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她刚睡醒,像有预兆一般,蒋茯月就接到来自梁知聿的电话。
主要讲了一些关于合作的事项,她一边听一边记下,对于股份分配她没有异议,只是没想到居然要回到嘉水市签署协议。
见她沉默良久,梁知聿嗤笑一声:“蒋茯月,别把我当做你的‘手下败将’,也别把自己想的清高。”
顿了顿,他继续说:“正如你说的,我们都是见钱眼开的商人,既然想与我合作,就要接受刁难与难堪,就像我当年那样。”
被他挂断电话后,蒋茯月愣怔了很久。
不是因为他恶劣的话,而是因为她头一次从梁知聿口中听见自己的名字。
最初,在各种各式的宴会上,他常远远隔着人群,恭敬地唤她“周夫人”,再后来沧岚市的重逢,他面无表情地叫她“蒋小姐”,如今听到他直呼她的姓名,蒋茯月竟有一种他经历了很多,才得以与她以平等的身份对话的感觉。
那个从他口中说出的名字,没有周书玉说得亲昵,没有爷爷说得温情,没有其他人说得随性,而像新生儿刚学说话时的干涩生硬。
总感觉她所知晓的梁知聿比真实的他少很多。
她手指不自觉摸着藤椅的扶手。
蒋茯月烦躁时,会下意识摸着粗糙的物质,这种有实感的物质,能让她快速安心下来。
可是没用。
还是有一股说不清的情绪在胸腔里冲撞,蒋茯月干脆站起身来。
照这样下去,还是回嘉水一趟比较好。
门在“啪嗒”一声关上前她这样想。
原以为可以自己回去,没想到梁知聿安排他的助理跟着她。
同一辆车上没见到这位助理的老板也算谢天谢地了。
她本就不爱和陌生人讲话,这位助理也不讲话,但至少气氛不算尴尬。
“帮我送到雅安小区吧。”
经过服务区时,蒋茯月开口。
助理从后视镜瞧了她一眼,转了个方向:“……好。”
等到家时,已经是晚上七点,下起一点小雨,风一吹,就冷了。
蒋茯月脱了身上的薄外套,整个人瘫在柔软的皮质沙发里。
昏黄的灯光下,小小的空间格外有安全感。
这个房子是她婚前买的一处房产,位于市中心,周围环境也不错,正好她不想回蒋家看着那群人演戏,干脆待在这。
只是没想到有人会找上门来。
挂断电话后,蒋茯月坐在床边,脑中一片混乱。
房莹华结婚了,却没嫁给原先定下的夫家,而是嫁给了一个陌生人。
“我们家非得把这个贱人给抓回来。”
电话里房莹华的哥哥破口大骂,蒋茯月皱着眉,却想起另一件事。
“你们给莹华选的丈夫是哪家的?”
那边犹豫一瞬,支支吾吾不敢开口。
见他如此,蒋茯月懂了:“梁家是吧?”
她冷笑一声:“哦,不是梁家,是攀附着梁知聿的破落户。”
房莹华要嫁人时,曾请她去参考。
看着简历上那个长相木讷、眼神呆滞的男人,蒋茯月面上不显,心里却掩不住厌恶。
他们也是来者不拒。
往下看,总算找到拿捏那群势利眼的点。
原来是梁知聿父亲那边的亲戚,近几年借着梁知聿扶摇直上,捞了许多油水,在嘉水也逐渐有了地位。
这种男人,一旦沾了权利,就得尝尝酗酒、赌博的美妙滋味。
“你们也真狠得下心把房莹华推倒这样的深渊中。”
知道自己没理,男人语气怯怯:“茯月,我们现在也是没办法了,梁家那边必须要个说法,谁家也不能接受到手的新娘子跑了。”
辈分比她还大的人竟一点事都担不起,像只狗一样汪汪叫着“茯月”、“茯月”,她刚离婚时可不是这副嘴脸。
蒋茯月语气平平:“你别忘了,我现在的处境没比你好多少。”
“可当下我们家没有谁比你更熟悉梁家那位了。”
眉头紧皱,她正困惑着自己什么时候与梁知聿熟悉到这种地步,就听见电话那头开口。
“你不是正在和梁总公司上班么?”
“谁说的。”
一字一顿,像是从牙缝中硬挤出来,话中的冷意激得男人一颤,畏缩着开口。
“是梁家上门闹事时说的。”
-
梁知聿推开车门,旁边年老的保姆从他手上接过大衣,两人一起往里走,经过花园时,他看见摆放在草地长桌上的甜品,顺口问了一句谁在家里。
“少爷,是梁乾表少爷。”
梁知聿皱眉:“他来干什么?”
“表少爷说他没结成婚,受了奇耻大辱不敢回家,老爷见他可怜,就许他待在这几日。”
远处隐约传来男人调笑、女人撒娇的声音,梁知聿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让他滚,别生在我眼前。”
保姆颤颤巍巍地下去了,梁知聿转身独自向庭院深处走去。
推开那扇紫檀木的门,他走近,从坐在窗边的老人手中接过茶具。
“知聿,最近没见着你,才听人说你去沧岚了。”
梁和昶喝了一口茶,含着笑看向自己的孙子。
对于这孙子,他基本上没担心过,做事稳妥、手段强硬,是个实干家,也是个野心家。
听说梁知聿跑到那贫瘠的地方搞一些行业开发,他带着几分好奇,倒想看看梁知聿要干什么。
“爷爷,你不是爱喝茶吗?”
梁知聿坐到他身边,笑道:“刚好那边在搞开发,我就顺势接过这个项目。”
“噢,”梁和昶看了一眼梁知聿,指尖轻敲着桌面,说得直白:“不过知聿怎么会想到和蒋家合作呢。”
在被叫回家里时,梁知聿就知道爷爷知晓一切,他知道自己去干了什么,知道自己去见了谁,或许还知道自己藏在工作这张冠冕堂皇的表皮下真正的隐秘心思。
当初为什么会接受蒋茯月的合作?
这个问题第一次被掩开面目,直勾勾地袒露着,要他去回答。
可这一切要怎么说呢,梁知聿不知道,甚至没想过。
前往那间尽头的茶室,要绕过重重廊桥,阳光透过花窗洒落在地上,照亮了地上的拼花地砖,走到湖心亭时,他停下脚步。
窈窕的柳枝轻拨湖面,颤颤巍巍搅乱油绿的水,涟漪一圈一圈泛起,看久了,恍惚了眼,那青绿的波动就晃悠悠地移至那喝茶的女人身上。
在微风中,翠绿的耳坠、纤细的睫毛、飘动的发丝形成的涟漪隔着一潭湖水,却传到梁知聿的心中。
他转身离开,不知怎么,脚步却不及来时的稳妥。
“知聿,你若真能对茶园上心,蒋茯月绝对是个不错的人选。”
钱正平与他刚提起时,梁知聿心里压着愤恨和怒火。
蒋茯月他还不会不知道吗,阳奉阴违、不择手段、绵里藏针……
最可恨的还是根本不把人放在眼里。
梁知聿就包括在这些不被重视的人里,从少年时期到青年时期。
走到门前时,梁知聿心里其实什么都没想,只想让蒋茯月后悔。
见梁知聿难得沉默这么久,梁和昶也猜出一些缘由,便也不逼他,抚摸着温热的杯壁叹道:“说起来这习惯还是钱正平那群家伙带的呢,最开始我还不爱喝茶,蒋宏硬逼着我喝。”
梁知聿微微怔忪半刻:“爷爷还和蒋老爷子认识。”
提起年少时期,梁和昶眼里也带上怀念:“刚创业那会,蒋宏也是一穷二白,还贷款借钱给我,那时我们也是真的好,茯月的生日宴我还去了,小小一个,还扎着辫子呢。”
停顿一瞬,话中的意味变了:“不过知聿,蒋家人表面上做得好的人多,内里也好的人少,这一点你再明白不过。”
梁知聿低下眼:“我知道。”
“茯月这个孩子,我倒是喜欢,不过知聿你还是得把握住度,不要靠太近。”
“嗯”了一声带上门,梁知聿停留很久,最后离开了。
他面色平静,步伐紊乱。
走到花园时,见烦人的甜品依旧摆着,梁知聿心里越发烦躁,语气几乎质问:“梁乾呢?”
旁边的女仆声音怯怯:“表少爷……”
话音未落,就听见几声惨烈的叫声,梁知聿目光一冷,快步朝花园深处走去。
还没找到声音的来处,一双手从灌木深处探出,死死地抓住他的手腕,他看去,居然是梁乾。
鼻青脸肿,口中含糊发出几个音节,一看是被人打得狠了。
他虽然不喜这个放荡的表弟,但也不允许有人在梁家闹事。
只是没想到站在草坪中间的那人居然是蒋茯月。
比起梁乾的狼狈,她看起来尚为体面,脸上也没有挂彩。
只是鲜红的酒渍从她贴身的裙子下摆滴落,慢慢滑落至洁白的小腿,像是留下蜿蜒的血迹。
梁知聿低头沉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站在他面前的蒋茯月更是懵了。
她压根也没想到会在这遇到梁知聿。
如果知道,也不会单枪匹马地来了,蒋茯月咬唇。
两个人无端沉默着,最后还是梁知聿先开口:“你的鞋子呢?”
蒋茯月低着头,从后头拿出自己的高跟鞋。
尖头、上面还带着血。
显而易见,是梁乾那个倒霉蛋的。
梁知聿眼里漫开一丝极淡的笑意,“蒋小姐今天是什么意思?”
“我倒想问梁家人是什么意思?”蒋茯月呛声,“那浪荡子婚约在身,也能在这大庭广众下**,荒唐到连我也要拉进去纵乐,我正当防卫难道不行么?”
蒋茯月面上平静,暗地里紧了紧喉咙。
话中一半假一半真那又如何,她今天来的目的就要把这婚约撕掉。
本应该理性的,话出口却带着自己的愤懑。
“如今梁家大业大,哪还看得上我们,也是,你不是已经对外宣称我心甘情愿成为你的下属了么?梁总难道有叫人嗲嗲喊‘BOOS’的癖好么?”
蒋茯月越说越快,那时的慌乱像是一只巨鹰攫紧她的肩膀,锐利的爪子贯穿她的胸膛,一下一下抽痛着,让她说红了眼。
她心高气傲,做到低声下气已经是极限,决不接受别人乱七八糟的谣言。
梁知聿见着她光脚踩在刺挠的草地上,脚底板肉眼可见地红了。
他从她手中接过那双鞋子,一边解开鞋扣,一边拿眼瞧她:“下一步,你是不是该说你要考虑一下我们的合作了?”
“这其中的曲折你全都明白么,我恨你,却也赏识你的能力,”梁知聿蹲着看她,眼底黑沉,像是燠热的梦,“你讨厌我,却也依附我。”
“蒋茯月,你看不懂我们才是同类吗?”
明明才三月初,今天却好像不分青红皂白的热,脚下是一股股涌出的灼热,烧得心都昏了。
鞋子被平稳地放在眼前,红的血早已渗入黑丝绒的鞋面,真的像他所说成为一体。
“至于梁乾,以他的心智,当下还承担不起娶妻生子的责任,到时还是麻烦你转达一下。”
话都说到这种地步,很明显给她们台阶下,蒋茯月见好就收,“嗯”了一声。
梁知聿走在前面,蒋茯月慢吞吞跟在后面。
盯着后脑勺,他锐利的面部线条、总是抿着的嘴角都像冰一样化开了,但在这种情况下,她能凑出一点梁知聿的模样。
能够权衡利弊,虽然性格有些恶劣但应该心机不深?
刚想着,手机振动打断她的思考。
来电的是个陌生号码,开口却是熟悉的声音。
“茯月姐,我是房莹华。明天,我要离开这里了。我嫁了人,虽然到现在还不知那人的底细,但那是那时我最好的选择了。”
那头沉默许久,继续说:“有一件事,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想告诉你。”
“梁知聿来找过你,当时你忙着离婚后的财产分配不在家,接待他的人是你哥哥。一开始我以为是普通的交谈,后来却看见梁知聿离开时拿走了一份文件,上面写着什么‘基金’。”
蒋茯月的脚步猛地一顿,她惊愕地睁大眼睛,直愣愣看向前方的景象。
看不清,人、车、花在暮色里融成一片模糊的阴影。
她眯着眼,在沉浮中勾勒出梁知聿的轮廓。
他站在打开的车门旁,指尖搭在车门框上,姿态随意,嘴角带着茶室见面时那种极淡的笑,歪着头问她:“怎么了?”
蒋茯月抖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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