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那人就在前方,但是……”孟栀手指前方,脸上沁出薄汗:“他衣裳沾染的香料中还混了红茴香,有毒。”
孙茜翻了个白眼:“他身上沾的那一点点香、那一点点毒,少到除了你这种狗鼻子之外根本都不会有人发现、你不说都没人知道……那个人身上沾了好几天都还好端端活着,你怕什么?”
孟栀:“我金贵着呢,我是独生女,我肩膀上担着一个家,我爹娘将来全靠我养老呢。”
孙茜给了赵莪一个眼色,俩人一左一右不由分说将孟栀架起来就去追赶目标。
“喂——”孟栀毫无抵抗之力,只能口头抗议。
抗议无效。
三人正脚下生风往前方追着,孟栀鼻子一皱,忽然手指往旁边一拐,指向右侧。
右前方,屋檐下立着两名男子,其中一位穿着湖绿色宽袖襕袍,头戴幞头,背对着她们,正看街边胡人头顶着喷火的酒壶跳胡旋舞;另一位是个少年人,头戴锦缎镶边浑脱帽,身着织锦翻领缺胯袍,夜里灯火随风摇曳,光影在他脸上明灭晃动,孟栀看不清他面色,只见他双目灼灼,眼神戒备,直迎上她的目光——他察觉了房檐之上她们的存在,正盯着她们看。
那名观赏西域美人跳舞的绿袍男子正看得如醉如痴,丝毫不察背后动静,忽然被身边友人猛地往旁边一拽,踉跄一大步险些摔倒在地,连忙回头看时,只见夜空下街对面屋檐上两名头罩冪离、身材魁梧的黑衣人中间架着一个身段瘦弱表情因怕摔而狰狞的小女子从天而降,如两只猛禽挟着一只小鸡崽。
夹在中间的孟栀“扑通”落了地,上前几步不由分说一把扯住绿袍男子的大袖按在自己脸上就是一通猛嗅。
那绿袍男子约莫也是十六七岁的青涩模样,面露惊恐。他身旁那名友人刚刚电光火石间已经飞快后撤一步,此时抽出腰间短刀待要迎敌,赵莪一抬手,一股香烟冲他扑面而来,他登时脚软,瘫坐在地,摔了个屁股墩。
孙茜冲那名被孟栀扯住的绿袍少年道:“你可是薛内官?”
“谁?”绿袍少年的浓眉大眼皱成一团,扭头问瘫坐地上那个唇红齿白的胡服少年:“薛二,你是内官?”
地上的少年涨红了脸,咬牙切齿有气无力骂他道:“老子——正经男人!前几天你跟老子去温泉,不是还看过吗!”
这下换作孙茜和赵莪一愣,二人目光齐刷刷转向脸还蒙在绿衣袖中的孟栀。
孟栀渐渐感受到了视线带来的威压,心虚地从绿衣袖里一点点抬起脸来,脸上堆着笑,手里慢慢撒下那只袖子:“嗯……他……这位公子身上有甘草、黄芩、冬青、防风的气味……刚好……刚好就是一副红茴香的解药……嘿嘿……”
竟是为了给自己解毒而跟丢了薛内官,孙茜和赵莪银牙咬碎,杀她的心都有了。
孟栀连忙躲到绿袍少年身后,露出脸来,陪笑道:“我的命也是命……不能为了做工,把自己给弄得中毒嘛……你们俩中毒也不好呀……做工明天还可以再做……明天我赔两个姐姐各一枚解毒香囊。咱们安全第一,情谊第一!”
眼看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此地不宜久留,孙茜和赵莪一步上前从绿袍少年身后揪出孟栀,转身就要发动轻功拎着她上房继续追人,绿袍少年忙冲上前阻拦:“哎,几位姑娘,我朋友可还软在地上呢,几位不给说法,也不给解药?”
孙茜冷冷道:“一个时辰后毒性自解。”
孟栀忙道:“咱们还是给点解药为好。”背过脸去冲孙茜挤眉弄眼。
孙茜的气还没消,根本不搭理她,钳住她肩膀就要带她走。
孟栀抬手掩口神神秘秘小声道:“地上那个人身上沾着和香主一样的味道。不知道是不是香主的什么人呐!咱们可得罪不起。”
香主?孙茜和赵莪皆是眉头一动。
“你确定?”孙茜问。
“我的鼻子还能有假吗?”孟栀道。
孙茜的目光在她脸上来回扫,孟栀笑脸相迎。孙茜没扫出破绽,信了她的话,从袖中取出一枚香丸,走到那中毒男子面前,将香丸在他鼻下放了一会儿,冲绿袍少年道:“好了。”
“哎先别急着走。”绿袍少年试着将朋友搀起,反复同他确认身体并无其它异样:“你们总得留个名字吧?万一我朋友晚上回去又觉得不舒服,也有地方可找你们。”
孙茜见地上的那人已然无碍,只冷冷瞥那绿袍少年一眼,仿佛没听见他说话一般,和赵莪架起孟栀飞上了房檐,转瞬即消失在众人视野中。
“刚刚那三个女子,会不会是闻香司办案……”围观的路人议论纷纷。
“不知道……这闻香司,咱只听过,没见过啊。”
“这世道,什么阿猫阿狗,一旦抱了团,就敢在街上横着走了……”
“听说是找什么薛内官?”
“内官?是宫里又出了案子?”
“什么 ‘又’啊……估计还是在查同昌公主的死。”
“唉,那几个御医,真是倒了血霉……”
“更倒霉的是他们的亲族!唉……”
赵莪和孙茜拎着孟栀,继续追寻薛内官的气味。
准确来说,是同昌公主所佩五色玉香囊的气味。
公主的香囊乃其生母郭淑妃所赐。先以龙脑、水晶、玛瑙、辟尘犀雕成龙凤,再熔金屑连缀拼合而成。外界传说里面贮有辟寒香、辟邪香、瑞麟香、金凤香,皆是异国进献的珍稀奇香,香气浓郁。公主每日佩戴香囊,所到之处,芬芳满路,余香萦绕数日不散。曾有一名伺候公主的步辇夫到广化旗亭买酒,在场众人闻见异香,都不知何物,刚好有一名供事宫中的中贵人到此,说是那脚夫为公主抬辇时沾染了公主的香气,小民百姓啧啧称奇。
公主死后,皇帝听信驸马韦保衡的谗言,下旨杀尽公主府内所有下人。但其中有四人,那晚本该当值却溜出府去偷懒打叶子牌,被禁军漏杀,躲过一劫。
眼下,公主府内其余宫女、宦官、侍卫皆死,御医又全部被投入京兆尹大狱,闻香司要查案,只能找出这四条漏网之鱼。
而要想在长安城茫茫人海中捞捕出几条鱼,最快的方法,就是靠孟栀的鼻子。
可是孟栀今晚不想再追。
区区每日五十文,买不来健康的身板,买不了福寿绵长的小命。
她疯狂屏息,不想再吸入毒气——她嗅觉比旁人灵敏的代价,就是对气味中的毒物格外易感。
憋气憋到极限,看赵莪和孙茜都不像是会怜惜她的样子,孟栀只得灵机一动,大叫一声道:“等等,我另有法子!不用费劲找出那些内官,也能查明案情!”
孙茜不想搭理她,赵莪却有动摇,示意孙茜停下脚步听她说。
孟栀挣脱了二人挟制,在屋脊上挑了一块干净地方舒舒服服坐下,说道:“咱们这次查案,目标是确认那些御医是否与公主之死有关、他们是否被冤枉,对不对?”
赵莪点头。
孟栀道:“根据我初步判断,公主一定是被毒死的。毒物至少包括香囊里的红茴香,可能还有别的,譬如食物和饮水里的。”
赵莪和孙茜皆震惊。
孟栀道:“若御医参与毒杀公主,他们终日就近侍奉公主左右,必然会给自己安排解药。我们不如换个调查方向,去京兆尹的大狱里,让我闻一闻那些御医身上是否有解药气味。如果没有,就说明他们和公主一样,没能察觉浓香掩盖下的毒气,他们或许有疏忽失职之处,但没有参与毒害公主,罪不至死。”
赵莪听了,仔细思索,连连点头,向孙茜道:“这也是个办法。如果继续追查内官,这妮子怕中毒,偷奸耍滑不肯出全力。”说着还意有所指地将眼神往孟栀身上一带:“让她闻些解药,她还乐意做些。”
说得孟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要不是脸皮厚,这会儿怕是热得要烧起来了。
孙茜沉吟片刻,说道:“也可。只是,适才那个穿绿衣的公子身上刚好有一副解药的气味,是否意味着……”
说时迟那时快,默契心照的二人抓起孟栀就往回冲,欲寻回那名绿袍公子。
可惜他的气味已经在胡寺附近消失了。
“大概是回家了。”孟栀说:“此处气味已经散尽。”
“那就去京兆尹府,找京兆尹,见御医。”二人改换方向,继续前行。
孟栀崩溃:“姐姐们,我的好姐姐们,已经近子时了,还要加班吗?明天再找行不行啊,半夜三更打扰京兆尹不好吧?京兆尹大人也要休息的呀?京兆尹他心狠手辣杀人如麻——”话音未落,人已双脚离地腾空而起。
在京兆尹府的屋顶上,孟栀再次嗅到了红茴香解药的气息。
同昌公主的五色玉香囊和步辇夫事,典故见于古籍《香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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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香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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