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的宴席,摆了整整三进院。
前院的戏台正唱着《长坂坡》,赵云单骑救主的唱段高亢激昂,震得廊下的灯笼都微微发颤。中院的八仙桌上,摆满了北境的熏肉、江南的醉蟹,还有长安老字号“福聚楼”的烤鸭,油光锃亮,香气顺着风飘出老远。
江慎穿着件石青色常服,正和几位老将军碰杯。他刚在朝堂上扳倒魏庸,又追缴回三百万两军饷,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眼角的皱纹里都透着笑意。“来,喝!这杯敬北境的弟兄们,敬咱们大靖的江山!”
“江将军说得好!”旁边的老将军一饮而尽,酒液顺着胡须往下滴,“要我说,这次能扳倒魏庸,还得多谢沈公子——那小子,年纪轻轻,心思却比谁都缜密,硬是从魏庸的铁桶阵里凿开了个口子!”
沈辞坐在末席,闻言起身拱手,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谦逊:“老将军过誉了,都是江将军运筹帷幄,晚辈不过是做了些分内之事。”
他今天穿了件月白锦袍,是江沐前几日让人送来的,针脚细密,料子挺括,衬得他眉眼愈发清俊。江沐坐在女眷席里,隔着几桌看他,手里的筷子无意识地拨弄着碗里的莲子,脸颊烫得像揣了个小暖炉。
“小姐,你看什么呢?”青禾凑过来,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忍不住笑了,“沈公子今天确实俊,比张尚书家的明轩公子好看多了。”
“胡说什么!”江沐瞪了她一眼,却没真生气,反而又偷偷抬眼望去——沈辞正和秦忠说着什么,嘴角噙着笑,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发间,像撒了把碎金。
她想起昨夜给他送锦袍时的情景。他接过袍子,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空气里弥漫着尴尬,却又藏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甜。他说“多谢”,她说“不客气”,然后转身就跑,连头都没敢回。
“阿沐,发什么呆呢?”柳氏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去给你沈大哥敬杯茶,人家帮了咱们家这么大的忙,总得表表心意。”
江沐的心跳漏了一拍,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娘,我……”
“去吧。”柳氏笑着推了她一把,眼神里带着了然,“别怯场,他又不是老虎。”
江沐端着茶杯,一步一步挪到沈辞面前时,感觉全院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沈辞正和江慎说话,见她过来,连忙停了话头,目光落在她微微发红的脸颊上,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沈大哥,我……我敬你杯茶。”她把茶杯递过去,声音细若蚊蚋,差点被戏台上的锣鼓声盖过。
沈辞接过茶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又瞥见她垂着的眼睫,像两把小扇子,轻轻颤着。“多谢江小姐。”他仰头饮尽,茶水微烫,却暖了心。
“该我敬你才是。”他放下茶杯,拿起桌上的酒壶,给自己倒了杯酒,“前几日那院子,多谢你费心了。”
江沐的脸更红了,连忙摆手:“那是我爹的意思,跟我没关系。”
“是吗?”沈辞挑眉,故意凑近了些,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可我怎么听说,那院子的钱,是你把及笄礼当了才凑够的?”
江沐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像受惊的小鹿:“你……你怎么知道?”
“我想知道的事,总有办法知道。”沈辞笑了笑,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不过,那支金步摇,我已经让人赎回来了,改日还给你。”
江沐愣住了,没想到他会这么做。那支步摇虽贵,可对她来说,远不及他能住得安稳重要。“我不要……”
“得要。”沈辞打断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那是你爹给你的及笄礼,意义不同。至于院子的钱,等我手头宽裕了,一定加倍还你——不过,或许可以用别的方式抵?”
“什么方式?”江沐脱口而出,问完才觉得不妥,脸颊红得能滴出血来。
沈辞看着她窘迫的样子,心里像被羽毛挠过似的,痒痒的。他正想再说点什么,却被江慎的声音打断。
“阿辞,过来,我给你介绍几位老兄弟,都是当年跟你祖父共事过的。”
“好。”沈辞应着,又看了江沐一眼,眼神里带着点未尽的笑意,“我先过去了。”
江沐看着他走向主桌的背影,手里的帕子都快被绞烂了。青禾不知何时凑过来,在她耳边小声说:“小姐,沈公子看您的眼神,可不像看普通妹妹。”
江沐嗔了她一句“就你懂”,心里却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直跳。
宴席散时,天已经擦黑了。
宾客们三三两两地告辞,嘴里还念叨着“江将军好福气”“沈公子年少有为”。江慎喝得有些多,被周猛扶着去了书房,柳氏在门口送客,院子里只剩下收拾碗筷的仆役。
沈辞正准备跟沈砚一起回杏花巷,手腕忽然被人拉住了。他回头,见江沐站在廊下,手里捏着盏琉璃灯,灯光映得她的脸白里透红。
“你跟我来。”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股执拗,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往自己的院子走。
沈辞愣了一下,任由她拉着。她的手很软,带着点凉意,握在他手心里,像握住了块易碎的暖玉。他能闻到她发间的兰花香,混着宴席上的酒香,让人有些微醺。
“去哪?”他笑着问,脚步却很配合地跟着她。
“到了你就知道。”江沐的声音里带着点神秘,拉着他拐过月亮门,进了自己的院子。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翠竹的沙沙声。江沐推开房门,把琉璃灯放在桌上,转身对沈辞说:“进来。”
沈辞走进房间,刚站稳,江沐就“咔哒”一声关上了门,把外面的喧嚣和夜色都关在了门外。
房间里只剩下琉璃灯的光晕,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江沐走到他面前,仰头看着他,距离很近,他能看清她睫毛上的细小绒毛,能感觉到她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脖颈。
“江沐,你……”沈辞的心跳有些快,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沈辞,”江沐忽然开口,声音带着点颤抖,却很清晰,“魏庸倒了,是不是以后……就都安稳了?”
“嗯。”沈辞点头,抬手想帮她理一理被风吹乱的碎发,“等秋后问斩,沈家的冤屈也能平反了,以后……都会好的。”
“那你……”江沐咬了咬下唇,鼓起勇气看着他的眼睛,“以后,你还会来看我吗?”
沈辞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酸又软。他看着她眼里的期待和不安,忽然觉得,这几年的隐忍和谋划,都值了。“会。”他的声音很沉,带着千钧的重量,“只要你愿意见我,我天天来。”
江沐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像被点燃的星火。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底清晰的自己,忽然踮起脚尖,飞快地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那触感很轻,像羽毛拂过,带着她唇上的胭脂香,还有淡淡的酒气。
沈辞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他能感觉到唇上残留的温度,很烫,烫得他心尖发颤,烫得他连呼吸都忘了。
江沐吻完就后悔了,脸“腾”地一下红透了,猛地低下头,不敢看他,声音细若蚊蚋:“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想往后退,却被沈辞一把拉住。他的力气很大,将她紧紧拽在怀里,低头看着她通红的耳根,声音沙哑得厉害:“再亲一次,好不好?”
江沐的心跳得像要炸开,却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沈辞的吻落下来时,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不再是刚才那样轻描淡写,而是带着压抑了五年的思念和牵挂,辗转厮磨。他的手轻轻托着她的后颈,动作生涩却珍重,仿佛她是世间最珍贵的宝贝。
琉璃灯的光晕落在两人交叠的身影上,温柔得像江南的春水。窗外的翠竹沙沙作响,像是在为他们伴奏,又像是在替他们保守这个甜蜜的秘密。
不知过了多久,沈辞才慢慢松开她。
江沐的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喘着气靠在他怀里,眼睛紧闭着,不敢看他。沈辞低头看着她泛红的唇瓣,心里像灌满了蜜糖,甜得发腻。
“江沐,”他的声音带着点喟叹,“你知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江沐摇摇头,又点点头,眼泪忽然掉了下来,砸在他的衣襟上,滚烫的。“沈辞,对不起……我以前忘了你……”
“不关你的事。”沈辞用指腹擦去她的眼泪,动作温柔得不像话,“是我没早点让你记起来。”
他把她搂得更紧了些,下巴抵在她的发顶,闻着她发间的兰花香,忽然觉得,这世间所有的美好,都不及此刻怀里的温软。
“以后,不许再忘了。”他低声说,带着点霸道,又带着点委屈。
“嗯。”江沐在他怀里闷闷地应着,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再也不会忘了。”
房间里又安静下来,只有彼此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像一首动人的曲子。琉璃灯的光渐渐暗了下去,窗外的月光却透了进来,洒在两人身上,像一层薄薄的银纱。
沈辞知道,他该走了,再待下去,怕是会忍不住做些逾矩的事。可他舍不得松开她,舍不得这片刻的温暖。
“我该回去了。”他终究还是开口,声音里带着浓浓的不舍。
江沐没说话,只是搂紧了他的腰,像只贪恋温暖的小猫。
沈辞笑了笑,轻轻掰开她的手,捧起她的脸,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明日,我来找你。”
江沐点点头,眼眶红红的,像只刚哭过的小兔子。
沈辞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拉开房门,快步走了出去。他怕自己再看一眼,就真的走不了了。
沈辞走出将军府时,夜风格外清爽,带着点草木的清香。秦忠在巷口等他,见他出来,笑着打趣:“公子,这宴席散得够晚的。”
沈辞没说话,只是摸了摸自己的唇,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她的温度和香气。他的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连眼角的纹路都柔和了许多。
秦忠看着他这副样子,哪里还不明白,忍不住笑了:“看来,公子和江小姐……好事将近了?”
沈辞瞪了他一眼,却没真生气,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别胡说。”
话虽如此,他的心里却像揣了团火,暖烘烘的。他想象着江沐刚才脸红的样子,想象着她踮起脚尖吻他的勇气,忽然觉得,以前吃过的所有苦,都成了此刻甜蜜的注脚。
“走吧,回杏花巷。”他迈开脚步,脚步轻快得像要飞起来。
秦忠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摇了摇头。自家公子,总算也有了点年轻人的样子,不再是那个眼里只有算计和复仇的沈辞了。
而将军府的房间里,江沐还站在原地,手抚着自己发烫的唇,脸上带着傻傻的笑。青禾从外面进来,见她这副样子,忍不住问:“小姐,您跟沈公子……”
“没什么。”江沐的脸又红了,却没像往常那样否认,只是走到窗边,看着沈辞消失的方向,嘴角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月光透过窗棂,落在她发间的石榴花上,那是白日里沈辞给她别上的,此刻依旧鲜艳。她抬手摸了摸那朵花,心里像开满了桃花,温暖而明亮。
她知道,从这个吻开始,一切都不一样了。他们不再是需要藏着掖着的“朋友”,而是彼此心里都装着对方的人。
前路或许还有风雨,魏庸的余党或许还在暗处窥伺,但她不怕了。因为她知道,沈辞会牵着她的手,一起走下去。
就像此刻的月光,虽然温柔,却足够照亮彼此的路。
天牢深处,魏庸透过铁窗,望着外面的月亮,眼神阴鸷。
狱卒刚送来消息,说江慎摆了宴席,沈辞也在,席间与江家小姐相谈甚欢,俨然已是一家人。
“好,好得很。”魏庸低声笑着,笑声里带着说不出的怨毒,“沈辞,江沐……你们就尽情快活吧,三个月后,我会让你们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他从枕下摸出一把磨尖的骨头,那是他用吃剩的骨头一点点磨成的,锋利得能划破皮肤。他用指尖轻轻划过刃口,看着血珠渗出来,眼神里闪过一丝疯狂。
“等着吧……”他喃喃自语,“等着我从地狱爬回来,索你们的命!”
夜风吹过天牢的走廊,带着腐朽的气息,像无数冤魂在哭泣。而长安的月光,却依旧温柔地洒在将军府和杏花巷,仿佛从未察觉到这潜藏的杀机。
属于沈辞和江沐的甜蜜,才刚刚开始。而魏庸埋下的毒刺,也正在悄然等待着爆发的时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