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年都是这么热的天气,陈垚仰起头来,伸手压低黑色的帽檐。
艳阳高照,长空万里无云,操场上来来往往都是摩肩接踵的人,空气里回荡着各色流行音乐,加油呐喊的声音不绝于耳。
陈垚看着周清站在三号跑道上,准备就绪。
场上有那么多女生都是来看他的,周清是高二年级的风云人物,不管是元旦晚会才艺表演,还是平日里大小考试都出尽了风头——即使真的有不知道他名字的新生过来,也很容易被他出众的外表吸引到。
那样多的目光聚集在他身上,他却没有看向任何一个人,他抿着唇,等待枪声,脸上带着略微厌烦的表情。
他不喜欢体育,陈垚知道。
尤其不喜欢长跑,他只在十二岁那一整年,为了训练她的体能,每天陪着她跑过半个小时。
也是那一次,周清笑着跟她说,自己一点也不喜欢跑步。
枪响了。
陈垚慢吞吞地站起来,背着包带着水,跟着流动的人群走向终点处,准备在那里迎接他。
说是慢吞吞地,其实也还小跑了一会儿,不然女生太多,等会儿她抢不到位置。
周清跟另外三个男生跑在最前面,他目前排在第二的位置,和第三第四胶着,在距离终点还有三百米的时候才拉开距离。
最前面的男生后劲不足,马上就要被他赶超了。
就在这个时候,就是这个时候——
周清摔倒了。
第三第四跑过他摔倒的身体。
“天啊。”
陈垚记得这个声音,不过她没心情转头去看——是余西月。
周清慢慢地爬了起来,赶在第五跑来之前,踉跄着走过了终点,马上就有班里的志愿者来扶他。
连班主任旷怡都过来了:“周清,你感觉怎么样?要不要让同学带你去医务室看看?”
“还好,应该是扭到了。”他痛的时候还在笑着,考虑了下医务室里有空调比较舒服,最后还是说:“那去看一下吧。”
陈垚在他说去看的时候,就站到了他身边去扶他起来,周清也很自然地让她扶着,只有班主任愣了一下。
“陈垚……”旷怡还没说完,余西月就打算上前去扶另一边,但旷怡的话先落了下来:“梁胜呢?让梁胜也来帮忙吧,他是你同桌。”
余西月的步子收了回去,梁胜上前,去扶另外一边。
“陈垚等下还有跳远吧,还是换一个……”
陈垚打断班主任的话:“时间够的,老师。”
说完也不等旷怡答不答应,就示意着梁胜跟她一起往医务室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都还算安静,梁胜本来就是内敛的男生,至于周清——他只是笑,皱着眉头微微地笑。
有什么好笑的吗?
陈垚不知道,等把人带到医务室,梁胜像是突然想起来有什么事情,就先回去了,只留下陈垚和周清在医务室候诊。
陈垚从校医手里拿过冰袋,扶着周清走到外面坐着。
等她蹲下来,拿起冰袋贴上肿胀发红的脚踝时,他还是一副微微笑着的样子,低着眉眼,安静而心满意足地看着她。
陈垚忍不住问:“你笑什么,不疼?”
“疼啊。”他的语气轻快,看着陈垚几乎全黑的瞳孔望着他,一瞬间和小时候的场景重合。
小时候,身上总是带伤的是陈垚。
那个时候,是他蹲下来帮她包扎,冰敷。
小小的陈垚冷漠地看着他这么做,既不抗拒也不接受,只在他做完这一切之后,冷淡地说一句:“就算好了,也会重新裂开,有什么管它的必要吗?”
“我只是觉得很……很高兴,以前总是我给你上药,也有你帮我上药的一天。”
陈垚稍稍扯着唇,低下头去不看他,冰袋冰的时间久了一点,皮肤都开始呈现冻红的颜色,周清却仍然没有叫停。
在皮肤被冻伤之前,陈垚率先移开了,将冰袋贴往了另一个位置。
她不着痕迹地抬了下眼,越过额前的碎发,黑压压的羽睫,去观察周清的表情。
很明显的忍着痛的表情,但他仍然没有叫停。
没有说,陈垚,太冰了,换一下位置吧。
像菩萨低眉那样安静稳重又典雅。
仿佛这是个无伤大雅的小游戏,只要她愿意,她可以一直玩下去,玩到他痛为止。
……陈垚把冰袋再次移开了。
“……我给你冰太长时间了,你感觉不到吗?”
周清看着她:“我感觉你有点生气。”
“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因为,她根本就不想角色交换,她不想他受伤。
二十分钟一到,陈垚把手里融化的冰袋扔进垃圾桶里,从包里拿出之前准备好的水和零食,递给周清。
“你为什么要跑那么快?”陈垚拧开自己手里的水,灌了一大口下去,周清看着表,提醒她:“少喝一点,等会儿你还要跳远。”
陈垚看了一眼他的脚,语气就有些冷了:“你要是不受伤,还可以去看我跳远。”
“我现在也可以去看。”周清一听到就笑了,笑里流转着光,带着少年人的意气风发,无所顾忌。
他试着抬了下脚,轻笑着:“本来问题就不是很大,只是想带你来医务室蹭空调。”
他把陈垚的一缕头发撇到耳后,指尖和耳朵最敏感的外廓相碰,陈垚豁地转过头去,和他的目光泠泠相撞。
周清的指尖停在空中,然后收了回来,唇小幅度弯着,略过刚才的事情:“医务室确实比外面要凉快些吧?”
“……嗯。”
陈垚又喝了一大口水,想把刚才心悸的感觉压下去,他们以前——当然有过很多次身体接触,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进入青春期以后,十五岁那年之后……就不一样了。
心悸的感觉不降反增,在胸腔之内愈演愈烈,蝉鸣盛夏,陈垚抬起头来,看着门口外面的青葱树木,不时飞来一只小鸟鸣叫,声音激荡又雀跃。
“对了。”
耳畔忽然又燃起那阵该死心悸的导火线。
“你问我为什么跑那么快啊……”
看向室外看的有点久了,陈垚稍微有点僵硬地转过头来,对上周清明亮的点着珠光的杏眼,眼头眼尾略尖,恰好能盛下一个完整的她。
他拧开矿泉水,喝了很大一口,水四散流溢,顺着光洁的下巴流过微凸的喉结,滴答滴答打湿了沾着暑气的领口。
他说话的时候,锁骨跟着曲张,那颗小痣就在陈垚的眼底晃悠——他的笑也跟着晃悠。
盛夏的风把周清的话送到耳畔,听起来像是梦话。
“我知道你在前面等着,所以我想跑快点……”
“去接你手里的水。”
陈垚的脑子里仿佛有一本书在不断地被风吹着,风吹着,书页疯狂翻飞,最后哗啦一声停在了其中一页。
上面写着:因为我想早点见到你。
所以,我才跑那么快。
……
“13号选手,准备就绪。”
“预备——”
“好,两米一三。”
陈垚把领口扯起来,擦了擦脸上的汗,这时候却还在想着,她可真是自作多情。
周清只是跑的口渴想要早点喝到水,她却自欺欺人地理解为他想早点见她。
陈垚自嘲地笑笑,怎么会呢?她明明早就知道了……早就知道不可能了。
“陈——陈垚。”
很陌生的男声,但陈垚还是转过身去了,对面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标志性的栗色卷发让陈垚隐约回想起来。
毕竟在清一色的黑发里,天生栗色还是很醒目的。
“严向晚。”陈垚轻轻吐出这几个字。
周清社团的吉他手,经常和周清一起演出的,由于两人同样出色的外貌,经常被人开玩笑组CP。
严向晚走了过来,走近了陈垚才注意他手里带着水,下一秒,对方把水递了过来。
陈垚没有接,抬起眼来看着他:“我记得,你不是我们班的。”
严向晚稍稍别过眼去:“对,我是十一班的……周清让我给你的。”
哦,这样。
陈垚不假思索接了过来,跟他说了声谢谢就往回走。
严向晚没有动,他站在原地,风把他的衣衫吹得鼓胀,依稀勾勒出少年挺直的腰杆,好一会儿,他才抬步离开。
陈垚在回班级基地的路上被人拦了下来。
又是她。
陈垚多少有点不耐烦了。
余西月站着她前面,双手抱臂,漂亮的眼睛略微有些浮肿,像是刚刚哭过,开口却连一点气势都不肯输:“站住。”
应该说,她气势汹汹,兴师问罪。
“有什么事吗?”陈垚敷衍着,把手里的水拧开。
“我之前问你,你和周清是什么关系——”
陈垚:“我记得我也回答了。”
似笑非笑着,无神的瞳孔在一瞬间聚焦起来,温和地盯着对方,然后轻声细语说:
当然是——不能对外人说的关系啊。
“但总归不是恋爱关系。”余西月的脸色很难看,陈垚也懒得张口,就点了下头。
的确不是恋爱关系。
就算她想赶走周清身边的追求者——她也不会骗她们说是恋爱关系,陈垚说不出口,这几个字太烫了,她只会说一些暧昧的话,让那些追求者冥思苦想。
“可是你骗了我。”
余西月把这几个字咬的很重,脸上也满是一副受骗的表情:“就是因为你说不是,我才去追求他的,可你骗了我。”
“我没有骗你,信不信随你。”
陈垚说完这句就抬起步子走掉,她看见周清了,周清也看见她了,在笑着跟她招手。
在她们即将擦肩而过的时候,余西月的声音骤然爆发。
“但他对你最特别不是么!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为着这句话——这句话稍微取悦了陈垚,她难得有点耐心地停了下来,愿意给这个伤心的女孩多解释一句。
她半侧过身去,在余西月耳边轻道,像一缕寒凉的秋风吹过:“我和他认识了七年,他对我特别一点不是应该的吗?”
“……”
“……既然如此,你们为什么没有在一起?”
陈垚已经抬起步子离开了,但她仍然听到了这句话。
她抬头,笑着跟周清招手,罕见的笑容在阳光下镀了层彩釉,很少笑的人,一笑起来便格外动人。
陈垚微笑着,在心底轻轻地说,轻轻地摇头。
——既然如此,你们为什么没有在一起?
你又怎么知道……
……我没有表白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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