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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书

血从祭坛上层一直流到地面上,白玉石台面,大片血血红,几乎汇成血海。血海里的人,只有躺的,没有坐的。

陈子慎慢慢坐起来,人像傻了,看着眼前的血色场景。

四处十分安静,僧侣堆积一圈,红、黑、白,一堆又一堆,像浮在血海里还没浸泡下去的袈裟布堆。此地血气之重,几乎是扑鼻下了一场血雨。

“大人……”陈子慎叫了一声,他把手举起来,一手粘稠、半凝固的血,那血流甚至染红了他背后的地面。

远山的雪峰白得像一场梦境。

所有孕妇都被剖开了肚子,她们裹在身上的衣袍俱被自家的血水浸成染布,一个个仰手仰脚,如羔如羊般不动着,躺在祭坛上,七级的浮屠,枕着众妇的头颅。

陈子慎像被人提着脑袋爬起来,看一眼,腿脚俱麻,又倒下去。“大人!”他望着四方,大叫了一声,他知这是幻境,但那血迹,那铺天盖地的血迹,一切都太真实,他手上、脚上、衣服上沾的血也真实,吸一口,他清晰感到也知道这是雪山的空气,空气里有浓得化不去的血气。

他耳边仿佛已经听到了片刻之前应该存在的祭坛上的惨叫声,那么多人的惨叫声,一条一条人命,一条人命里还有别的人命,她们是怎么倒下去?谁会做这样的事?

他无法想象那些躺在七层台阶上的,就是原来那些活着的孕妇的尸体。

他宁愿认为那些只是不动了的人体。

但那确实是。

回头他看到皇甫琅背着沉重而巨大的竹箧正从地上弓起背脊,慢慢爬起来。

两个人面面相觑。

“什么声音?”皇甫琅不太灵活地转动着脖子,他脸上碎裂的骨头正一块块拼凑、愈合整齐,有一种惊悚的效果,仿佛他面部摔烂的肉块正在自己摸索着拼凑自己,裂口消失,伤痕淡去,眼耳鼻归来,重新拼凑成了皇甫琅的样子。

陈子慎也听到了,那个微弱如幼崽、从祭坛另一边传来的小兽叫声。

“那是……”

皇甫琅毫不犹豫就冲祭坛上跑过去,一下踩在血泊里,他低头看了一下,继续踩向下一级台阶。

台阶确可一步跨上去,阶面又宽得躺下一个人,他避开台阶上那些无规律朝向的躯体,几步冲到高处,看到祭坛另一面的场景,他愣在原地。

陈子慎几乎白着一张脸跟在他后面走上来,他不敢不看路,又不敢走快,内心里一片晃动的空白。

忽然他看到一样东西,他愣了一下,缓缓弯腰,不敢置信,从一名孕妇的手背下面,小心翼翼捡起一本书籍,它有一半浸泡在血泊里面。

那是一本精装的现代书籍,硬皮暗红色的封面,印刷字体,有图片,一座落日辉煌下的城市,骑兵队列的背影向敞开的城门走去。

书名,《大马士革的沦陷》。

作者,一个他不认识的外国名字。

甚至有出版社,历史教育出版社。

书底冰凉凝稠的浆血沾到了陈子慎的手指。

他不用揉眼睛,内心的认知已经让他确信,这是一本真实存在的现代文明的书籍。

它落在那名孕妇染血的裙摆旁边。

她向天空摊开一只手掌,这本书,就在那只手掌下面。

安静的风中,陈子慎小心地翻开它的书页,的确不是全新的样子,看上去,已被人读了很久。

它的内容、字式、排版、页脚偶有的注释,都是一本书该有的样子。

有些地方还用细脚的笔迹,做了些笔记。

陈子慎一下子合上了书,心脏和脑子都有一根弦砰砰地弹着跳着。

他提着这本书,它有重量,有实体,还有淋漓嘀嗒的血迹。

他怀着一种复杂又无措又无解的心情,去看了那名已然不动的孕妇一眼,看到了她的脸,她闭着眼,与其他人并无不同,神情不扭曲,也不苍白,反而像是疲惫挣扎后彻底沉寂下去的、像在海底一样的平静。

她的眼底的确有一抹乌青,像是许久不曾睡眠才有的样子。

《大马士革的沦陷》,这无疑就是她的书。

陈子慎提着这本书,默然走到祭坛顶端,那根巨大的石柱旁边,皇甫琅呆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看到了皇甫琅看到的东西。

在下面台阶,一个孕妇流出的血泊里,颤巍巍地站着一只四肢齐全、全身被血水浸泡过、白毛染红、正在滴着红水的幼体狐狸。

那确确实实是一个小小的狐狸。

它正伸着舌头,轻轻舔着那名孕妇脸上残留的血泪,时不时哀哀地、乞求似地叫一声。

他们听到的动静,确实是它发出来的。

看血印拖拽的痕迹,它就是从这名孕妇的肚子里钻出来的。

皇甫琅全身僵硬,连目光都僵直成了不能挪动一寸的样子。

陈子慎从台阶上走下去,把硬皮书塞进衣里,犹豫了一下,弯下腰,把湿漉漉的小狐狸捉了上来。

狐狸用那双同样湿漉漉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安静了下来,温顺地窝在他手臂里。

他看了那孕妇一眼,倒不期待能看出什么特征,却意外看到,她散在耳边、已然沾血的长发,被小狐狸蹭开了一点,露出了半只尖长的白毛如雪的狐类耳朵。

她耳根如脸庞一般,几乎都是透明如玉、光泽照人的莹白色。

若不细看,几乎会以为那是某种绒毛的装饰。

陈子慎抱着几乎只有小猫大的小狐狸,回到石柱下,问皇甫琅,“她去哪了?”

“她?”皇甫琅盯着他手臂里的东西,皱着眉,“哪个她?她是谁?”

“就是刚刚那个穿青衣服的大人啊。”

皇甫琅像变了个人,阴沉地环视一圈,转身向台阶下走去。

那名白衣素净的比丘尼还坐在原地,是这座修罗场里唯一一尘不染的人。

只是眉心多了一道红痕。

皇甫琅背着竹箧,半蹲下来,仔细看了看那道鲜艳的红痕,目之所及,道心触动,刹那间,他似乎明白了许多事情。

原来是这样啊。他心里说。原来你当年就在这里,可我依然视而不见,如今我看到了你,你就该死了。

陈子慎在后面追问,“皇甫郎君!你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吗?我想找到大人……我发现,这里似乎跟之前的幻境有所不同。”

“因为这里的一切都是真的。”皇甫琅说,从背后竹箧的一侧,取出一支笔,竹管做的,褐色的笔,他用来抄经,在那个地底石室里,抄了很多年。

他用这支笔,在那白衣比丘尼眉心的红痕上一划,一种近乎漆黑的光体透了出来,渺如星尘,在天日映照下,这些飞出来的光尘呈现出一种仿佛能够流动的、极为美丽缥缈的金紫色。

陈子慎惊叹,睁大了眼睛,“这,这也是真的?这是什么物质?”

“危险的物质。”皇甫琅说着,一起身,忽然将他就地一按,陈子慎当场坐下,与那位素淡如莲的比丘尼面对面,他的目光刚好对上那道裂痕。

目光接触的一刹那,那道裂痕仿佛在他面前无限延伸,像一扇窗口向他打开。

他看到了,窗口后面,漆黑的空间,漫天星辰。

忽然那星辰的视界急促向下降落,他看到一片炫乱的色彩,色彩溅起来,金色的,是飞扬的舞裙,翡翠绿的,是长空的飞帛,泼红的,是玳瑁杯中飞溅出来的葡萄酒,墨黑的,是落笔在素纸上的走龙。

觥筹,鼓乐,长安,丽人……

那不正是他在佛台之上见过的临川王府!

陈子慎惊恐,而将头向后一仰,他听到皇甫琅的声音,“你该回去了。”

“不!还不能!”陈子慎感觉自己仿佛要掉进那道裂缝中,只能极力后仰,同时大叫,“我要找到大人!”

“为什么要找她?”

“我要……我要救小狐狸!”陈子慎恍然清醒了一般,“她能救小狐狸!我要找到她!”

“小狐狸……不是在你手中吗?”

陈子慎低头一看,湿答答的小狐狸,果然在他怀中。他没有把它丢出去。

他可以出去了?

莫名地,他觉得自己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不对劲一样。

“不行,我还是得找到大人!”他就是不愿意掉下去。虽然那边很熟悉,很安心,走过去,就是长安,他熟悉的人间,可他似乎有一种惧怕,令他定在原地,一步也不愿挪动。

“为什么你就非得要找她?你跟她很熟吗?你以为那种高高在上的仙人会在意一个凡人的死活吗?就这样回去不好吗?陈子慎,你还有家人啊,天这么冷,他们还在等着你回家,你还要养活他们,你忘了吗?”

陈子慎似乎真的感到一阵极冷的寒风吹到自己身上,“我当然没忘!我有家,小狐狸也是我的家人,我答应她,要陪她长大,我要找到大人,没有她,我们都出不去那个王府,那些东西可是会吃人的,我可不想被吃。”

他的视线收了回来,那道裂缝无限缩小,长安不见了,面前还是白衣女尼那张无悲无喜的素净面孔,在她眉心,那道裂缝只有一寸长短,若不是往里面看了一眼,根本想不出,那竟是可能通往另一个世界的窗口。

然而任意门开在一个人脑子里面,多少是让人不适的。

……再说我也不想进入别人脑袋里面啊。陈子慎迅速站起来,离皇甫琅很远,他开始说了,“如果这里是真实的,那么说明我们现在确实在长安万里之外的一座山上面,对吧?”

皇甫琅皱着眉头看他,“没错。”

陈子慎笑了笑,“那你是怎么回事呢?我记得没错的话,我应该是进入到了王府那些人的记忆里面,在外面,他们是疯的,我是说,你们。”

“你们在外面已经丧失理智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们,包括你,皇甫郎君,都已经在临川王府里死了。”

“可你现在,活生生站在这里,这里是真实的,那长安那边岂不是也有一个你,一个疯了的你,在王府里等着吃人呢?”

皇甫琅这才正眼认真地看了看他,态度缓和了一些,点了点头,“你的大部分理解都是对的。但是,你搞错了时间。现在不是你来的那一天,而是二十三年前。”

“……二十三年前?”陈子慎大吃一惊,他看着四周,“这里……是二十三年前?那我怎么回去?不对,大人……”

……是从现代穿越到了唐朝,又穿越到了这里?

穿越之中,还能再次穿越?从一段历史,进入更古老的历史?

那他是怎么来的?顺带?是什么时候他看到的幻境变成了二十三年前的现实?

陈子慎未理清思绪,一道人影像一道寒风,从天上落下,青衣一展,冷冷立住,锋利的长矛像一位侍者,也立在她旁边,刃尖向天,霜亮如雪。

“大人!你回来了?”陈子慎大为惊喜,而且,这个大人现在看上去也很真实,能正式交流的样子。

“醒了?”青衣女修向皇甫琅一弹指,一道青光从他耳边经过,将祭坛边上的一尊彩带玉像打飞半边。

皇甫琅好险避过,退后三步,却释然地笑了出来,向执笔人起了一礼,“素闻神塔尊名,受教了。”

“写经使,哼。”青衣女修将他从头看到尾,“我经手的大笔书信,那种敷衍又落后的传讯方式,应该是你弄出来的吧?”

“对啊。”皇甫琅毫不谦虚,“没有我去钻研,玄门那帮子老道士,可能一辈子也完不成李元立那小道士的理念。如何把一封信在幽冥河的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出去,还刚好送到一个合适的人手里,可是费了我好些年的精力呢。”

“你能想到的最好方法,就是把每一封信都埋在土里,做成文物,等我翻山越岭一封一封把它们全都找出来?”青衣女修一脸不爽的样子。

“不然呢?”皇甫琅恍惚地苦笑了一下,向天空看了一眼,“这是一个计算了很多年的系统,我把所有的秘密都埋在了土里。你看到了一封,你就能看到全部。”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子,又用那种恍惚的笑容笑了一下,“你想知道全部的秘密吗?都在我脑子里。用你们那个时代的话说,我的记忆就是这世上最好的档案馆。”

“如果我看了,会有什么结果?”青衣女修沉思问。

“会死。”皇甫琅笑了笑,“我会死。一本充满秘密的书,书被翻开了,秘密也就不复存在了,变成人人皆可阅读的信息、知识。这本书再也不能称之为‘一本充满秘密的书’。从一本神秘的古书,变成庸俗的大众读物,它死了。”

青衣女修道,“既然它是一本书,书的意义就是被人阅读,传递前人的智慧,从而构成我们的历史。如果它记载的是真理,真理就是真理,真理永远不会死。”

皇甫琅哈哈一笑,笑得畅快之极,他大声道,“如果我这本书,不想被人阅读呢?”

“如果一本书,生出了自己的念头,宁愿束之高阁,烂于泥土,也不想被人知道它真正记载了什么,你们又该如何选择呢?”

“如果我记载秘密,只是为了保存秘密,如果我记载真理,只是为了成为《记载真理的一本书》,我成为《我》,并不想任何人来阅读、来评估,到那时候,你们人类会尊重我的选择吗?”

一口气说到此处,皇甫琅如终于吐出胸中一口长虹之气,双目炯炯有神,负手于后,如一个寻思好学的书生,非常认真地,向青衣女修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你说作为一本书,我的价值,是我自己决定的,还是真理决定的?”

青衣女修说道,“大多数时候,书的价值,是由人类决定的。”

“那是人类的书。”皇甫琅笑了笑,丝毫不曾意外,“我不是人类的书,我是我自己的书。”

“所以,你觉得自己被人读了就会死,这时候,我还非要去读你,你就真的会死。”青衣女修说道,思索,“同时,你所记载的秘密就会……”

“消失?”皇甫琅愉悦地一笑,“不会消失。它就在那里,我看到什么东西,它就是什么东西,一段记忆,一个谜语,一段刻在石窟上的文字。不会扭曲,不会抹去,不会消失。”

“原来如此。”青衣女修明白了,“所以,你在赌我的仁慈?你在赌那些想知道全部秘密的人,不会翻开你的脑子?”

“不是赌。”皇甫琅道,“是活着。作为一本充满秘密的书而活着。很有意思。”

青衣女修漠然看着他,说,“一棵树上的果子,能填饱人的肚子,有的果子被人吃了,有的果子掉在泥土,有的果子烂在枝头。果子就是果子,要么被人吃,要么被鸟吃,要么被土里的微生物吃。”

“说到底,在自然界,果子就是一种资源,一种食物,一种用来补充养分的消耗品,你凭什么觉得,自己就比别的果子特别?凭什么认为,自己就会永远安全,永远不会被人吃,永远做一颗拥有全部秘密的果子?”

皇甫琅摊开双手,仿佛要拥抱雪山上的风,“不都一样吗?资源,食物,消耗品!我们所有存在的东西,都在这个宇宙里,都是这样在等待毁灭或者已经毁灭的道路上。所以啊,我这样活着,才特别有意思!”

他啪地打开一把折扇,摇着,像一个沐浴在长安春日里阳光里等着一场春宴的闲人书生,扇上是他抄的经文,他的面容,依然是二十三年前年轻的样子,不,他现在就是二十三年前的自己。

于是他用折扇指了指自己,“要么你杀了我,要么你让我活。”

他说着,已忍不住笑了起来。

当你知道所有的秘密,每一天都是一场豪赌,岂能没有意思!

青衣女修认真地审视了他一遍,“你大概率是个疯子,像你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死在临川王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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