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发女生那句淬了冰的“后会有期”,日夜钩在龙溪心尖。短发女孩仓惶逃离时惊惧的眼神,巷子里散落的书本、刺目的褐色污渍,在脑海里反复定格。
她沉默地蹲下,指尖拂过沾染尘埃的书页。那副破碎的眼镜躺在污渍边缘,镜片蛛网密布。龙溪用纸巾仔细包裹好,收进书包夹层。她与这个女生素不相识,但这碎片,成了唯一的联结。
走出小巷,午后的阳光白得晃眼,却驱不散骨子里的寒意。球场的呐喊、走廊的喧笑,都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龙溪抱着书,脚步有些虚浮。
网球场上的训练硝烟弥漫。龙溪强迫自己专注,穿梭场边捡球、递水毛巾。动作依旧利落,眼神却失了往日的清亮,多了一丝紧绷的警惕。总觉得有视线黏在背上,猛然回头,却只撞见队友们挥汗如雨的身影。
顾越的状态依旧凌厉,球拍破空带着尖锐的呼啸。短暂休息,他走向场边取水,目光掠过器材箱旁的龙溪。少女微垂着头,夕阳勾勒出她略显苍白的侧脸轮廓,指尖无意识地将毛巾边缘绞紧又松开,与场上的热烈格格不入。
顾越拧瓶盖的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晨光里那双亮如溪洗黑曜石的眼睛,此刻蒙上了一层阴翳。他仰头灌了几口冰水,喉结滚动,视线不动声色地移开。
训练结束略早,天边只余一抹暗紫。龙溪收拾好东西,习惯性望向顾越的方向。他正和姚城低声讨论着什么,没有推车的意思。
想起自己几天前的话,她抿了抿唇。悄然背起书包,汇入人流,朝公交站台走去。
顾越的余光捕捉到那抹身影。他结束了谈话,推起车,目光追随着她单薄的背影融入人群。眉峰微不可查地蹙起。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车把,看着她消失在拐角,一股莫名的烦躁悄然滋生。
车轮碾过铺满落叶的街道,速度不疾不徐,路线却隐隐与公交的轨迹平行。晚风带着凉意拂过面颊。
公交车上,龙溪额头抵着冰凉的窗玻璃。城市的流光飞逝。白天的画面不受控地侵袭。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 **【龙溪】:** 到家了。
发送。
顾越刚停好车,掏出手机。屏幕亮起,只有三个字。他盯着那简洁的信息,眸色深了深。身体是到了,心呢?
推开院门,客厅温暖的灯光流淌出来。他没立刻进屋,靠在车旁,目光掠过二楼那扇亮着灯的窗。灯光安静。
沉默片刻,他才转身。玄关处,拖鞋尖碰了碰端午。端午懒懒掀开眼皮,喉咙里发出咕噜。
“阿越回来啦?”林慧的声音从厨房探出,“溪溪在楼上呢。”
“嗯。”顾越应声。换了鞋,视线扫过安宁的客厅。只有他知道,潜藏着一丝源于楼上的暗流。
他走到落地窗前,藤椅空置。站在那里,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脑海里,是她失神苍白的侧脸,是孤单的背影,是屏幕上那三个字。
她没说。
她选择自己扛。
玻璃窗的倒影里,顾越的眼神深邃难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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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的“云朵”奶茶店,空气里浮动着甜腻的奶香。龙溪穿着米白色围裙,戴着云朵帽,站在收银台后。
玻璃门叮咚作响。龙溪抬头,职业化的微笑刚扬起:“欢迎光临……” 声音戛然而止。
门口站着黑色短发女孩。她换了黑框眼镜,眼神惶惑,手里紧攥帆布包。认出龙溪的瞬间,脸色骤然煞白,下意识后退半步。
龙溪压下翻涌的情绪,维持着平静的语调:“同学你好?今天新出的芋泥啵啵奶绿买一送一,口感很清爽。”
女孩紧绷的身体似乎松了些,飞快瞥了眼价目表,低着头,声音细若蚊呐:“就…就要那个……谢谢。”
等待制作的间隙,沉默在甜香中弥漫。龙溪犹豫片刻,从台下拿出那个用纸巾小心包裹的小包,轻轻推到台面边缘。“这个,”她的声音放得又轻又缓,“巷子里捡到的。镜片…摔坏了。”
金巧巧猛地抬头,嘴唇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指尖颤抖地接过那个小包,紧紧攥在胸前,仿佛那是失而复得的珍宝。声音带着浓重的哽咽:“谢谢…我叫金巧巧,高二(7)班。”
“龙溪,高一(3)班。”龙溪将做好的奶绿递过去。
金巧巧接过,深深看了她一眼,用力点头,转身就要推门。门即将合拢的刹那,她猛地回头,语速极快,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刺骨的恐惧:“龙溪!那个带头的卷发…叫苏晴!家里是校董!她们…她们盯上你了!遇见她们…一定要跑!千万别回头!别硬碰!” 话音未落,人已仓惶消失在门外。
那句警告像淬了冰的针,瞬间刺穿了奶茶店的暖香。龙溪攥紧了围裙边缘,指节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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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午休,阳光慷慨。龙溪穿过操场,抬头被天空攫住目光。巨大的云朵镀着熔金般的边,在天蓝色幕布上缓缓流淌。
脚步下意识转向教学楼顶楼。通往天台的铁门虚掩着,推开时发出“吱呀”一声轻响。风瞬间猎猎灌满衣袖,吹得人衣袂翻飞。天空仿佛触手可及,带着一种令人屏息的空旷。
她取下书包,取出那台沉甸甸的银色相机。冰凉的金属外壳贴着掌心,带来奇异的沉静感。奶奶握着她的手,教她按下第一声快门的画面清晰浮现。她举起相机,屏息,调整角度。
“咔嚓…咔嚓…” 快门的机械声带着抚慰人心的魔力,暂时驱散了心头的阴霾。
哐当——!
铁门被一股粗暴的力量猛地撞开,重重砸在墙上!
龙溪心脏骤停,手指瞬间冰凉僵硬,僵硬地转过身。
苏晴环抱双臂,斜倚在门框上,嘴角噙着一抹冰冷又得意的笑,眼神像毒蛇般锁定龙溪。身后两个跟班一左一右,目光如钩,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哟,躲这儿玩情调呢?”苏晴拖着慵懒又危险的调子,高跟鞋敲击着粗糙的水泥地面,发出刺耳的“哒哒”声,一步步逼近。她的目光像黏腻的蛛网,牢牢锁在龙溪手中的相机上,“啧,真碍眼。”
“你想干什么?”龙溪下意识将相机往身后藏,身体绷紧。
“干什么?”苏晴笑容骤敛,只剩下**裸的恶毒,“喜欢拍照?更喜欢多管闲事?”她猛地欺身向前,伸手就抓,“没了这破玩意儿,我看你还怎么管!”
龙溪侧身急躲,死死将相机护在胸前:“别碰它!”
“给我抢过来!”苏晴厉声下令。
短发女生立刻从侧面扑上,狠拧龙溪左臂向后反剪!另一个高个女生绕到龙溪身后,用力猛推她的肩膀!龙溪瞬间被三股力量撕扯,身体失去平衡,狠狠撞上身后冰冷粗糙的水泥墙壁!肩胛骨传来一阵钝痛。苏晴的指甲趁机划过她护着相机的手背,留下几道刺目的红痕。龙溪咬紧牙关,闷哼一声,不顾手臂的剧痛,蜷缩身体,用整个后背和双臂死死护住怀里的相机,像保护着易碎的琉璃。
“敬酒不吃吃罚酒!”苏晴戾气暴涨,眼中凶光毕露。混乱中,她猛地高抬起手肘,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撞向龙溪紧护相机的手臂!
“呃——!” 尖锐的剧痛如同电流般窜遍整条手臂,眼前瞬间发黑。手臂瞬间麻痹,手指无力地松开。
哐当——!!!
一声绝望的巨响!
相机脱手飞出,在空中划过一道短暂而刺眼的弧线,然后重重砸在坚硬冰冷的水泥地上!
金属外壳肉眼可见地扭曲变形,镜头盖像子弹般崩飞出去,取景器的玻璃应声碎裂,蛛网般的裂痕瞬间爬满。细小的零件和碎屑从崩裂的缝隙中迸溅出来,散落一地,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死寂的光。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龙溪呆呆地看着地上那堆扭曲的残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紧接着,一股撕裂般的剧痛汹涌而至,瞬间淹没了手臂和肩膀的痛楚,尖锐得让她无法呼吸。那不是痛,是某种珍贵的东西被彻底碾碎的绝望。
苏晴似乎也愣了一瞬,随即夸张地拍了拍胸口,发出一声假惺惺的惊呼:“哎哟喂!手滑了!啧啧啧,早该进废品站的破烂玩意儿!”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僵立原地的龙溪,像欣赏一件得意的作品,仔细品味着她脸上每一丝痛苦的表情。她弯下腰,凑近龙溪耳边,声音压得极低,淬着阴冷的毒汁:“看清楚了吗?没有监控。你去告诉谁?谁会信你?”她直起身,笑容残忍而快意,“别忘了,你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顾家要是知道你这‘客人’是个惹是生非的麻烦精…会怎么想呢?”她满意地看着龙溪瞬间煞白的脸,轻佻地拍了拍她的脸颊,留下最后一句轻飘飘的威胁,“别急着哭啊,小可怜,游戏…才刚开了个头呢。”
她睥睨了一眼地上的碎片和失魂落魄的龙溪,如同丢弃垃圾般收回目光,带着胜利者的姿态,趾高气扬地转身离去。铁门再次被粗暴地甩上,“哐当”一声巨响,彻底隔绝了天台的光亮和喧嚣,将死寂和冰冷锁在了狭小的空间里。
龙溪的身体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颤抖着跪倒在冰冷的碎片旁。滚烫的眼泪无声地砸在扭曲的金属残骸上,发出微不可闻的轻响。指尖颤抖着触碰那冰冷的、带着锋利边缘的碎片,尖锐的刺痛远不及心头的万分之一。奶奶的笑容,定格在那些永远无法再显影的胶片里,随着这堆碎片一同逝去了。她将脸深深埋进冰冷的掌心,压抑的呜咽从指缝中溢出,单薄的肩膀在空旷的风中剧烈地耸动。整个世界,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和她破碎的低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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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溪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收拾起那些冰冷的碎片,又是如何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教室的。午休结束的铃声尖锐刺耳,老师的讲课声仿佛隔着厚重的毛玻璃传来,模糊不清。她死死抱着装着相机残骸的背包,仿佛那是她仅存的依靠。手臂内侧被苏晴肘击的地方,传来阵阵闷痛。
煎熬到放学,她颤抖着手拿出手机。
> 【龙溪】:春儿姐,急事…城西哪里能修老式相机?摔了,很严重。
> 【林静春】: !!!别急!城西老陈记,老师傅手艺绝了!等我!马上到!
林静春风风火火地出现,看到龙溪惨白如纸的脸色和紧紧抱在胸前、鼓鼓囊囊的背包,心头一沉,二话不说用力揽住她的肩膀:“走!”
城西深巷尽头,“老陈记相机维修”的木质招牌油漆斑驳。推开沉重的玻璃门,一股混杂着机油、陈年灰尘和老式纸张的独特气味扑面而来。店内光线昏暗,靠墙的玻璃柜里塞满了各式各样的老相机和镜头,像一个个沉默的见证者。柜台后,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师傅就着一盏老式台灯昏黄的光线,正用极其细小的镊子,专注地拨弄着工作台上一个比米粒还小的零件。
“陈师傅!”林静春扬声招呼,语气带着焦急,“麻烦您给看看这个!我妹妹的宝贝,摔狠了!”
陈师傅闻声抬头,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目光落在龙溪小心翼翼放在软垫上的、用深色绒布包裹的物件上。他没多话,示意龙溪打开。
龙溪屏住呼吸,手指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一层层揭开绒布,露出了里面扭曲变形的银色机身和散落的零件。
陈师傅布满老年斑的手拿起那具伤痕累累的机身,动作缓慢而慎重。他仔细检查着扭曲的卡口,拨弄着断裂的卷片轴,又拿起放大镜,凑近了细看布满蛛网裂纹的取景器,手指轻轻拂过碎裂的玻璃边缘。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时间在挂钟单调的“滴答”声和放大镜偶尔摩擦机身的轻微声响中流逝,沉重得让人窒息。
良久,陈师傅终于放下放大镜,长长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小姑娘,”他的声音带着岁月沉淀的沙哑,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年头太久了。这一下…摔得太狠,主梁都弯了。最要命的是…”他拿起一块布满裂痕、边缘焦黑的绿色电路板碎片,“核心电路板,彻底碎了。这种老机器的零件,早八百年就停产了,神仙也配不到。”
他看着龙溪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脸,语气低沉而肯定:“修不了啦。”
“轰”的一声,龙溪感觉脚下的地面塌陷了。她死死咬住下唇,一股浓重的铁锈味在口中弥漫开来。滚烫的眼泪再也无法控制,汹涌而出,模糊了眼前的一切。她颤抖着手,用那块深色绒布,一点一点,无比缓慢而绝望地将那些冰冷的碎片重新包裹起来,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葬礼。
林静春眼眶也红了,用力搂住她不停颤抖的肩膀,半扶半抱地将她带离了这片弥漫着陈旧与绝望气息的小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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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球场刚结束一场激烈的训练。顾越扯下湿透的帽子,随手捋了把汗湿的额发,拿起水瓶猛灌了几口。汗水顺着紧绷的下颌线和脖颈滚落。
他推着车走出校门,看见许非懒洋洋地靠着电线杆玩手机。
“林静春呢?”顾越单脚支地,语气平淡。
许非抬起头,撇撇嘴:“火急火燎地跑了。”他凑近两步,脸上带着点促狭的笑意,“跟你家龙溪一起。听说是相机摔了个稀巴烂,奔城西找老师傅救命去了。”他故意顿了顿,打量着顾越没什么表情的脸,“诶?没跟你报备?看来你这‘哥哥’当得不怎么称职啊?”
顾越握着车把的手指无声收紧,骨节泛白。他没接茬,只冷冷扫了许非一眼,眼神带着警告:“少废话。”
“切,没劲。”许非耸耸肩。顾越不再理会,长腿一蹬,山地车流畅地滑了出去。
“喂!晚上开黑不?”许非在后面嚷嚷。
顾越的身影已融入傍晚的人流,晚风掠过耳畔,带起几缕微湿的黑发,他微锁的眉头下,眼神沉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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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家晚餐。龙溪的位置空着。
“溪溪还没回来?”林慧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有些担忧。
“城西是远了点,可能耽搁了。”顾明远放下手中的报纸。
顾越沉默地夹着菜,味同嚼蜡。
玄关传来钥匙转动锁芯的细微声响。龙溪低着头走进来,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睑红肿得厉害,怀里死死抱着那个鼓囊囊的背包。“慧姨,顾叔叔,我吃过了,先上去休息。”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沙哑和疲惫,几乎不敢看人,逃也似的快步上楼。
林慧和顾明远担忧地对视一眼。
顾越默不作声地放下筷子,起身回房。端午立刻机灵地跟上。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顾越的目光几次掠过二楼那扇紧闭的房门。灯光从门缝底下透出来,带着一种压抑的安静。
他起身去厨房倒水。路过龙溪房间时,脚步放得极轻。余光不经意瞥见,房门并未完全关严,留着一道细细的缝隙。
脚步顿住。
透过那道缝隙,他看到龙溪背对门口坐在书桌前。台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她单薄而弓起的肩背,透着浓浓的疲惫和脆弱。桌上摊开着一块深色绒布,上面赫然是那台相机的残骸:扭曲变形的银色机身、支离破碎的玻璃取景器、大大小小崩散的零件,像一场惨烈的灾难现场。她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一只手紧攥着一张纸条,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
顾越的视线锐利如鹰隼,瞬间捕捉到纸条顶端模糊的印刷字——“老陈记相机维修”。而下方,一行用红笔圈出、力透纸背的潦草字迹,像一道冷酷的判决,狠狠刺入他的眼帘:
“核心电路板碎裂。无法修复。”
顾越的呼吸几不可察地一窒。他高大沉默的身影在走廊灯光下投下一道浓重的影子。指尖捏紧了手中冰凉的玻璃杯。
房间里,龙溪用另一只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拿起一枚细小扭曲的金属零件,徒劳地、一次又一次地试图将它按回那具面目全非的机身上。每一次尝试都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执着。
门缝外,顾越的眼神沉入了窗外深沉的夜色。那冰冷的四个字——“无法修复”——像一颗无声的惊雷,在他沉寂的心湖深处轰然炸开,激起一片剧烈而冰冷的波澜。
又熬夜了,好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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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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