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彬叔最终还是留了下来。
理由冠冕堂皇:“垒总不放心这老宅,也怕你一个人吃饭糊弄,让我搭把手。”
许聿嘴上硬气:“用不着,我能照顾好自己。”心底却松了口气。
他需要向陈垒,向所有人证明自己离了谁都能活,但亚彬叔的存在,像一个缓冲垫,让他不至于在证明自己的第一步就摔得太惨。
尤其是当那碗带着锅气的鸡蛋面,热腾腾地端到面前时,空落落的胃和心,确实比面对冰冷外卖盒时踏实得多。
他默许了。
更深层的原因,他不愿细想——这是一个信号,意味着陈垒那座“墙”并未真正撤离,只是退到了安全距离之外。
那个曾被全世界抛弃的“聿仔”,骨子里依然恐惧着彻底的孤独。
第二天一早,许聿被一阵怯生生的敲门声吵醒。他带着起床气拉开门,愣住了。
门外站着的,竟是昨天那个被他扔进臭水沟、又被陈垒清理走的小偷——冯千林。他换了一身勉强干净的衣服,头发还湿漉漉地贴着额头,眼神里却没了昨天的油滑算计,只剩下一种近乎狂热的激动和局促。
“你怎么又来了?!再让我碰着你偷东西,我就弄死你!”许聿眉头死拧,下意识想关门。
“聿少!等等!”冯千林急忙抵住门,语速快得惊人,“我……我昨天回去后越想越不对,那个后来来的大哥……是垒总吧?!以前阳光厂的陈垒!然后我就想起来您是谁了!您是许聿!聿少!”
他激动得脸颊泛红,声音都带着颤:“真没想到……道上……不不,是坊间传闻里的那位……我、我竟然见着活的了!传闻中的地狱使者!居然就在我面前,我激动得一宿没合眼!”
许聿被这一连串名头砸得有点懵:“什么乱七八糟的……”
冯千林却不管不顾,各种仰慕之词直往外冒,只求能留在许聿身边,哪怕当个端茶送水的跟班也行。
他眼中的崇拜毫不作假,像探照灯一样打在许聿身上。
许聿理解不了这种狂热,只觉得这人聒噪又麻烦。他早把陈垒“不准放闲人进来”的叮嘱抛到脑后。
或许,是冯千林眼中那毫无保留的,对他“许聿”本身(哪怕是他并不喜欢的过往身份)的认可,微妙地填补了他此刻急需被肯定的空洞。他竟侧身让开了门,甚至对闻声出来的亚彬叔说了句:“多备份早饭。”
餐桌上,冯千林絮絮叨叨,诉说着自己的不堪:叫冯千林,比许聿还大两岁,偷鸡摸狗,几进几出,无非是为了糊口。昨天被“清理”后,他非但没记恨,反而因祸得福般兴奋。
“我也不想当小偷啊,聿少!”冯千林吸溜着白粥,声音含糊却带着真实的苦涩,“可坐了牢,身上就像烫了疤,走哪儿都招人嫌。家里早当我死了。我没文化没手艺,除了这个,还能干嘛?实在是没路走了……”
许聿沉默地听着,用勺子慢慢搅着碗里的粥。冯千林描述的底层挣扎,离他太遥远。他一出来,就被陈垒稳稳接住,安排进公司,接触的是报表项目,周围是虚与委蛇的客气。他的痛苦来自精神内耗和身份焦虑,从未真正为下一顿饭发过愁。
他忽然打断冯千林的诉苦,没头没脑地问:“你在里面,拿了几个证?”
冯千林愣住,油条差点掉回碗里:“啥……啥证?”
“就那几年,你没学点东西?数控?编程?物流管理?或者……裁缝电工什么的?”许聿报出一串陈垒曾为他规划过的,通往“堂堂正正”生活的选项。
冯千林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张大了嘴:“我的聿少哎!都坐牢了,还学啥啊?能平平安安混到出来,不挨欺负,就烧高香了!还考证?”
许聿放下勺子,看着他,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鄙夷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优越感,“真是烂泥扶不上墙。白白浪费几年光阴。自个儿不争气,倒有脸怨天尤人?”
这话脱口而出,带着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源自陈垒多年教导的烙印——只要努力,就会有出路。
冯千林被噎得脸通红,争辩道:“聿少!您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就算学了,拿了证,又有什么用?人家一听你底子不干净,扫大街的活儿都轮不上你!这世道,对我们这种人,就这德性!”
“放屁!”许聿像是被这句话狠狠刺了一下,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划过地面发出刺耳声响,“别给你自个儿的废物找借口!”
一种强烈的,想要证明点什么的冲动,如岩浆般从心底喷涌而出。
他要证明给陈垒看,证明给眼前这块真正的“烂泥”看,更要证明给那个内心深处依旧惶恐不安的自己看!
他指着冯千林,语气带着幼稚的赌气和不容置疑的骄横:“行!你等着!让你看看聿少的本事!我就不信了!我肯定能找到一份正儿八经的好工作!让你心服口服!”
这一刻,逃离陈垒的独立计划,突然变得无比具体和迫切——他要自己找一份工作!一份能堵住所有质疑,证明他许聿离了陈垒照样能行的好工作!
而眼前这个畏缩又崇拜着他的冯千林,莫名其妙地就成了他第一个想要征服和证明的观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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