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珑安皇帝开国以来,大力催耕、广为屯粮,兴修水利、练兵治强,圣灵之气遍泽四海,福泽之光照耀四方……”
“锵”一声醒木敲击桌面,众人顿时屏息。
“然而天公偏偏不作美,水龙王一连三年不降雨,土地干裂、收成无望,眼看要将人逼上绝路!”
“皇帝别无他法,自放九盏天子血献祭神灵,终感动上苍,引来龙王连降半月雨!只见那乌云之中黑影翻滚,当真似龙腾虎跃……”
一人打了个哈欠,“已经讲了千百遍啦,龙王显灵,水龙下凡……能不能换点别的?”
说书先生抚摸胡须的手一顿,有些尴尬:“这……可有人帮在下拿个主意?”
人群熙攘一阵,有人说:“讲讲皇帝!”
“怎可随意议论天子……”眼看着人群要无趣散开,说书先生一咬牙,“好,既然大家愿听,我就失礼一回。”
天高皇帝远的地方百姓不知何为礼,抚掌起哄:“好!”
“咳咳……传说珑安皇帝终其一生,所望无未所得,唯昔日书法圣人之《兰亭》真迹,苦觅几十载,杳无踪迹。”
“放眼四方,这《兰亭》临摹拓本无数,犹为才子王公所追捧,真迹价值愈不可估量。于是乎群臣纷纷自请搜寻《兰亭》,以期悦龙颜。可却是都一无所获……”
有人按耐不住,问道:“那这《兰亭》究竟在何处?”
“在下自然不知。”卖够了关子,说书人满意地摸着胡须,“传说当初圣人云游四方,曾与一僧人交好,将自身无数墨宝相赠,《兰亭》或许亦在其中……”
“几百年过去了,上哪儿找什么僧人啊?”
“传说之言,本就亦真亦假。只闻得那僧人总穿白袍,面若皎月,来去如风。不知其是否收徒,更不知那《兰亭》流落到了何处……”
酒楼前的木门槛上,坐了两个垂髫小童,一男一女,小女童趴在小男童肩上,两人均聚精会神地伸着脖子听酒馆里的说书先生说话。
趴了一会,小女童兴致缺缺地缩回脑袋,“胡乱扯些什么,听都听不懂。”
“你当然听不懂。”小男童道,“你只爱听书生小姐、王爷名妓……”
“胡说八道!”小女童红着脸反驳。
“谁胡说八道?”小男童转过身来,一双豆豆眼睁圆,“我还不知道你!”
“你就知道欺负我!”小女童气鼓鼓地跑走,“我要回去告诉阿爹!”
小男童忙追去,“小妹!你等等……”
两个孩子的身影消失在街角,脚步声也渐渐远去。
酒楼最角落靠门的位置闷不做声地坐了一位穿着黑粗布衣的男子,乌发用一根草绳随意扎在后颈,前额的杂毛垂落挡住眉眼。然而就这样一副不修边幅的落拓模样,依然吸引着不少姑娘小姐的视线。
几乎所有进进出出的女客都会不由自主往他那个墙角瞧上几眼,再自然无痕迹地和同伴对一个眼神:
姐妹,好俊俏的小哥哥!
原因无他,这黑衣男子虽坐姿懒散,但肩宽腿长,腰腹收紧,瞧着就身段极好。最难得的是那一股子矜贵又潇洒的气质,跟村里那些傻乎乎的愣头青相比可太稀罕了,像是话本里那些落魄出走的王爷似的。
“这位客官,”一双芊芊素手行云流水地斟上茶,轻言细语,“坐这么久,这茶都凉了。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萧骁还是保持原来的姿势靠在桌上,没留意斟茶的女子,专注地盯着两手之间攥着的一块青绿玉珏。
这女子是酒楼老板的女儿,名唤青青,尖下巴狐狸眼,身姿绰约。
青青将茶杯往萧骁手边靠了靠,萧骁这才发现她,连忙抬头道:“多谢姑娘。”
那张脸血色稀薄,眉眼浓黑,把青青看得一愣。她顺势坐下,又问一遍:“公子可有什么烦心事?”
“啊。”萧骁看见美人,习惯性扯出一抹笑,然而实在太僵硬,生动诠释了什么叫“强颜欢笑”,“烦心事人人有,有什么好聊的。”
青青脸上一副客气关心的表情,“那您喝完这杯茶,就勇敢地走出去面对那些事吧。酒楼能为您遮一时风雨,却不能带给您一世安逸,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萧骁听出来了,这是下逐客令呢。
他敛去眼中复杂神色,默然坐直,若有所思:“但有一事。”
青青:“何事?公子不妨直言。”
“你瞧这个。”萧骁将掌心玉小心托起,“若拿去典当,能值多少?”
青青仔细一瞧,面露迟疑,“我也说不清,但感觉此玉莹润碧绿,倒是比我之前见过的都要好看。”
萧骁:“那你之前见过的都什么价?”
青青:“普通玉珏,十几两到几十两银子不等。公子这块,定比凡品高级,约莫一百两。”
萧骁有些怔愣,没多说什么,起身告辞了。
一百两。
萧骁从皇宫逃出来时,为了行动方便,把那套繁复华丽的祭祀服脱掉扔了。
那是他最后悔的事。
怎么就没把那衣服上金银珠宝叮叮当当的配饰都薅下来再走呢?
他藏在往返运送外地水果的车上潜出宫,浑身上下基本没剩什么值钱之物,都典当了,艰辛地挨过了半旬,到今天终于沦落街头了。
一百两,就他这几天探知的民间物价而言,够穷人滋滋润润活个三年五载了。
然而……
萧骁垂着眼盯了几秒,又将玉收了回去,自嘲一笑。
还是做不到。
不过一块玉而已。
就算是前朝皇室身份的象征又怎样?
这天下早改姓了,前朝皇族亲戚除了他都死了。
他留这玩意儿证明什么呢?
又能跟谁证明呢?
萧骁随意在街上走着。
忽然看见前面街口蹲了几个破破烂烂的乞丐,等他路过时,有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男童乞丐抓住了他的裤脚。
怯生生的声音:“行行好吧。”
萧骁低头跟他对视。
小男童惨兮兮地说:“哥哥,我饿。”
萧骁蹲下时想捋一捋袖袍,手伸过去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自己早就换上了束手束脚的粗布衣裳。他轻微顿了顿,改为拍了拍灰,然后坐在了小男童旁边。
小男童偏头看着停下和自己并排的哥哥,傻眼了。
萧骁随意拍了拍他的后脑勺:“弟弟啊,我也饿。”
小男童震惊。
“行行好吧。”萧骁将他的小破碗拖到两人中间,“我和你一起,挣的钱平分,我再多给你一个馒头的租碗钱怎么样?”
小男童急了,也不装可爱了,“我,我……我真的饿!”
不给钱就算了,咋还抢上生意了?
“我也真的饿啊。”萧骁坏笑一声,捏捏他的脸,“瞧你这肉嘟嘟的,行情不错吧?分哥哥一点好不好?”
“哈哈。”看小孩儿急红了脸,萧骁又将碗推了回去,笑眯眯:“哥哥跟你开玩笑。”
说完长腿一伸,靠在屋檐底下避着日头,脸埋在阴影里,“就借你这位置坐坐,陪你唠会儿解闷。”
萧骁眯着眼看着人群穿流而过,受潮微微发霉的木门板有些难闻。腹中空空,身上一个子儿也没有,甚至不如路边乞丐有个破碗。
然而今天太阳很好,他走累了,想寻一个地方歇脚,仅此而已。
酒楼,路边。
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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