帮忙分担陈迹的活儿。”
盛秋:……
好吧,在拿捏这一块儿,贺铭真是没输过。
-
贺铭很快把比赛消息发布出去,时间定在两周后,地点就在他的工作室。贺铭把她和陈迹拉了个小群,每天直播自己的辛酸史。
【HM:笑死我了,开始有一百多个人找我,每天消息轰炸的样子生怕我跑路今年不办了,结果你们知道吗?】
陈迹在群里基本不接话,只有贺铭有事情需要他拿主意时,才会在艾特他的时候冒头说两句,盛秋不忍心看到他冷场,很乖巧地回复。
【晚枫:结果怎么啦?】
【HM:哼,还是小学妹给我面子。】
【HM:不像某个人只会让我尴尬地冷着。】
【HM:结果我把盲选评判以及不准评自己学生的规则发布之后,数量直接腰斩哈哈哈哈。现在留下来的老师五十个都不到。】
【晚枫:走了这么多呀?】
【HM:早有预料哈哈哈,我开始以为只是少部分老师混混人情,倒没想到有这么多。】
【HM:而且我问了下,基本上每个工作室都只会派一名学生过来,这样也好,减轻我们不少压力。哈哈哈看样子就我们学生最多,这次算是赚了。】
盛秋有些不理解,开始不是说每个老师手上不少艺考生吗?怎么现在就只有一个了?
陈迹躺在沙发上,看着身边的女生一脸不解,看看他又不好意思问出口的样子,脸红扑扑的,像是夕阳的红晕。
他捏了捏她的脸颊,瞥了眼手机屏幕里的聊天记录,一眼看穿她想问的问题,解释道:“只派一个学生出来的话,场面不至于太难堪。”
“啊?”
他懒洋洋地往后一靠,双手交叠,掌心枕着脑袋,“这样学生弹得再差,也只是一个人的事,还算不到工作室头上。”
“也代表不了他们的教学水平。”
盛秋心想,这里面门道可真不少。
参加比赛的人少了,贺铭的担子减轻不少,两人一统计,最后确定参赛的选手一共三十二人,两人工作室的几乎占到半壁江山,贺铭似乎对这个结果很满意,他和陈迹辛辛苦苦,又是办比赛又是当评委的,干得都是出力不讨好的活儿,有时候话说直接了还得罪人,辛辛苦苦办个比赛,到最后连个吆喝声都没赚到,与其给外人做嫁衣,还不如可着自家孩子使,给他们一个公开演出的机会,训练训练上台的心理素质。
其实弹琴到最后,拼的不是手上功夫有多厉害,他和陈迹都一致觉得,要做到把上台当成日常练习一样自然,这个比手上功夫要来得更重要些。
对他们以后真正吃演奏这碗饭来说。
他们应该学会和观众自然地相处,对聚光灯和舞台都有一种像是喝水一样稀疏平常的心态。
日子像上了发条一样飞速运转,很快来到正式比赛这天。
因为要布置场地以及对接选手和评委,盛秋早早地从家里出发,等赶到贺铭的工作室时,已经有不少穿着正装、系着领结的选手聚在前台,贺铭被围在中间,有条不紊地交代身边的学弟妹把选手带去候场区。
盛秋乖巧地等在一边,直到贺铭身边的人渐少,她才插着缝进去,问:“学长好,需要我干什么呀?”
贺铭抬眼瞄了一眼,将手里的表格塞到盛秋手里:“你今天就只干一件事,帮咱把评委接待好,行不?”
“保证完成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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