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月色如霜,洒在裴府那雕梁画栋的屋檐上,更添了几分清冷。
裴俞风端坐在书房内,脸色阴沉得似能滴出水来,手中紧握的茶盏因用力而微微颤抖,茶水溅出几滴,在案几上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管事战战兢兢地立在书房中央,头低得几乎要贴到地面,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小心翼翼地汇报着:“回家主,那个挑起话头的,乃是二房夫人近日新买来的粗使婆子,她初来乍到,实在不懂家中规矩。剩下两个,皆是老夫人院中的老人了。”
叶湘怡静静地站在一侧,仍是一身粗布麻衣,面容清秀,眉如远黛,眸若星辰。只是此刻眼中却藏着几分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只是静静地听着,并不言语。
裴俞风浓眉紧蹙,目光深邃而复杂,心中竟莫名地生出一丝惶恐。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是怕她恼怒于这府中的纷争,还是怕她为此烦忧,又或是怕她面对这一切时依旧不为所动?
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心中烦躁不已,手中的茶盏“砰”地一声重重放在案几上。
叶湘怡猛地抬起头,目光坚定而坦然,声音虽轻却带着几分决绝:“女子婚嫁,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妾身当日别无他法,只能自己做主,妾身何曾有过选择?逝者已逝,若是夫君觉得妾身不吉利,还是快些将我休了回去。”
说罢,她的眼中泛起一层泪光,却强忍着不让它落下。
裴俞风被她这一番话弄得心烦意乱,一时竟语塞,不知该如何回应。
叶湘怡深吸一口气,再次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夫君听我一言,祖母房中的这两嬷嬷不能简单发卖出去,毕竟是家里老人,跟随祖母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如送到城外茶庄上,既能反思错处,又能养老。夫君说好不好?”
裴俞风轻叹一声,目光落在叶湘怡那哭得有些红肿的鼻尖上,心中竟莫名地一软,伸手轻轻抹去她脸上的泪痕。
他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柔弱,实则内心坚韧的女子,心中暗自腹诽:这个披着兔子皮的小狐狸,总是能让他意想不到。
“既然处理完了,妾身就先回去了。”叶湘怡微微福身,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
她身形纤瘦,此刻迈着有些急促的步伐,几乎是小跑着消失在书房内。
裴俞风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一阵烦闷,起身一脚踹倒椅子。
“砰——”的一声巨响,在寂静的书房内格外刺耳。
管事吓得瑟缩一下,后退两步,试探着问道:“那这三个婆子?”
裴俞风扬长而去,只留下一句:“丢去庄子上。”
管事紧跟着出来,连夜带上两个小厮,将这三个婆子捆了,一路押送着丢去了庄子。
叶湘怡返回卧房,轻轻合上屋门,屋内门窗紧锁,瞬间陷入一片昏暗。
她缓缓走到床边,从枕下解下一个平安符,紧紧攥在手中。
说是平安符,倒不如说是一个绣着歪歪扭扭“平安”二字的香囊。
她轻轻解开香囊,里面藏着一些晒干的茉莉花和合欢花,还塞了一些叶湘怡小时爱吃的龙眼。
叶湘怡将花瓣倒出,一张折得极为小心的纸条落在她的掌心。她刚想打开来细看,就听见廊下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是谁?叶湘怡心中一惊,只够她将字条迅速收入袖中,门便被“吱呀”一声推开。
裴俞风大步跨进来,室外的阳光斜射进来,映照在他那轮廓分明的脸上。
叶湘怡回头,目光与裴俞风交汇。
她微微一怔,随即镇定下来,举起手中干了的龙眼,轻声说道:“呐,还是小时装进去的龙眼。”
“你喜欢吃吗?”裴俞风看着她,目光中带着一丝探究。
“小时候喜欢,甜津津的,长大了反而会觉得太甜腻了。”叶湘怡放下龙眼,这才抬眸直视裴俞风,眼神中带着一丝坚定,“妾身准备明日起,每日去爹爹灵前守灵,傍晚再回。夫君你看如何?”
裴俞风停顿半晌,才缓缓说道:“也好。”
他本是来看叶湘怡是否难过,却没想到眼前女子一切如常,仿佛这府中的纷争与她毫无关系。两人又聊了几句,裴俞风借口有事,快步走了。
天色将晚,屋内点燃了蜡烛,摇曳的烛光映照在叶湘怡的脸上。
春桃服侍叶湘怡梳洗,她一边为叶湘怡整理着发髻,一边担忧地说道:“夫人,家主明显是来安慰你的呀,怎么……”
“制茶秘方还需要我亲自操作,我自然还有价值。”叶湘怡展开纸条,烛光下,那娟秀小字清晰可见,上面写着两句话:“茶叶似有滇南剧毒,伯父死前曾有密谈。”
她看着纸条,心中一阵翻涌,抬腕将纸条放到蜡烛火焰上。
火苗腾的燃起,最后被叶湘怡丢到地上,她用绣鞋反复碾压几下,只留下一抹并不明显的痕迹。
次日清晨,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屋内,叶湘怡是在裴俞风怀中醒过来的。
她记得自己入睡时裴俞风让人带话过来,说今晚在书房睡了。
枕着男人宽阔的肩膀,叶湘怡在臂弯里,睫毛轻颤。
男人还在睡梦中,一只手搭在自己腰间,呈保护的姿态,呼吸绵长而均匀。
裴俞风这人,到底在搞什么?叶湘怡心中暗自思索,目光打量着他。
他面容刚毅,剑眉入鬓,此刻睡梦中少了平日里的凌厉,多了几分柔和。
“你今日不要去给老夫人请安,直接回家就好。”裴俞风像是刚才在假寐一般缓缓睁开眼睛,直视正在打量自己的叶湘怡,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我今日有事要忙,晚些时候再过去陪你。”说完翻身起床。
也不知是谁昨晚动手动脚,裴俞风的里衣带子竟是松的。大幅度的动作让衣襟半开,露出精瘦的胸膛和强劲的腰身,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
叶湘怡装作害羞一般默默缩进被子,拉起被角遮住眼睛。
裴俞风见她如此,轻笑一声背过身去下床。他身形高大,动作利落,也不用人服侍,自己穿戴整齐。
离开前不忘掀开锦被,直直盯着叶湘怡紧闭的双眼:“我走了。”
叶湘怡失去被子的庇护,假装瑟缩一下,眼睛闭得更紧了,轻声说道:“去吧。”
待到人转身,叶湘怡幽幽睁眼,一双清亮的眸子没有多余的感情,只是静静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春桃边为叶湘怡梳头边道:“夫人,听说昨夜老夫人得到消息后,砸了茶具发了老大的脾气。”
叶湘怡轻声道:“去告诉厨房,今日的早膳,我亲自给老夫人送去。服侍完老夫人我再回家守灵。”
不去反倒让人指摘。
仆妇捧起早已备好的食盒,跟着叶湘怡一同前往老夫人院中。一路上,微风拂过,带来阵阵花香,叶湘怡却无心欣赏,心中思索着接下来的应对之策。
踏入老夫人院内,只见几个丫鬟正围绕着老夫人,晨起一片忙碌。
老夫人身着一袭深紫色的锦袍,头戴金丝抹额,面色虽有些憔悴,但眼神中依旧透着一股威严。
见叶湘怡进来,老夫人冷哼一声,似有不悦:“你这新妇,倒是起得早。”
叶湘怡微微福身,身姿婀娜,笑意盈盈,亲自将粥菜一一摆上桌案,轻声道:“孙媳伺候祖母用膳。”
老夫人瞥了一眼菜色,眉头微蹙:“怎的都是些清淡之物?你父亲去了,老婆子我也需一同尽孝吗?”
叶湘怡的手指紧了紧,心中升起一阵恶寒,面上仍是乖顺,轻声说道:“昨日听闻院中下人嚼舌,言祖母夜不安寝。这粥中添了莲子与茯苓,据说是从滇南采购的,最是安神。”说着,她盛起一碗山药粥,轻轻递到老夫人面前。
却又暗中观察老夫人对“滇南”二字的反应。
老夫人面色如常刚欲接过,门外嬷嬷匆匆来报,说是二房夫人前来问安。
老夫人闻言,神色稍霁,连忙招呼二房媳妇进来,一脸慈爱:“都说了不必日日来看我这老婆子。”
二婶母身着一袭桃红色的衣裙,裙上绣着繁复的花纹,她快步上前,左右端详一番,关切道:“听闻昨日婆母身子不爽,儿媳特来探望。”
按道理,裴老夫人和二房夫人理应为爹爹上一炷香。
叶湘怡攥紧拳头,低头敛下视线。
这不提还好,一提之下,老夫人怒气又起,瞥了一眼叶湘怡,道:“俞风昨日竟发卖了我房中的两个老人,你那屋不也赶出去一个?那孙婆子服侍我近四十年,说赶便赶,教我如何不气!”
二婶母连忙拉起老夫人的手,宽慰道:“奴才终究是奴才,俞风近两年行事愈发沉稳,既然是他要赶走,定是犯了大错。”她瞥了一眼叶湘怡,又道,“昨日湘怡也在场,究竟是何事让俞风如此大动干戈?”
叶湘怡面色微沉,温声道:“二婶说的是那几个在背后议论主子的婆子?想必祖母还不知,昨日归宁回来,夫君便见三人聚在一起私议主家私事。”
她将粥碗轻轻置于老夫人面前,语气平和:“孙媳虽觉此事小,但若在外头也如此口无遮拦,旁人该如何看待裴家的规矩?”
“不过,孙媳又想,我裴家家规森严,尤其是祖母身边的嬷嬷,皆由祖母一手调教,定然不敢如此。果然,夫君细细拷问,乃是二婶母房中新买的粗使婆子不知规矩,引两位老嬷嬷吃酒赌钱,这才酒后失言。”
叶湘怡抬眼,继续道:“两位老嬷嬷服侍祖母多年,劳苦功高,自然不能随意发卖。但昨日之事,既吃酒赌钱,又议论主家,夫君这才数错并罚。那粗使婆子自然是被发卖,两位老嬷嬷按家规罚过,夜里送去庄子上,一是反思错处,二是就地养老。”
见老夫人神色迟疑,叶湘怡乘胜追击:“昨日祖母在院中大发脾气,按理孙媳不应知晓,但今早便在一些爱传话的仆从嘴里听得此事。祖母,试问以后侍奉夫君的下人,若也敢如此传话,将裴家竞争皇茶的方案走漏出去,又该如何应对?”
老夫人神色一凛:“便叫那两个老东西在庄子上好好反省。你往后房中买人也多注意些。”
二婶母笑眯眯应下,转头关切道:“叶家之事有无新进展?贴补家用的银子可还够用?大喜大悲,也不知道你这小身子骨能不能撑住。”
叶湘怡笑容乖觉,心中却冷笑连连。这位圆脸婶母看似一团和气,话里却处处带刺。这话分明是在提醒老夫人,她昨日可是直接带走了家中账面上全部现银,整整三十万两补贴家用。
屋中顿时安静下来,气氛微妙。
老夫人冷哼一声,裴俞风既已解释,她便不再多言。只是,这确实是她最不喜叶湘怡的一点。
她裴家自是不缺钱,但自古嫁娶讲究门当户对,叶湘怡嫁给她孙儿,本就是高攀,更不要说叶家如今一地鸡毛,茶叶□□闹的沸沸扬扬。家中顶梁柱的叶父倒下,也不知道谁能撑起这一片茶园。
叶湘怡不慌不忙地给老夫人布菜:“多谢二婶关心,叶家茶园定能渡过难关。两家本就是姻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至于爹爹,”叶湘怡声音哑了半分,“有王管家在打理,倒也有条理。”
“哼。”裴老夫人轻哼一声。
裴家财大气粗,这白银也不过是一季货款,是以裴老夫人不甚在意。新一季春茶正在采摘,上市后便是流水的银子进账。
虽然因此不喜叶湘怡,也并未过多追究,孙儿喜欢,那便随他。
只不过也不知道这克母克父的娇柔小兔儿怎么入了她那孙儿的眼。
一顿早膳,吃得硝烟弥漫。
临了,叶湘怡也不准备多待。叶家那边也需自己,正准备请安告辞,却遇到了匆匆赶来的一位管事。
看着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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