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要去接老夫人回府,为何还带了这么大的包袱?”
“祖母不愿下山,她说此刻正是山间最美的时节,而且有沧浪夫人作陪,很是自在。”姚以钦苦笑道:“所以阿耶和阿娘准备了常用的衣物再让我带过来。”
听闻姚以钦的母亲上个月突染风寒,所以崔成之先询问了一下她的近况。“郑伯母的身体可有好转?”
“嗯,已经全好了。不过春夏交际之时,医师还是让她在府中休养几日。”
“如此你便可以放心了。姚伯父和两位兄长在外为官,姚娘子又在外游历,你要多留意才是。”
姚以钦点点头:“我明白。懿和本想着年后回来,不知怎的又转道去了襄州。”
“不是说还约了少虞和景安,怎么没看见他们?”
“舅母的旧疾又犯了,但是她还要去净业寺还愿,所以就拜托他们二人一起了,等结束之后再过来汇合。”
休息了一会儿,两人继续前行,不一会儿就到了望远别业。他们还没来得及问候长辈,就被派去暖房帮忙了。沧浪夫人和她的弟子先前种下的蔬菜已经成熟,众人又在山间采摘了不少野菜,正准备分类清洗干净然后储藏起来。这样,即使是夜半时分想吃,也不用发愁了。
姚以钦和崔成之闲来无事,很乐意帮忙。不过满地的野菜在他们看来几乎没有什么不同。
“现在这里一共有五种野菜,虽然颜色相同,但是它们的叶片、气味以及作用有很大的区别。”沧浪夫人的大弟子尚禾拿起其中的一种为他们介绍:“这是芣苢,又叫车前草。这种野菜的根茎短但是稍粗,叶片摸起来有点儿像纸,形状是先端钝圆渐渐变成急尖,边缘像锯齿闻起来有一股清香……”
尚禾自小跟在沧浪夫人身边,非常了解野菜的特点。她讲得简单易懂,二人出自名门世家立刻就明白了。
崔成之头脑灵活,马上就开始行动,姚以钦比他慢一点儿,但是也没有出错。众人忙碌了一个多时辰完成了。
“辛苦了,快擦一擦吧。”
二人接过尚禾递过来的手帕,道了声谢。
“你们过来帮忙,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何必言谢。”看着已经干净的庭院,尚禾笑道:“平日里总是蹭我们的饭,今日倒是全还回来了。”
“尚娘子怎么胡说!我对这望远别业一点儿也不熟悉,一共就来过两次,而已!”崔成之特意加重“而已”二字,为自己正名。
尚禾轻轻摇头:“夫人还要见你们。”末了,她补充道:“你们识路就自己过去吧。我呢,就和其他姊妹一起下厨,为两位尊贵的客人准备待会儿要用的膳食。”
大家微微一笑,各自去忙了。
净业寺内,郑少虞上前和文纲法师对谈。
“新平侯近来可好?”
“有劳法师问候,母亲一切安好。不过长安的春日还是比较寒冷,所以医师叮嘱她好好休养,来寺庙点灯一事便交给我来做了。”
文纲法师颔首:“两位这边请。”
此间事了,萧景安和崔成之结伴从药师阁出来。
“姨母的身体还是不见好吗?”
“当年阿娘在战场上是被人抬下来的。有几处伤口实在是太深,没有办法完全治愈,只能好好将养,但是她还活着。”郑少虞笑道:“说起来阿娘以前从不信神佛,可领兵打仗后却总是将此事挂在嘴边。”
“姨母心怀天下,既是为姨夫祈福,也是为青苍的将士祈福。”
郑少虞叹道:“求个心安罢了。”
“姨夫今年还不回来?”
“边境战事吃紧,要防着敌人来犯,正是要紧的时刻。”
萧景安听后,默默拍了拍他的肩以作安慰。
郑少虞洒脱道:“虽然阿耶长久的不回来和我们一起过节,但是我们经常收到他的书信。于我们而言,只要平安就好。小时候也偷偷埋怨过他,长大之后才知道他守卫着整个青苍的安危。而且,我亲眼目睹过战争的惨烈,更加明白了阿耶身上的责任。现在,我只盼着自己能更厉害,这样就可以快些走到阿耶身边,和他一起并肩作战。”
“一定会实现!”萧景安提议道:“姨母若是觉得家中无聊,就常去萧家走走。阿娘最近迷上了刺绣,非要给家里的人做一件夏衣。姨母可以过来多坐坐。”
“无聊?这样的词怎么会出现在阿娘身上。”郑少虞把贺知明每日的行程一一道来:“我若在家,她便会指点我练剑,然后再去附近的武馆和人切磋。裴将军得空,两人还会约着比试,忙的不亦乐乎。”
“整日舞刀弄枪,再牵动旧伤就不好了。”萧景安道:“正好阿娘新得到了一坛会稽的黄酒,准备邀姨母共饮。”
“怎样都好,我也希望她能多多休息。”二人正闲聊着下山,忽然看到寺里众人匆匆往外走。萧景安拦住一位询问详情。
僧人急道:“山下有一间屋舍起火,法师让我们过去帮忙。”
他们听了之后,立刻改变路线随着众人一起赶往起火地,准备帮忙再与姚以钦崔成之汇合,不曾想这两人却比他们到的还早。
“我们简单用了饭便往净业寺赶,才走到山下就听到有人说这里起了火,想着先过来看看,没想到……”
没想到已经是一片废墟了。
双方看着眼前的场景,在心中为屋舍的主人叹气。正在这时,一名眼角泛红的女子出现在众人面前,显而易见痛哭了一场。她走到角落里,众人才发现那里竟然有一具烧焦的尸体。
女子不可置信的牵起他的手,将上面的戒指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好像终于相信了。然后抱着尸体大哭,哭声哀恸,就连围观的百姓也忍不住感到悲伤。
“这是清光的成娘子?”崔成之往前走了一步,疑惑道:“死者难道是她的父亲吗?听说成家父女感情极好,成父把庞大的产业全都交给了成嘉陵一人打理,然后就去游山玩水了。没想到竟是在此地隐居。”
一行人齐齐望向正在哭泣的成嘉陵,不约而同叹了口气。新的一年刚刚到来,她却遇到此等祸事,实在令人感到难过。
官府的人很快赶到此处,带走了尸体和成嘉陵,然后留下一部分人寻找线索。
围观的百姓一一散去,姚以钦却忽然闻到了一股香味。
“似乎是檀香。”姚以钦仔细闻了闻:“成家乃是富商,使用名贵的香料也不稀奇,想来是大火将它们全都烧了,被风一吹,香气散到了空中。”
“是檀香吗?难怪我觉得很熟悉。”
“景安不常用香料都能闻出来,更何况是精通香道的姚郎君?”郑少虞调侃了一声,又道:“这里的事情自有县衙的官员去解决,我们还是先想一想云雾的事吧。这都快小半个月了,一点儿思绪都没有。”
萧景安犹豫片刻,出言道:“或许我们可以去找赵先生帮忙。”
万年县衙内,成嘉陵还没有从刚才的变故中反应过来,她浑身颤抖,仍在啜泣。
孟允让人送了一盏热茶过来。“成嘉陵,如今本该让你好好休息,但是事发之时没有一个人陪在成平身边,所以我们只能先向你询问。”看到点头,孟允问道:“现场只有成平一人的尸体,平日里都是他一个人待在那里吗?”
成嘉陵擦了擦眼泪,整理好心情回道:“是。阿耶身体强健,一向不喜欢人伺候。还是我百般劝说他才答应寻了一位小童做洒扫之事,不过晚上便会离开,平日里我也会请求邻人帮忙照看。”
“那你今日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会去终南山陪阿耶小住一段时日,才刚刚把常用之物送了过去。”
成平生平最爱之事就是修仙问道。可惜他出身贫寒,如果不能活下去,别说成仙了,恐怕立刻便要去往地府。他并不喜欢经商,所以在女儿长大之后,迫不及待就把所有的产业交给了她,一个人在道术浓厚的终南山下购置了一间小屋。成嘉陵放心不下,但是因为生意繁忙,抽不开身。
“成平喜爱修仙,那么他会经常燃香吗?”
“会的。每次去看他,我都会从香铺选一些品质上乘的香料带给他。”
又问了几句,孟允让成嘉陵先回去等消息。
“县尉,我们的确在现场发现了香灰。”
“仵作那边呢?”
国子监内,崔成之悄声道:“成平以为是沉香,结果误用了安神香。恰好火星落在地面,点燃了床幔,就这样在睡梦中被烧死了。”
“太过巧合了吧?”郑少虞发问:“偏偏在他误用安神香这天,有火星点燃床幔?县衙怎么说?”
“县衙怎么说不清楚,但是我记得成嘉陵说她阿耶点香时经常会引得火星四落。”崔成之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或许真是巧合也不一定。”
成嘉陵休息了十日就回到了清光,成家的产业根本离不开她。李芷得知消息后前去看望。
“节哀。”
“郡主。”成嘉陵一身素衣,缓缓朝她走来,然后行礼谢道:“劳烦您挂念,我一切都好。不如我们去楼上小叙?”
李芷答应了。
“阿耶年纪渐长后,我想象过很多种他离世的情形,发誓一定要用他最喜欢的方式开开心心的告别,但是这一切的前提是他寿终正寝,而不是因为意外。明明他才把成家交到我手里准备享清福,谁知……”成嘉陵苦涩一笑:“我料理完这里的事情就要去山间陪伴阿耶了,今日正好和郡主告别。”
“死者长已矣,守孝时也要多多保重身体,想来成店主也不愿看到女儿如此自苦。”接着李芷挥挥手,身后的婢女上前把手中端着的匣子放到桌子上。“这里面是叔父前几日赏赐的鲁山绸,山间风大,成娘子用它做件衣裳穿吧。”
“郡主的叔父……”成嘉陵推辞道:“无功不受禄,何况这鲁山绸是御赐之物,嘉陵不过一普通百姓,实在是不能收。”
李芷又往前推了推:“既然叔父赏给了我,那么本郡主就可以随意处置,御赐之物又如何呢?鲁山绸再金贵也是绸缎,本来就是让人用的。普通百姓是人,自然用得。”她顿了一下,又道:“这其中还有七娘的一份。若不是清光及时做了新的发簪,恐怕事情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成嘉陵面带疑惑,不解道:“郡主此话何意?当日您挑走的首饰的确是新品,那是因为清光想要在长安城站稳脚,必须要有新的样式来吸引百姓,留住客人,所以我并不明白您的意思。而且,这和永乐公主”她改口道:“和杨七娘有什么关系?”
李芷让房间里所有的人都离开,只剩下她和成嘉陵。“成娘子,你我相识不久但对彼此都很熟悉。现在这里没有别人,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何要帮助七娘?我记得你和海右的商人有生意上的往来,应该知道他们的忌讳。鹰簪的历史出现,这不是巧合吧?”
“……果然瞒不住郡主。”
延和五年,青苍政局动荡,偏偏天不作美,降下灾祸致使百姓流离失所。成平认为若是一直留在原地,或许等不到救助,反而会和大家一样走向死亡。但长安繁华,又是天子脚下,肯定不会看着百姓送死。所以他变卖家产,带着自己的妻女举家北上,希望求得一线生机。
蜀地到长安的距离对于当时的她们来说太过遥远,如果没有家人的陪伴,成嘉陵觉得自己绝对坚持不下去。可惜,命运总是不公平,爱捉弄普通人,母女二人在逃难中竟和成平走散了。两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身上没有任何值钱的物什,到底如何才能走到长安呢?
“其实我们成家也是读书人家,当时阿耶还在准备参加科举。未曾想来到长安之后,竟与从前的日子无缘了。阿耶在经商之事上有些天赋,或许这是上天的补偿吧。”
青苍律规定:参加科举者,不得含有工贾一类。长安是青苍最繁华之地,无数商贾往来其间,他们掌握着财富,却无法拥有权势。依照成家之前的出身,来日未必不能进入官场,成为真正的官宦人家。但天灾的来袭改变了命运的走向,让成家去往一条彻底相反的路。
这段往事李芷并不陌生,成家的遭遇和皇家有很大的关系。时局动荡,皇位不稳,他们根本就没有心思去考虑百姓的生死,毕竟当时皇室人人自危,害怕那天落下的就是自己的人头。
“最后你们是怎么来到长安的?”
成嘉陵沉默了一瞬,回道:“那里还有我们啊,只剩下我了。”
“阿娘终究被混乱的时局吞噬,可是知道她是为了我才会死。如果我的身体再差一些,早早死去,她也不用为了我到处求人,还落得这样一个结局。”
二人身无长物,为了活着走到长安只能沿路乞讨。成嘉陵的母亲邓泽生性坚韧,就在这样条件下带着女儿走到了东都,一路上的艰辛难以言喻。不过,她们也只能结伴到东都了。
“都已经到了东都,为何还是……”
“最后一步看似简单,实则最难走。”
乞讨来的食物本就不多,邓泽还一直将自己的省下来留给成嘉陵,一个不进食的人能走到东都已是奇迹,又如何能活下去?成嘉陵背着阿娘瘦弱的身体,挨家挨户求救,但是喧闹的乐舞声掩盖了
成嘉陵看着母亲虚弱的身体,挨家挨户的敲门,可喧闹的乐舞声掩盖了她微弱的求救声。
“当我以为这就是绝望的时候,杨娘子出现了。她看到我的情况,二话不说就帮忙把阿娘送到了医馆,还留下了一笔钱。虽然阿娘最后没有活过来,但是她的恩情我至死都不会忘。”
“这段往事,可能七娘早就不记得了。”
“或许吧。当时她还只是复州长史的女儿,随父亲来长安探亲。”成嘉陵感激道:“因为出身的缘故,杨家的生活也很艰难,可是她却毫不犹豫就出手帮助了一个陌生人。这份恩情我一直铭记,只需要打造一支发簪就可以帮助她,为什么不去做呢?”
李芷感慨道:“早有因果,世事真是奇妙。一报还一报,这鲁山绸就当作是最终的结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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