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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克木和林初晓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艾力看样子在专心开车，耳朵却没落下一句闲话。不知不觉，二人聊着聊着聊到艾力身上。
“他啊，在我们这呆了四年了，高中毕业就过来了，跟他爸大吵了一架。”
“真有魄力啊，同龄不同命，怎么就没想继续读书呢？”林初晓拍了拍艾力的肩膀，她是真的觉得艾力很有勇气，在一个惟有读书高的大环境下，违背了大多数人的意愿，独身来的这个不发达的地方。
“我读书不好，就不想念了。”艾力每次都这么对人解释，实际上他的成绩非常好，不需要多努力就能到年段前十，高考分数也相当不错。他爸训他，说他大好的前途葬送了，可艾力不觉得，他觉得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学校教给他的知识他没有丢掉，又从社会和自然里学到了更多，他来到妈妈从小生活的地方，才知道被当成金丝雀豢养的母亲，当时是多么的痛苦。
远处那朵黑压压的乌云越飘越近，细小的雨点拍打着车顶。他们赶紧停下了车，把买的东西尽量塞进汽车里，免得被淋湿。
渐渐的雨越下越大，繁密而硕大的雨点子落在车窗上，似乎想砸破车窗一般。雨刷忙碌地把雨水推平，却赶不及它们砸向车窗的速度，眼前的路变得朦胧而模糊。
“小心一点开。”林初晓担心地说道。最近牧民们开始转场，路上总有不听话的动物出没。
“夏天总爱下这种暴雨，过会儿就停了。”艾力像是在宽慰林初晓。
在漓疆，雨是上天的馈赠，没有雨水的滋润，就无法长出鲜嫩的青草，没有草原，也就无法孕育出逐水草而居的哈萨克族。
可在偏僻的公路上，雨是可怕的。一旦发生山体滑坡、泥石流，救援很难及时到达。
不过好在这场雨开始有了颓势。
艾力开得很小心，他专注地看着眼前的路，注意和前后方的车辆保持车距。
突然前方车辆一声急促的刹车声响起，艾力赶紧打开双闪提示后方车辆，慢慢停了下来。
林初晓在前车停下时听到了撞击声和短促的羊啼，那声音充满着痛苦和不安。
兽医的本能让她想下车看看，外面的雨还在不停地下着，他们没有带伞。
准确地说，哈萨克人从不打伞。
“我到前面看一下。”林初晓正欲打开车门，艾力却按下了锁门键。
“不许去，下雨。”艾力的语气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不行，我得去看看，前面撞上羊了。”她焦急地解释着。艾力还是没有放她的意思。
“赶紧开门！要是迟了就没用了！”林初晓很少对人发脾气，此刻她却对自己认识刚到两天的领导大吼大叫。
看着林初晓认真到有点发红的眼睛，艾力按下了开门键。
林初晓冒着大雨跑到了前车出事的位置，一辆白色越野车载着五六个乘客，司机正站在躺倒的羊前面，无措的四处张望着。他在等羊的主人。
不一会儿旁边的山坡上跑来一个年轻力壮的中年男子，头上戴着洗到褪色的帽子，穿着厚厚的衣服，外面套了一件防水衣，焦急地赶了过来。
那只羊躺到在地上，胸腹剧烈的呼吸着，后脚以奇异的姿势翻折过去。
“我车子开得算慢的，这羊应该没什么事。”那位中年男子操着一口江浙口音，让林初晓一愣，在异地他乡听见乡音，却是在事故发生时。
牧民笑着摆手，把羊拖到了马路边上，不去影响行人开车。
林初晓走到羊身边蹲了下来，她忧心重重地按压着羊的身体，牧民则去和那司机叽里咕噜地讲着什么，可谁也听不懂谁讲话。
艾力下了车赶过来，帮忙翻译着双方的对话。
“你得赔钱，一只羊的钱。”
“什么？我好好地开着车，它自己冲出来撞上的，我赔什么钱！我还没让你赔我钱呢。”司机指了指白车头被羊角划破的痕迹。
“我亲眼看见，你撞上这只羊，它只是想过马路。”
“就算我撞的又怎么了，它也没死啊？”那大哥丝毫没有要赔偿的意思。
身后的车辆都堵上了，三四辆车都在滴滴地按着喇叭。这条路流量比较大，是通向下面各村镇的主路。
“你不赔，我们只能等警察来了，你车上那么多乘客都等着你。”艾力翻译着牧民的话，看着他举起手机报警。
那司机被喇叭声叫的烦躁，车上的乘客躁动不安，他大概是来自驾旅游的，车上是他的亲朋好友们，急着去赶景点。
林初晓按压了羊的腹部和胸口，没有骨头破裂，羊没有因为疼痛产生反应，反而一直挣扎着想站起来，但骨折的后腿无法支撑起它。
林初晓松了口气，对着司机和牧民说道：“羊的后腿骨折了，目前来看内脏没有大碍，具体有没有问题还得做ct检查。”
“所以要赔多少钱？”大哥不耐烦地说道。
“三千。”艾力替牧民翻译道。
“三千？这羊又没死，要三千？”
“如果后续它内脏确实破裂了，它根本活不成。”林初晓一边说，一边擦掉流进眼睛的雨水，这里离动物医院非常遥远，根本来不及救。
“我凭什么要为一个可能付钱？万一你们讹我呢？”大哥生气地说道。
“那我们只能等交警过来，然后报保险公司，后续如果羊没出问题，保险公司会赔的，不用你操心。”艾力有点没耐心了，此刻虽然雨小了些，打在脸上还是很难受，“你把车开到旁边等吧。”
“李明，快点，一会儿赶不上了，赔钱就赔钱吧！”副驾驶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从车窗探出头非常暴躁地冲着男人叫喊。
“算了！赔给你！就当我花钱消灾了。”男人一脸晦气的样子，拿出手机，往牧民支付宝付过去三千块钱就急急地上了车。
临走时，牧民保留了司机的支付宝账号，冲着车里的人喊着什么，艾力翻译给他听。
“如果羊没事，钱原路退给你。”
司机摆了摆手，开走了。
雨小了很多，艾力把车开到草地上。林初晓的全身已经湿透了，牧民把自己的防水衣脱下来，罩在林初晓头上给她挡雨。
阿克木和艾力站在一旁认真地看着这位新来的兽医工作。
她正蹲在草地上治疗羊的腿。
她先试探了一下羊腿骨折的地方，骨头还是完整的，车没有捻碎骨头。
“你，过来帮我按着羊，别让它动。”
艾力：？
我和她谁是领导来着？
“快一点。”林初晓催促道。
阿克木在一旁看戏，艾力不情不愿地走过去按住了羊的两条腿，那羊一挣扎，踹起的泥点子全落到艾力身上和脸上。
“你也是，来帮忙。”林初晓对着阿克木说道。
阿克木本来张扬的笑容顷刻间消失，这就是吃瓜吃到自己家的感觉吗？
他走到艾力的对面蹲下，按住了羊的另一只脚和头。
林初晓专注地握着那条骨折而反转的羊腿，好在只是关节处骨折了，要是别处骨折，这条腿就断了。
“准备好。”林初晓提醒了一下，牙齿咬着下嘴唇，用力且快速地一翻折，羊痛苦地剧烈挣扎了一下，叫声凄惨，腿却是复位了。
林初晓跑到附近的树林里捡来一根笔直的小木棍贴在脚上，把自己漂亮的腰带解下来，一圈一圈缠绕住木棍和羊脚。
“好了。”她拍了拍满是污秽的手说道。
艾力和阿克木把羊扶了起来，看着它一条腿瘸着，但能走路，长呼一口气。
牧民拉着林初晓的手叽里咕噜说着感谢的话，林初晓微笑着说不用谢，雨水从她的脸上滑下来，鬓发贴在脸上，往下滴着水。
不必翻译，语言不通的二人看对方表情就懂了。
雨，终于停了。
林初晓和牧民交代完后续，让他找附近的兽医给羊打消炎针，防止羊内部发炎导致感染。
他们告别后，回到了车上，林初晓拧了拧衣服上的水，哗啦一大滩水倾泻而下。
艾力的情况也不容乐观，他本来不想管这闲事，偏偏林初晓冲了出去，他总不能让一个女生去淌混水。
“林初晓，羊你是救了，我们淋湿了。”阿克木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你会治人吗？我和艾力会感冒。”
“不会。”林初晓无奈地摊了摊手，“不过我可以把你们当羊医。”她坏笑了一下。
艾力听着林初晓胡说八道，把车里的暖气开了起来，身上的寒冷才驱散了大半。
“一只羊而已，你想赔上三个人。”艾力总是这样泼林初晓冷水，她好不容易觉得自己有点用武之地，结果却被艾力浇灭了。
在艾力看来，林初晓这桩买卖做得太亏。
“什么叫一只羊，我是兽医，我能见死不救吗？”林初晓反驳道。
“你是公司聘来的兽医。”艾力提醒她道。
“只要有动物受伤，我都要治疗，不管是公司的、别人的还是野生的，这是我的职业操守，请你尊重。”林初晓说这话时很认真，就像在宣誓一样，她终身信奉自己的职业。
艾力看了眼后视镜里林初晓的表情，嘴角扯出不易察觉的笑来。
终于有点样子了。
暴雨过去，风和日丽，大地又展现出一片勃勃生机。绿草上缀满晶莹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着光。
天边出现半截彩虹，林初晓拎着一袋子菜，指着天边激动得跳起来，艾力瞥了瞥眼，淡漠地走进房间里。
林初晓不曾见过的景色，艾力早已看过千千万万遍。但当他看见林初晓站在门外定定地看着彩虹发呆，美丽的侧脸上露出一只灵动迷人的眼睛时，心底冰霜还是融化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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