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发部高层按照许致提出的思路重新给法国半导体公司发了一封邮件。
对方在一天后回复了该邮件，言辞间不仅有了松口的意思，还表示会派专人过来先进行对接考察。
一般来说所谓考察就是走个流程，尤其是森川这样的大公司，只要不出现什么重大事故，大概率都能顺利签约。
研发项目成功在即，大家都很高兴，但不到最后盖章的一刻，仍旧没有人敢完全放松神经。
“下午收到消息了，最后定下过来考察的人员是那边公司老总最小的儿子，名副其实的太子爷。”
下班回去的车上，许致和沈令闻坐在宾利后座。
前者正翻看明天的初步接待计划，后者原本在阂眼小憩，在听见纸张翻页的声音后，开口跟前者共享了这封邮件信息。
许致抬头：“最小的儿子？多小？”
沈令闻：“刚毕业，二十二三吧，放心，他们重视这次考察，不会派个什么都不会的毛头小子过来。”
这么说许致就明白了：“进入社会的第一次锻炼就给了这么大的项目，看来那位老总很溺爱他这个儿子。”
“也可能是单纯认可他的能力。”
沈令闻：“不过也不用太担心，一个刚进社会的继承人，十分的精明圆滑里七分都是伪装，至少在应酬谈判方面不可能比你强，算好应付那一类。”
许致状似若有所思：“是么？”
沈令闻：“普遍，他们会因为自负和责任把自己想象成天生的商人，但经验和能力跟不上，一旦进入实战就会处处露马脚。”
许致微微挑眉：“你也是？”
沈令闻睁开眼：“？”
许致：“在还是森川太子爷的时期，我们沈总也是这样在合作人面前装得精明圆滑，却处处露马脚？”
许致是故意打趣，然而被打趣的一方却没有表现出尴尬与无奈，只是看着他，眼底盛着他看不懂的东西，不尖锐，更像一种情绪在融化流淌。
许致被他看得困惑，疑心自己说错了话，可回想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怎么了？”
沈令闻眉眼舒展笑意很浅，带着几分隐晦的满意：“没怎么。”
满意许致已经能在他们两个人的环境里放松下来，用这样熟稔到亲近的神态语气跟他调侃玩笑。
尽管许致自己并没有意识到。
漂亮的猫咪开始亲人了，不再挠人炸毛，晃动的尾巴本意是表达惬意，却更像是在天真的状态里无知无觉挑逗他，他享受这种被挑逗的感觉。
可惜这样的“挑逗”没能持续太久。
通过红绿灯路口短暂的三秒钟，两人双双晕眩扶额，等到再睁开眼，芯子已经悄无声息成功交换。
两人面对面陷入一场静默。
静默结束，沈令闻将计划表递回许致手上，继续跟他分享那份信息量过剩的邮件。
“太子爷叫朱尔斯，是很典型的浪漫主义法国人，大学主修管理，成绩不错，没有出国留学的经历，爱好是收集酒类，对红酒颇有研究……”
十多分钟的路程当然讨论不出什么，两人话音断断续续，所以司机能够很清晰插话进来：“许助理刚来就跟呆了几年似的，比之前那位章助理跟沈总更有默契。”
沈令闻笑了笑：“是么。”
司机：“是啊，我做生意不行，在看人这方面眼光还是很准的。”
沈令闻：“谬赞，我觉得还是你跟沈总更有默契。”
这是在客套什么？
许致奇怪地看了沈令闻一眼，不知道他这么说有什么目的。
彼时的他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直到他不慎通过后视镜和司机完成了一次心灵对视——
“那肯定啊，我在沈家十多年了，给沈总开车也开了五六年，风雨无阻定时定点送沈总上下班，靠时间积攒起来的默契可不是常人能比的。”
“而且许助理，你千万别觉得我们沈总不爱说话不爱笑是高冷，其实沈总什么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至少是不善表达情绪而已，你说是吧沈总？”
“对了沈总，上次之后我回去跟我儿子说了，他可崇拜您了，知道能给您当司机高兴得不行，不过我想想这世袭制是不是不太好，回头还得问问沈先生沈太太！”
……
司机的话匣子打开就关不上，许致听得头昏脑涨，终于知道他的目的。
当初给司机点亮属性的**汤是他给灌下去的，虽说自作孽不可活，但是沈令闻什么时候变这么小气了？
不过是跟他开个玩笑，居然这就急着要报仇了。
*
*
原定朱尔斯到达的前一天晚上，两个人还在书房加班。
他们现在是没有互换的正常状态，那么就各司其职，按原计划进行。
从八点到十一点半，关掉文件窗口时，许致才觉得眼皮重得厉害。
沈令闻：“你不是说想内推琳琳进森川？人事那边一直没有消息。”
许致摇了摇头：“她不来了。”
那场闹剧之后，许致一直担心当时为他出头的琳琳会被针对甚至辞退，所以才起了把人拉来森川的心思。
琳琳开始说考虑一下，大概两三天后，她就主动联系许致说不用了。
琳琳：“我本来也不想干了，这下正好，我爸妈用拆迁赔偿款给我在老家县城买了个铺面，我要回开一家花店，自己当老板啦。”
现在的社会现状就是这样，进大公司做个被剥削压榨的小底层，不如自己开个小铺子，累是累点，为自己总比为无良老板好。
许致替她高兴，来不及准备礼物，就在琳琳走那天给她发了个大红包，祝她以后的人生都和她喜欢的鲜花一样灿烂。
沈令闻听出他的疲惫，抬头看见他在用掌根揉眼睛，睫毛垂着，嘴角也有些向下，配合动作竟显出几分稚气。
声音也好听，吐字有些黏在一起，可以被曲解为撒娇。
最关键这样的许致别人看不见也听不见，是属于他沈令闻的独一份。
想再听一次，于是问许致：“住了这么久，感觉还习惯吗？”
许致问他：“你指的是早上和老板一起出门上班，还是下午和老板一起回家加班？”
这就有点抱怨的意思了，不过沈令闻依旧可以曲解：“看你怎么理解。”
许致抿了抿唇，面无表情：“我的理解就是如果可以选择，最好别和老板一起住。”
沈令闻眼底浮起笑，起身往门口走，路过许致时，用右手虎口贴着他的下颌，轻轻在他脸上捏了一把：“放心，不会一直是。”
没头没尾模棱两可的用词，许致来不及理解，那只手就收了回去：“去休息吧，剩下的交给我。”
*
*
计划赶不上变化。
太子爷航班出了点问题，到达时间比原计划晚了一天，落地已经是午后。
森川提前派了司机去机场接人，接到人后直接去往研发区考察生产链，许致和沈令闻紧随其后。
进入互换状态的两个人不得不启用B计划，许致做主力，沈令闻打辅助。
好在做准备时两个人都全程参与，对许致来说不全难事。
没想到朱尔斯本人也是个变数，大变数。
跟他们想象中串通资本后代的形象不同，朱尔斯朝气蓬勃得像个未出校门的学生，一身五彩缤纷的穿着也像。
并且从见到“许致”的第一眼起，他就表现出莫大的兴趣，对“沈令闻”敷衍了事，对“许致”热情殷切。
于是计划又阴差阳错从planB换回了planA，由沈令闻负责主要的引导讲解，许致来打辅助。
只是讲着讲着，朱尔斯的态度又变了。
“这就是我们针对芯片5.0的专项生产链，技术部分的主负责人是日本的高野先生，电子器械研发领域的领头人物，想必朱尔斯先生也有所耳闻……”
“嗯嗯嗯。”朱尔斯听着沈令闻的话敷衍点头，视线不住瞥向他一开始爱搭不理的许致，数次主动搭话。
“年纪轻轻就独自挑起森川这样的重担，还这么头脑清晰领导有方，沈总果然是年轻有为。”
“父亲总盼着我们几个兄弟学成替他分担工作，本来我觉得我两个哥哥已经算人中龙凤，今天见到沈总才知道什么是天外有天。”
“对了，听说沈总今年二十有九了尚且独身，这独身的意思是恋爱也没有谈吗？不知道沈总比较属意男性伴侣还是女性伴侣？”
许致保持微笑从容应对，心里对他们今天的随行翻译升起莫大同情。
他可以想象朱尔斯的原话用语有多大胆直白，翻译看起来像是绞尽了脑汁，才能转述成这样书面十足。
一直到考察暂告一段落，他们打道去往订好的餐厅用晚餐，朱尔斯忽然一脸感慨地用英文说了一段话，成功将全场沉默。
他说：“你们中国人说缘分可遇不可求的话居然是真的，我一见到许助理就觉陷入了爱河，可这性格实在让我不喜欢，倒是沈总，你不是我喜欢长相，性格却又正中我心怀。”
翻译沉默的原因是这句好像不用翻，随行森川员工沉默的原因是这话直白得让他们无话可说。
沈令闻心思不详，而许致沉默的原因是这小子跟他们拽了一下午家乡话，结果居然会说英文。
“啊，是我哥哥叮嘱的。”
在去往餐厅的车上，朱尔斯很高兴地向许致解释：“我哥哥说日常交流就算了，要是跟客户谈正事一定要用法语，这样会显得比较正式和礼貌。”
许致心说是翻译能帮他翻得正式礼貌吧？
不得不说朱尔斯哥哥是个聪明人，这的确是个好方法，不过仅限于客户是不会法语的外国人。
朱尔斯：“也许这就是我们法语的魅力，不过我觉得我说英语也一样很有礼貌，沈总你说是吗？”
许致刚想点头，忽地蹙眉，抬手抵住眉心忍耐突袭的眩晕。
朱尔斯见状夸张地睁大眼：“沈总你怎么了？是头晕吗，不舒服了吗？要不要现在去看医生？”
灵魂已经回到副驾的许致淡定坐正，沈令闻在朱尔斯的搀扶下睁开眼：“没事，不必。”
“……？”
朱尔斯眨眨眼，说了句ok，看看身边的沈总，又看看副驾的许助理，眼中划过前所未有的迷茫。
朱尔斯一早提出诉求，不喜欢参与传统的中式应酬，所以陪同他用晚餐的便只有沈令闻和许致。
吃生意的饭，自然要讨论生意的话题，沈令闻在饭桌上继续表达合作的诚意，言辞官方得能直接写进合同。
但朱尔斯这会儿对他又没兴趣了，开始时不时打量起一旁的许致。
许致察觉了，于是在他再次看过来时展颜一笑：“听说朱尔斯先生有收藏各种珍品酒类的爱好？”
朱尔斯闻言眼睛一亮：“难道许助理也是？”
许致摇头：“这不是我能负担的爱好，我只是略懂一些，这家餐厅开了许多年，红酒都是从您家乡的酒庄进口，我觉得滋味不错，您可以尝尝。”
许致给他倒了一杯，自己陪了一杯慢慢品尝完。
后劲不算严重，只是许致天生喝酒上脸，眼圈会被酒意浸出红色，鼻尖和耳垂也是。
朱尔斯目不转睛盯着他，喃喃嘀咕：“我可遇不可求的缘分出现了。”
许致没听清：“您说什么？”
不曾想朱尔斯直接大胆开麦：“许助理，你仍旧是我梦中的缪斯，我为我在车上荒谬的言论表达十二万分的歉意，请问我可以追求你吗？”
“不行。”
许致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这句话是沈令闻替他说的。
朱尔斯不理解：“为什么不行，难道许助理已经有伴侣了吗？”
沈令闻：“森川的员工在入职不满三年不允许谈恋爱。”
许致：“……？”
这是什么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朱尔斯震惊了：“怎么会有这样荒谬的规定，沈总，这一点也不符合现代浪漫主义学。”
沈令闻：“中国人有许多传承多年的传统，酒桌应酬是其一，恋爱规定也是其一，这些都不在现代浪漫主义学的管辖之内。”
朱尔斯看他气定神闲的模样不像撒谎，也想不出他在这种事上撒谎的理由，只能遗憾放弃：“好吧，看来我只能选择等候三年了，不过许助理，如果你提前从森川离职，一定记得告诉我。”
许致拿出哄客户的那套百依百顺：“感谢抬爱，一定。”
十点，晚餐结束，朱尔斯由司机送往酒店，沈令闻没有喝酒，选择和许致自行开车回家。
车子被司机提前从停车场开出来停在路边，路灯重叠在行道树之上，光线落下来被枝叶切割出形状，洒在车顶上。
许致自觉走到副驾旁，刚想拉开车门，另一只手比他先一步放在把手上，他只碰到了那只手的手背。
以为沈令闻是要帮他开车门，他缩回了手，沈令闻却没有动静。
于是他仰起脸，用疑惑的表情看向对方。
沈令闻也在看他。
接着路灯的光，从光洁的眉心，到色泽未褪的眼角，从挺翘微红的鼻尖，到形状完美的唇峰。
他的助理确实漂亮。
比寻常时更多了几分惑人心神的漂亮，难怪朱尔斯看呆了眼。
不，不止朱尔斯，还有房东儿子，还有沈元京，陈崎盛，景源，田钊，甚至刘炳胜。
这些还只是他看见的，那看不见的呢，又有多少。
要是能藏起来就好了。
他沉默不语，许致只能主动问：“怎么了？”
沈令闻：“你喜欢他么？”
许致一愣：“什么？”
沈令闻：“朱尔斯，你喜欢么？”
当然不喜欢，但是许致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尤其是用这样云淡风轻，却又意味不明的语气。
许致感觉到不自在，却说不出为什么，只能避开他的目光：“不喜欢，他只是个刚毕业的小孩儿。”
沈令闻尾音轻扬：“小孩儿？”
许致点头：“是。”
沈令闻安静两秒，再开口时，声音里就多了几分放松：“确实。”
他帮许致拉开车门：“小了几岁，不合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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