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爻年一个个问题逼问下来,徐青慈已经被吓得哑口无言。
她下意识抱紧女儿,眼神乱飘,不敢跟气场强大的沈爻年撞上。
沈爻年看透她骨子里的外强中干,双手搭在椅子扶手,身形往后倚了倚,无声地笑了。
他是那种很端正的长相,浓眉大眼不说,皮肤还白,笑起来却又透着点莫名其妙的邪气。
眼尾的弧度看得人眼热。
徐青慈被他这声不明意味的笑弄得浑身不自在,她感觉自己就像脱光了站在他面前一样,被看得透透的。
审讯室的门大大敞开着,屋外走廊站了一个警察,沈爻年透过那白杨般挺拔的肩膀望向半空中漫天飞舞的雪花。
天地之间已然连成一气,视线所到之处全是深浅不一的白。
察布尔地处中国最西北,塔里木河孕育了这座城市,养活了绝大多数种植户。
北部的天山这会儿已经被雾气、白雪掩盖,无法看清它的原貌。
沈爻年退伍前曾在察布尔待过两年,后因伤退伍,只好带着遗憾回了北京。
如今再次踏足这片土地,沈爻年没想到他竟是为了个女人而来。
这事儿本来随便派个人过来处理也行,毕竟将近年关,公司一堆事儿等着他决策、处理,北京那边也得到处打点,可是下决定的那一刻,沈爻年突然改了主意。
还没落地察布尔机场,沈爻年就在半空中瞧见天山已然白了头,落地后果然被漫天大雪封了视线。
司机找了辆有硬派军用血统的悍马H1,四轮还栓上了链条才确保途中不被风雪打倒在半路。
总而言之,他大雪天特地来这一趟也算诚意十足。
两人沉默的功夫,秘书同律师已经将事儿办妥当,周川带着文书同所长折返回审讯室接人。
沈爻年看了眼徐青慈,不慌不忙站起身,捞起丢在椅背的大衣重新穿上,又捡起桌上的皮手套,朝周川吩咐:“给她找件外套。”
这个“她”自然是指徐青慈。
周川秒懂,连忙将身上的羽绒服脱下来递给徐青慈,徐青慈本来不想要,奈何一出审讯室就被那股刺骨凉风冻得直哆嗦。
她没逞一时之快,连忙折返回审讯室,将女儿小心翼翼放在审讯桌上,利落、干脆地穿上那件厚重、宽大的羽绒服,又将熟睡的女儿包裹在羽绒服里,跟着三人走出派出所。
重获自由后,徐青慈并没有想象得那么开心,反而一股愁云涌上心头。
出了派出所,她又要去乞讨、流浪吗?
察布尔的冬天这么冷,她和女儿该怎么度过这个严冬,等待春天的到来?
还没等徐青慈想明白就见男人站在一辆高大、威猛的四轮汽车旁静候着。
后排车门已经提前打开,男人手搭在车门站着不动,似乎是在等徐青慈上车。
徐青慈见状,抱着女儿很有眼力见的快走两步,爬上车。
屁股刚挨到皮椅,男人也钻了进来。
徐青慈还没来得及挪到另一侧,男人进来时差点碰到徐青慈的额头,徐青慈见状,连忙往后挪了点距离。
刚还宽敞的后排瞬间变得逼仄,徐青慈察觉到男人的体温、气息,尴尬得吞了吞口水。
除了丈夫,她还没跟其他男人挨这么近过。
沈爻年没注意到徐青慈的小动作,他关了车门,扫了眼前排开车的周川,吩咐:“先去酒店。”
所长领着周白将一行人送到了停车场,一直等那辆悍马H1消失在视线,才哈了口冷气,跺着脚往回走。
周白跟在所长身后,满脸困惑道:“所长,这人谁啊?您怎么这么……”
「谄媚」两个字周白没好意思说出口,毕竟是自家领导,得留点面子。
所长刀了眼周白,将冻得冰冷的双手插进袖口,试图用体温让双手回暖。
“还能是谁?自然是我开罪不起的大人物。具体我也不清楚,是上头打了电话,交代我好好招待,别跟人起了冲动。”
周白看了眼老所长没再问,他回头望向那条已经被新雪覆盖住的水泥路,心里想的却是那个刚失去丈夫的女人未来的命运将沿着怎样的路发展?
不过当下最值得思考的是,这个女人能不能熬过察布尔今年的冬天?
—
大雪天路不好走,轮胎压在雪地嘎吱嘎吱响,窗外的雪飘落在车窗玻璃,有种献祭般的坚决。
听着压雪声,徐青慈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场突如其来的火灾。
这么多天,她一次也不敢回想。
丈夫抢救出来时已经看不清原貌,整个人被熏得黢黑,皮肤烧得溃烂不堪,救人的司机趴在地上干呕了好一阵儿。
那场面太血腥、太残忍,她不愿意回忆。
那场该死的大火让她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安身立命之所,失去了一切!她不能让丈夫白死!
徐青慈强迫自己放下那些回忆,开始盘算怎么跟男人谈判,既然他肯去派出所捞她,肯定不会丢下她不管。
他要是不管,她就去法院告他。
大不了一哭二闹三上吊,闹得人尽皆知,看他以后怎么还在察布尔做生意。
徐青慈心里装着事儿,完全不知道沈爻年的余光已经瞥了她好几眼,更不知道她回忆那段痛苦的片段时,浑身都在颤抖,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额头、脖子全是汗。
派出所到酒店大约十公里,路上几乎没什么车,也没什么人。
察布尔一到冬季就变得萧瑟、孤寂,当地人几乎闭门不出,外地人绝大多数都回了老家。
能在外面晃的,不是傻子就是蠢人。
徐青慈不愿意承认是傻子,她用力咬了咬唇,做了好几次心理准备都没想好怎么开口跟身边的男人谈判。
她深知她不是他的对手,如果不能做到一击致命,她将没有谈判的筹码。
她现在最大的底牌是那场火灾,她丈夫的命,但是男人已经驳回一次,甚至有诸多问题等着她解答。
她要是回答错误,那赔偿款恐怕无法如愿以偿地拿到。
可如果拿不到赔偿,她跟女儿就完了。
思绪到这,徐青慈看了眼怀里睡得正香的女儿,心里默念三遍对不起,右手轻轻掐了掐女儿的小腿。
女儿被掐醒,当即嗷嗷哭起来。
车厢里,小孩的哭声撕心裂肺,好似在杀人。
徐青慈连忙抱住女儿轻哄,余光却一直观察着男人的反应。
见男人眉头轻蹙,似乎对小孩的哭声无法忍耐,徐青慈暗道不好,连忙拍打着女儿的背心,安抚她不要哭闹。
女儿在徐青慈的柔声细语中重新阖上了眼皮,徐青慈见男人蹙起的眉头也慢慢舒展开,她故作不好意思地说:“抱歉啊,小孩就这样,爱哭闹。”
“自从那场火灾后,我女儿跟着我就没吃过一顿饱饭,挨饿受冻大半个月……我们实在是无路可走了。”
说到这,徐青慈抬头直视沈爻年,冷不丁地问:“你知道我老公被烧成什么样了吗?”
不等沈爻年说话,徐青慈颤抖着声音回答:“全身都烧烂了,我都看不清他的脸长什么样。”
“手……手指都烧蜷缩了。”
徐青慈刚刚道德绑架没成功,这会儿想用苦肉计应付沈爻年。
奈何沈爻年软硬不吃,面对徐青慈吐的苦水,他全程没应声。
徐青慈见他无动于衷,心里骂了他无数遍,脸上却依旧笑意吟吟的,带着讨好。
这一路尴尬、窘迫、苦恼穿插着徐青慈的心境,她甚至想在下车后抱着女儿跪在酒店门口痛诉沈爻年是资本家,是个无情无义的吸血鬼。
谁知道抵达察布尔最大的酒店,一直没作声的沈爻年突然出声安排:“给她订一间房,先住一周,再给她订一张回老家的火车票。”
周川连连答应,表示知道了。
徐青慈见状,趁热打铁问:“那我丈夫的赔偿金什么时候给?我要三十万,最好是现款,还要你找人找车帮我把我丈夫的尸骨运回老家。”
“我们那的风俗是土葬,尸身必须得完好无损地下土。火灾后我一个人弄不动我老公,身上也没钱,只能找人帮忙将他草草埋在戈壁滩,连个碑都没有。”
“他今年才23岁,我不能让他做孤魂野鬼。不管是生是死,我都要带他回去。”
徐青慈语气坚决,眼神也很认真,颇有他要不照做,她就跟他鱼死网破的气势。
沈爻年闻声,歪头扫了扫徐青慈,难得露出一丝纳闷的神情。
他理了理思绪,从一团乱线中找出头:“你这意思是赖上我了?”
徐青慈一噎,没想到她的要求被再次驳回。
沈爻年扯了扯嘴角,继续追问:“火灾到底怎么个情况你说清楚了?到底是天灾还是**,你不明白?这事儿等我调查完了再说。”
“至于你说将你老公尸体运回老家……你也挺敢想,人都死大半个月了,尸骨都腐烂了吧,我去哪儿给你找人找车运回去?”
“真挺虎,人死后啥都没处理就把人埋戈壁滩了。”
“知不知道异地运尸手续多难办?”
徐青慈当然知道难办,不然也不会要求沈爻年去处理。
三番两次被拒绝,徐青慈已经有点泄气,可是想到丈夫,想到女儿以及老家那一堆难缠的亲戚,徐青慈还是鼓足勇气道:“不行的……我要是不把我老公的尸骨带回去,我会被老家的亲戚骂死。”
“我上周已经给老家去了信,告知了丈夫的死讯……”
“我要是不带他回家,那我也别想进家门。”
沈爻年听得头疼,他揉了揉眉心,忍不住问:“你老家哪人?”
徐青慈脱口而出:“四川青州人。”
沈爻年思索两秒,问:“土家族?”
徐青慈闻言,本能地冒出一句四川话:“对头。”
沈爻年看向律师,律师接收到沈爻年的信号,连忙补充:“根据《国家八部委关于尸体运输管理的若干规定》(1993年发布),异地死亡者原则上应就地火化,禁止私自运往外地。只有在特殊情况下,经批准后才能运回原籍。”
“如果确有特殊原因(如少数民族风俗、宗教原因等),需向死亡地县级以上殡葬管理部门提出申请,并提供:死亡证明,户口注销证明,殡葬管理部门审批的运尸证明。”
律师补充完,又提醒:“不过她这情况特殊,恐怕有点难度。”
毕竟人都埋了十来天了,再刨起来运回四川多少有点离谱。
沈爻年听得一个头两个大,他拧眉问:“非得运回去?”
徐青慈见有希望,一个劲儿地点头:“对。你要是能帮我把尸体运回去,我可以少要点赔偿金。”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你的赔偿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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