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初二开学已经半个月了。
这天早读课快结束时，班主任老王背着手走进教室，站在讲台上扫视了一圈，突然宣布：“我们班要来个新同学。”
转学生并不少见，但开学之后才转进来的却不多，尤其是已经过去半个月的情况下。
教室里一下子安静了些，大家的目光都落在老王身上，带着几分好奇。
“周沫。”老王目光落在靠窗那一列的某个位置，“你早读下课后，把前面的位置收拾一下，新同学坐那。”
周沫懒洋洋地点了点头。
她前桌的位置本来是个男生的。
但那家伙开学才一个星期就不来了，天天嚷嚷着不上学要去打工。
最后家里也拦不住，直接撒手不管了。
虽然义务教育是硬性规定。
可在画眉湾这种地方，有些东西说是必须，但其实没那么严格。
第一节课上到一半，教室门口被敲了敲。
吴老师讲着文言文的语调顿了一下，转头看去。
便见班主任老王站在门口，微微颔首示意。
“吴老师，打扰一下，这是新来的同学，手续刚办完。”
吴老师点点头，朝教室一侧让了让，示意老王继续。
老王侧身，轻轻推了一把站在门外的新同学，指着第三列的空位：“那个是你的位置，去吧。”
新同学站在门口，手紧紧攥着书包带子，迟疑了一瞬，才抬步往教室里走。
教室里瞬间安静了几秒，学生们纷纷偷偷打量着这个新来的同学——
她个子高高，穿着一件白T，外面搭了件红格子衬衫，深蓝的牛仔裤，裤脚折了一道，看着有点旧，却是干干净净的。
浅色的头发柔顺地垂在肩上，浅棕色的眼睛清透而安静。
她肩膀挺得笔直，像是一根长在风里的小树苗，摇晃着，但不折断。
但这些并不妨碍她的好看。
她走得很慢，脚步很轻，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周沫撑着下巴，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她走近。
一双白净的手轻轻地端起椅子，落下时没有发出一点声响。接着慢慢地解开书包拉链，把书一本本抽出来放进桌肚里。
动作小心翼翼，像是怕惊扰到谁。
许察觉到来自后桌的视线，新同学微微侧头，露出了一个带着些许局促但很友好的笑容。
周沫看着她的笑容，心里轻轻“啊”了一声。
怎么说呢？
就像一幅清清淡淡的水墨画，不张扬，却让人挪不开眼。
人嘛，都喜欢欣赏美女。
周沫也不例外。
班主任老王走后，初二（3）班的课堂顿时松懈了几分，窃窃私语声零零碎碎地响起。
大家的注意力显然还停留在这个新同学身上。
吴老师重新走上讲台，用课本在桌上敲了敲：“安静了，安静了，我们继续上课。”
但对新事物充满好奇的学生们，哪里会因为老师一句话就消停？
最后一排的徐然，整个人靠着椅背晃啊晃的，只用椅子的后两条腿支撑着全身重量。
他吊儿郎当地举起手喊道：“老师，让新同学自我介绍一下呗？”
吴老师扫了他一眼，淡淡道：“下节课是你们班主任的课，到时候再认识新同学。”
坐在徐然隔壁的李方，简直是跟他穿一条裤子的，学着他的样子靠着椅背，吹了个口哨：“老师，这可不一样……”
这俩人是整个年级出了名的混不吝，学校骂过、家长打过，照样天天惹事。
像这种闹腾的场合，总有他们的身影。
周沫单手撑着下巴，盯着语文书上的诗句，轻轻“嗤”了一声。
果然，人在无语的时候就是无语的。
吴老师没有搭理他们，目光扫过他们两人，沉声道：“安静，继续上课。刚刚我们讲到这句话的意思，现在看下一句。”
课堂逐渐恢复秩序，后半节课对于周沫来说很快就过去了。
但对于程如意来说，似乎有些艰难。
她低着头，手指时不时在课本上摩挲着，时不时抬眼看看黑板，动作谨慎又迟疑。
她极力适应这间教室的一切。
毕竟，她已经一年没有在普通的课堂里，上过普通的课了。
***
下课铃一响，教室里瞬间活了起来。
有人起身去厕所，有人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聊天。
但更多的人，只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好奇地打量着那个新来的同学。
大家都对新同学感兴趣，却没人上前去搭话。
程如意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手指轻轻捏着中性笔，低头翻了翻课本，像是没察觉到那些若有似无的目光。
她已经习惯了。
而后桌的周沫，趁着下课，趴在桌上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
她前两天借到了一个 PSP，连夜熬着打通关记录，几乎没怎么睡。
画眉湾这个地方，愿意买游戏机的学生不多。更何况是零几年的画眉湾，PSP更是少见中的少见。
这会儿一趴下，困意就汹涌而来。
十分钟的课间休息，转瞬即逝。
周沫才刚迷迷糊糊地闭上眼，耳边又响起了上课铃声。
铃声一响，数学老师老王就踩着点进了教室。
他扫了一眼教室里，还有不少人趴在桌上补觉。
他咳嗽了一声，把手里的数学课本往讲桌上一放：“好了，醒醒了！上课了！”
“铃都响完了，还在睡觉的，晚上是不是都不睡觉的？”
周沫慢吞吞地撑起身子，揉了揉眼睛，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手背在身后伸了个懒腰。
她困得不行，但还是撑着清醒了大脑，毕竟数学课是老王的课。
等到教室里的人差不多都清醒了，老王才放下书。
他踱着步子走下讲台，一边走一边说道：“大家都看到了，我们班新来了个同学。”
他走得不快，脚步稳稳的，一步步朝程如意的座位走去。
“新同学叫程如意，以后大家要和她好好相处。”
他低头看着程如意，语气温和地说：“来，程如意，跟大家做个自我介绍吧。”
程如意的手指在中性笔上不自觉地收紧。
她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她已经很久没有在这么多人面前自我介绍了，也很久没有当着这么多人面前说话了。
此刻，她感觉自己的心脏砰砰砰地狂跳，每一下都像是要从胸膛里跳出来。
老王没有催促，只是点点头，目光鼓励：“没事，说几句，介绍一下。”
程如意的手指摩挲着笔杆，嗓子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一样。
她知道自己躲不过去。
今天上学前，妈妈特意叮嘱过她——要听老师的话。
妈妈好不容易找了很多关系，才让她进了这所普通学校，不能让家人和老师失望。
她吸了口气，手指僵硬地松开笔，慢吞吞地站起来。
她在心里一遍一遍地模拟着该怎么开口。
可当她真正张嘴的时候，大脑一片却空白，像小时候看动画片时，画面突然卡住声音断掉，只剩下噪音一样的静默。
她嘴唇颤了颤，声音干涩破碎，像是被揉皱的纸：“大……家……吼，我……叫……程、如、意。清……多、多……关照。”
整个教室，骤然安静下来。
空气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甚至连平时最吵的那几个人，此刻都没吭声。
只有她的声音，沙哑、生涩，像是久未开封的老磁带，在教室里缓慢回荡着。
周沫本来正无意识地转着手里的笔，听到这句话时，指尖一滞，没能接住笔，笔直接掉在了地上，“啪”地一声发出轻响。
她怔了一下，缓缓抬起头，看向自己的新前桌。
程如意的脸涨得通红，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把这句话完整地说出来。
但她还是紧张得不行。
她低着头，手指扣紧了中性笔，捏得指尖泛白。
她知道自己刚刚的发音一定很奇怪。
她停顿了很多次。
妈妈说过正常人说话不会停顿这么多次的。
她努力想让自己“正常”一点。
可是……还是做不到。
静默几秒后，教室里响起了一阵极细微的窃窃私语声。
有些声音很快被压了下去，有些则是偷偷交换眼神，目光复杂地看着她。
有的人皱着眉，好像没听清她说了什么。
有的人若有所思，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更多的人，则是难掩惊讶地盯着程如意，眼神里带着点迷茫、不解，还有一点隐秘的异样情绪。
老王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说，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坐下。
然后，他回到讲台上，语气平静地开口：“程如意同学，小时候生病，听力出现了一点问题。”
话音刚落，整个教室彻底安静下来。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惊雷，在每个人的耳边炸响。
周沫听见了更多的窃窃私语。
这一次，声音比刚刚更大了些，虽然他们压低了音量，但零零碎碎的讨论，还是不可避免地钻进了她的耳朵里。
“听力有问题？听不见？”
“不像啊，刚刚老班说话他不是听得到嘛。”
“那还怪可怜的，也不知道什么病搞的。”
“不过你看他，长得还蛮好看的。”
“是的是的！有点像流星花园的杉菜诶！”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好一张伟大的脸！”
还有人低声咕哝：“难怪她刚刚下课不说话……”
窃窃私语，悄悄的目光，若有似无的探究。
程如意低着头，手指在笔杆上死死扣紧，嘴唇微微抿起，像是一点点蜷缩起自己的存在感。
周沫盯着她微微低垂的侧脸，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
当着当事人的面去议论当事人。
她莫名地觉得，这一幕……有点让人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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