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柏医师不过匆匆几面,没想到你竟然想要见我。”蒙元玖看着眼前身陷囹圄却神色未变的医师,低头一笑。“我实在觉得诧异。”
柏云起身整理衣衫,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倒是让蒙元玖不懂了。“多谢郡主为襄王寻得真相!”
蒙元玖脸色突变,却还是注意到他特意放低的声音,凑近道:“你到底是谁?”
“柏云一介布衣。听闻卢鸿先生曾在鹤拓新收了一位徒弟,此人嗅觉极其灵敏,擅长辨识草药。后来七曜告诉我,她就是鹤拓王独女,不久前刚被封为榆宁郡主。”他的视线落在了蒙元玖腰间所佩之物上,上面还有一只鹤拓王亲手雕刻的老虎。
“一介布衣,知道的事情却不少。”因为不想引起他人的怀疑,蒙元玖并没有选择立刻摘下玉石。“你最好交代清楚,否则我真的会杀了你。”
他丝毫不惧,反而一笑:“在下并无恶意,是为了提醒郡主。出门在外如果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秘密,那就一定要隐藏好。以前你一直跟在卢鸿先生身边,自然有人为你遮掩,现在要独当一面,依旧如此行事”柏云摇摇头,无奈道:“怎么会长久呢?”
蒙元玖收敛了自己的怒气,仍旧不解:“医师还真是奇怪。你沦落到这般境地是因为我,现在却又愿意帮我,为何?”
“因为郡主替襄王寻到了真相。”
“自相矛盾。”
“人生在世,哪能万事称意呢?郡主以为,救命之恩和知遇之恩孰轻孰重?”
蒙元玖微微挑眉:“当你活不下去的时候,知遇之恩堪比救命之恩。看来,你是姜子牙,有意思。”
“郡主果然聪慧。”柏云叹气:“我从未说过假话。”
三年前,柏云为了生计来到益州,时运不济,百年难遇的灾难正好降临。奄奄一息之际,有人向他伸出了一双手。后来他被派往房州成为襄王府的医师,暗中行事。这三年里他几乎没睡过一个好觉,两种恩情拉扯着他,几近疯癫。
“昨夜身在牢狱,竟睡了这三年内最好的一觉。”柏云面对着厚厚的墙壁,看不到一丝光亮。“知道你身份的那一刻,我就看到了自己的结局,或许是更早的时候。榆宁郡主嗅觉发达,她能辨别出草药的不同就是依靠这一能力。蓝药的确无色无味,但当它和檀木混在一起时,便会形成一种奇怪的气味。很淡,几乎闻不到。不过对于您而言,则是轻而易举。”
“我应该多谢你的夸奖?”
没有理会她暗暗的嘲讽,柏云继续道:“王妃的身体已无大碍,那的确不是虎疫。我没有想到王爷会把檀木制成手镯送给王妃。”
“襄王突然的举动应该让医师措手不及吧?所以你让人买完了几间香铺的檀香。”
“好在王妃中毒不深,只需静养几日即可。”
柏云一直顾左右而言他,蒙元玖明白从他口中听不到更多的消息了,准备离开。
身后传来他的声音:“静言幽谷底,长啸高山岑。急弦无懦响,亮节难为音。人生诚未易,曷云开此衿?眷我耿介怀,俯仰愧古今。”
蒙元玖放慢脚步,听完之后略一思索终于离开了。才回到王府,就看到张予安兴冲冲走过来,低声道:“阿弥,时晏来信了!”
她眼神一亮。
房州外一处驿站内,儿时好友齐聚一堂。
“舟车劳顿,两位郎君竟然还有精力欣赏眼前的风景。”蒙元玖带着张予安从外走进来,开口打趣道:“想必这位就是人人称赞的神医了,终于舍得离开苍山了。”
“阿弥。”赵云同摸摸鼻子,心虚道:“你就不要再取笑我了。长和之战,鹤拓损失惨重,有一部分是因为我,可当时的我选择当了一个懦夫,立刻躲到了苍山,以为这样就可以掩盖过去。我在那里并不是为了等待谁,而是为了赎清自己的罪孽。”
“所以你现在回来,是觉得自己的罪赎完了?”
“那么多人的生命岂是轻易就能赎清的。只是我忽然想明白了,人不能永远留在过去,要向前看,带着所有人的期望继续往前走。”
本就是气话,现在听到赵云同选择放下,蒙元玖心里十分开心。“往事就像一张网,我们被困在那里,迟迟不能挣脱。所以这一次,我希望师兄你是真的选择放过自己了,既然当初我们已经做出了选择,那就一直坚定下去吧。”她又叮嘱道:“师父准备回到嵩山,等我们到达长安后,一起去拜访他老人家吧,大家都很挂念你。”
“当然。”这次出使长安是为了鹤拓的百姓,其次就是为了看望卢鸿。“多年不见,不知道师父怎么样了。民间百姓食五谷杂粮,疾病也是五花八门,希望能与大家探讨一番,也让我更进一步。”
“即便是在山中数年,你的性格却没怎么改变。长安城中到处都是名医,只可惜你们即将去的国子监并不教授医术。倒是蓝田县有一书院,它们什么都教。”
段时晏站在窗前,没打扰两人谈话,偶尔侍弄一下花草,很是悠闲。“可是樊桐书院?”看到蒙元玖点头,他道:“这一路上我们也曾听说过,还感叹书院名气之大。”
“这书院神秘的很,里面有几位先生丝毫不逊色于国子监。”这些都是卢鸿告诉蒙元玖的。
赵云同闻言,倒是颇有兴趣。“要是让我来选,我定会去这樊桐书院。”
“国子监管理极为严格,别说是樊桐书院,到时候恐怕我那里你们也不能常来。”蒙元玖道:“长安表面上风平浪静,私底下却是暗流涌动,格外危险,每一步都有可能是陷阱。你们在国子监的庇护下,其实还能少一些麻烦。”
段时晏和赵云同都明白,毕竟他们是为了学习青苍文化,而且使团还有其他成员,他们总要承担起正副使的职责。
“这是我们在景陇国查到的一些消息,有嫌疑的人我们已经圈出来了。”
说话间,赵云同的手悄悄伸向旁边的食盒,被蒙元玖发现打了回去。“先讨论,然后才能吃!”
“阿弥,小师妹,你让我先吃一口。”赵云同耍赖道:“急着赶路,我早就饥肠辘辘了。而且,这一看就是阿婉的手艺,我在苍山也时时想念。这里还有时晏呢,你问他就行!”
闻言,张予安语带笑意,调侃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也有些怀念你泡的药酒了。”
四人相视一笑,竟像是回到了从前。
张予安时不时提醒身旁的人注意看路。“阿弥,别再想了。这几个人名我们一个都没听过。”
“七曜,这个名字我总觉得熟悉,好像在那里听过。”
“王府事了,难道医师也想去七曜山游玩一番?”
二人回头,隔着帷帽隐约看到似乎是上次在香铺遇到的人,双方互相回礼。
蒙元玖惑道:“七曜山?”
“房州西南方向有一座山,山上设有七处关隘,好似一壁巍峨的城墙横亘西天,用作屏障再合适不过了。听说有一位道人想要炼制长生不老之丹,采遍天下名山却总有几味主药不齐备。后来无意中来到此地,发现这里几乎遍山都是他需要的主药。因此,此山又被称为齐药山。”
姚以钦笑道:“此山的名字可真多,我之前还听说当地人都叫它齐岳山,好像是因为它能与五岳齐名。”
“齐岳山,齐岳。”萧景和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唤王府的齐长史呢。”
蒙元玖匆匆回到王府,想要见齐跃一面。
“走了?”
“是,长安派来的使者已至房州。”
蒙元玖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去见襄王妃一面,却不想才出门口就看到王妃在等她。
“近日我在书房翻阅王爷留下的书籍,有几处不解,想请阿菟为我解惑。”
“王妃……”
襄王妃朝她一笑,拉着她的手走进了书房。
“岭南和房州一样,是流放之地。所以即便王爷想要领略山川之美,也只敢奢望去同样条件的岭南,不过这也是奢望。柏云和王爷是旧相识,又来自岭南,因此他很快就得到了四郎的信任。”陆昭抚摸着襄王留下来的书简,回忆往昔。“我出身低微,蒙王爷不弃,一跃成为王妃。这一路走来风风雨雨,对于我们而言已经足够幸福,可一个心中常怀忐忑的人如何能平安度过这一生呢?王爷身体本就虚弱,来到房州后又心思郁结,因此我所求的不过是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刻。”
“……王妃早就知道齐跃心怀不轨?”
“当你隐约告诉我,王爷所中的见血封喉只是遮掩时,我才有所怀疑,所以我将檀木镯放到你的眼前。想要查明真相,不能只靠感觉。柏云既然不能信任,那就只能借助其他医师的帮助。”陆昭抬起头,温柔道:“每个人都有秘密,阿菟是,齐长史也是。我不想去窥探,因为那样会很累。真凶既已抓住,此事宣告结束,就不必再深究了。”
蒙元玖不明白,从襄王妃的言语中很明显能看出两人之间深厚的情谊,然而她却做出这样的选择。
“楚人称虎为‘於菟’,可我并不像娘子一样,如老虎般勇敢。”陆昭的语气中带了几分苦涩:“依你看,襄王府如何?可知为何齐长史会在今日离开房州?”
蒙元玖沉默,因为无论是从官员的数量,还是奴仆的数量,襄王府已经完全不像一个王爷的府邸。至于齐跃的离开,当然不是因为使者的到来。
“我能力有限,想要成为一位合格的王妃,只靠努力远远不够。若不是齐长史四处奔走,情况只会更糟糕,所以你应该明白这里的一切几乎都在他的掌控中。柏云已经认罪,这是我能给王爷最好的交代了。”
“长安的使者即将到来,王妃无意伸冤吗?”
襄王妃苦笑道:“你以为所有人都想知道真相吗?众人只是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推到谁的头上都可以,只要不是青苍帝就好。”
“王妃既然已经做出选择,在下无权置喙。叨扰多日,明日我们便要告辞了。”青苍帝的名字已出现,蒙元玖急忙告辞。
“这么快吗?”
“外出本就是为了治病救人,此处事已了,还有别处需要我们。”蒙元玖顿了一顿,提醒道:“王妃的手镯上还沾染着蓝药。”
陆昭明白她的意思,不过她婉言拒绝了。“能够遇见王爷,是我一生之幸。如今他离开了,剩下的我不过是一具躯壳,勉强度日罢了。”她深吸一口气:“能活几日算几日吧。”
一候鹿角解,二候蜩始鸣,三候半夏生。
姚懿和带着自己准备好的脂粉在山下停留,婢女十分不解:“娘子,夏日炎炎,为何非要到观音禅寺,城中有许多寺庙也很热闹啊。”
“银杏花开时节,自然要到这里来了。医师说银杏可以治疗咳疾,我们向法师求一些带回去给阿宁。”萧嘉宁突发旧疾,所以今日并没有与姚懿和一起外出。好在观音禅寺邻近终南山,风光秀丽,还有其他人应邀而来。
“娘子,吉安郡主派人来说,她们已经到了观音殿,请你不要贪恋美色,这就上山吧。”
婢女传话时带了几分笑意,姚懿和不好意思道:“我就是想要看一看路边有没有稀奇的花草,可以在斗草时用上,并不是贪恋美色。”最后的四个字说的极为心虚,毕竟长安城的百姓都知道姚紫薇的孙女喜爱一切好颜色,因此姚家长辈在她外出之时总要多叮嘱婢女几句。
观音禅寺有一棵银杏树,是第二任青苍帝亲手所植。叶落之时好似黄金铺地,格外绚烂。树下有一清泉,据说是青苍帝为消散仇怨,让青龙复活而建。泉水长年不竭,清澈甘冽,有能治百病之说,远近前来取水者络绎不绝,被誉为“观音神泉”。
姚懿和越过高大的围墙看到了盛开的银杏树,不觉出言赞叹。回神之际准备进去,没注意到正好有一人出来,二人撞在一处。她正欲理论,却看到一张极其俊美的脸,于是话停在嘴边,迟迟说不出来。
“这位娘子,都是在下的不是。方才走的匆忙竟忘记看路,您可有哪里受伤吗?”
“这位郎君怎的如此莽撞?寺内人来人往,再小心谨慎都不为过。好在我家娘子不愿与你计较,倘若对方被你撞出个好歹来,可如何是好?”婢女心知情况不妙,趁着姚懿和尚未回神抢先开口,试图把二人分开。
书生再次致歉,并且谢过了她们的宽宏大量。
“阿文,不得无礼!”姚懿和呵斥道。“想必是急事,所以这位郎君才会步履匆匆。况且我们也有错,若不是我只顾着看银杏,也不会挡了郎君的路。”她微微屈身,表达了自己的歉意。
“多谢娘子体谅。既然如此,我们就扯平了。”
书生离开之后,阿文劝道:“娘子,主君身居要职,您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姚家。平日里看到好颜色,无论是人或是事,多看几眼倒也无妨。寺庙人多眼杂,还是需要谨慎小心,如果有人居心叵测,故意接近怎么办?”
姚懿和只是用欣赏的眼光去看待美好的人事物,从未有过逾矩的行为。贴身婢女处处看管,好似她真的是一位浪荡子。“我虽不是世家出身,却也是家中长辈悉心教导,知晓礼义廉耻。对方出现的突然,我一时之间难以反应不是情理之中吗?又不是我故意凑上去盯着人家看。男男女女,不都是人吗?怎么差别就这么大呢!”
“婢子贸然开口,娘子别生气。”
“在你眼中,我就是气量如此狭小之人?”姚懿和叹气道:“阿翁是青苍的紫微令,盯着姚府的人只多不少,我明白事情的轻重缓急,自会谨言慎行。从未有过过分的行为,遇到再美的人,不过瞥一眼罢了。”
“是,娘子胸有丘壑,婢子逾矩了。”阿文笑道:“娘子,郡主还在里面等着呢。”
姚懿和点点头:“刚才一撞衣衫都乱了,我先整理一下。”她去拿自己的手帕,却摸了个空。“阿文。我的手帕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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