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影云：
“他知道你的法相，让他魂飞魄散，不是更好吗？为什么你反而要把他救回来，再折磨他？
“让我想想，啊，转世后的人，他们的前世记忆，是可以被找到的。如果佛家真的可以确认凡人转世后的身份，那在未来，总有一天，他们会找到转世后的令狐赋。
“所以，你要杜绝这种可能，让令狐赋永远保持在一个无法活着，也无法转世的状态。还有岐阳子。他不是也被你看着投入轮回了吗？
“你明知道他特别根你，他成功转世，你竟然一点也不急，还想着杀令狐赋，说明——你有把握控制岐阳子！”
说罢，聂影云像窥见一个不得了的秘密一样，得意一笑，一拍手，再次强调，“……转世后的岐阳子。”
她掰着指头，数起来。
“掌控阴阳。拘魂聚魄。窥视轮回。破碎虚空。厉害啊，春、秋、骨？”
她笑，春秋骨一动不动，不说话，也不做表情，
单是看着，似乎在想她下一步动作，又似乎什么也没想。
聂影云笑过了，方抓起一把雪，正正撒在春秋骨的面门上，
红的，干涸在面门血肉上的血。
浊的，混了行人脚底泥尘的雪。
春秋骨强忍着不动。
聂影云就问它：
“算得那么准，做得那么绝，可你怎么就落到了这般地步了呢？”
她蹲下来，低头凝视雪地里只剩一个头的妖物：
“你看啊，你有千年道骨，雷火不摧，大好头颅，我一刀砍了，哼哼。”
她手掌在人头的断口处比划了一下，
继续说：
“你有无边法力，毁天灭地，诸神都得退避，我一刀、一刀、又一刀把、你、剁、了！痛快啊！”
聂影云痛快地吐出一口气，一抬手，往春秋骨脸上抽了一巴掌。
“你服不服气？”
春秋骨被这一抽，半边脸埋进雪里，它艰难地喘了一声，卟 ，吐了一口血沫，近距离看着聂影云一双发着光的眼睛，它忽然从喉咙里发出一串如释重负的笑声。
“呵——呵！打得好，再来一巴掌，来。执笔人，实话告诉你，我这脸，这辈子都没让它挨过巴掌。
“今天是第一次，没经验，没反应过来，劳烦你再扇几下，让我感受感受。新鲜！”
它这么一说，聂影云顿时看了看自己的手，一皱眉，吹了口气。
她面无表情：“你恶心。”
春秋骨承认：“诶，我恶心。”
聂影云又问：“你把岐阳子怎么了？转世后那个。”
春秋骨吁了一口气，慢声道：“我啊，给我女儿留了封信，没说是我，让她去沿海一个叫木家屯的渔村里，找一户姓贾的人家，把他们家怀孕的儿媳妇，杀了。”
它还详细解释。
“她有个仇人，特别厉害，她特别怕，我杀了他，但没告诉她，在信里就暗示她，仇人转世到了这一家。她就把人杀了。
“哦，忘了告诉你，那个仇人也会窥视轮回，他转世后会记得一切。他怕我，不敢出来，这个时间差，正好让我女儿相信，那个未出世的就是他。”
聂影云：
“哪年，哪月？真能知道确切的时间？”
春秋骨：
“知道。这一个，是宋神宗时期。下一个，要等他转世了才知道。不过最后一个，我是知道的。在国外，华侨后代，千辛万苦，回来认祖，乘的轮船，我女儿收到信，在海上找到他，杀了。
“那时候我还不知情呢，听说了这事，就去查了一下。所以有印象。我女儿呢，也没跟我说信的事，后来她要找仙丹，我就陪她找。这事也就没提了。
“现在明白了，她为什么一定要杀那个人。我指使的。只不过，提前了一千多年。”
聂影云嗯了一声：
“说得这么详细，是想表示你有这个特殊的本事，可以为我所用，想让我饶你一命？”
春秋骨点头：
“对，小心思，见笑了。”
聂影云：“你觉得可能吗？”
春秋骨：“不可能也要试啊。蜷蚁尚且偷生。我现在就是你手上的一只蚂蚁，就剩个头，当然要想尽各种办法求你了。”
聂影云：
“令狐赋呢，你在孔庙地下救回他的时候，他求过你吗？”
春秋骨：“没有。硬骨头，他问我还记得伍子胥吗，我说记得，我还见过他。活得长，见多识广嘛。”
聂影云：“伍子胥要吴王把他的头颅挂在城门上，他要亲眼看着吴国是怎么亡国的。令狐赋，也想看你怎么死。”
春秋骨：“理解。我也想见到他，跟他说，论道行，他不如我，论骨气，我真不如他。”
聂影云顿时冷笑：
“你是不是还想说，带你回去，还可以帮我抓你女儿？毕竟你女儿，也杀了不少人。”
春秋骨明显惊了一下。
“不，不！”它说，“这样，我不就成笑话了吗？女儿是我唯一的亲人，我怎么会害她？我见她，也希望你能饶她命，她本性不坏，错在我。子不教，父之过。我本来应该教她向善，最后却教唆她杀人，我……有罪，一切罪责，我都认。”
春秋骨恳切哀求：“将来你若见了她，希望你给她一条生路。”
聂影云：“很感人。一个妖怪，养了一个女儿，为她付出一切，为了让她活着，杀了无数人，甚至粉碎了时空的界限。
“之后，天各一方，为了回到她的身边，你不惜代价，也要完成那个逆天的阵法，两手沾满血腥，一点都不后悔。为了她，你可以跪在地上，对我摇尾乞怜。
“似乎我不让你见女儿，就是不讲人情，铁石心肠。”
聂影云讽刺地笑了笑。
“其实我大可一刀劈了你，跟你说这么久，不是要你忏悔，而是要你看清楚，你到底是怎么失败的。
“毕竟逝者已矣，那些在你手下枉死的人，除了我，又有谁知道他们、为他们发声呢？他们的痛苦，他们的坚守，除了你，又有谁来——见证呢？”
春秋骨明白了：“原来是这样。你要给他们一个交代。好事情。你这个执笔人当得，有人情味。”
它感慨：“死在好人手里，适合我。我杀的那些，也是好人，可惜了。”
聂影云蹙眉：“好人？”
她冷笑一声：“哼，李元立，令狐赋，岐阳子，正是这些在你面前不堪一击的人，这些早早被你随手碾碎的生命，用他们的智慧和勇气，一点一点在你的脖子上，撕开了一条致命的裂缝。
“你以为令狐赋怕事，愚笨，得了【圣人器】也奈何不了你，殊不知，他才是真正决定你命运的人。
“我来告诉你，另一个版本的令狐赋。
“当年，岐阳子携画登门，儒家怕你，以绝食相拒，于是，令狐赋写下【造化催人，何至于此】，那个时候，他就知道自己最后的结局了。
“之后，他向岐阳子提了一个要求，他要拥有岐阳子的见闻、学识、道术。换句话说，他想要玄门掌宗的脑子。
“于是，岐阳子与他约定，自己以残魂之身与他融合，让他成为玄门掌宗一样强大的存在。令狐赋则要启动【圣人器】集合两教之力，重创【天之妖】。也就是你。这是他对【圣人器】的信任，可他没想到，令狐赋另有打算。
“之后，令狐赋融合了岐阳子的魂魄和怨气，却没用圣人器去杀你。因为圣人器根本就是一件只防御、不攻击的【仁器】。
“拿到玄门掌宗的头脑和实力，这是计划的第一步。接下来他要做一件更疯狂的事情。“他要在你的眼皮底下，在儒家和玄门之间，打通一条秘密情报通道。”
聂影云微微笑了笑：
“春秋骨，你觉得一个自小醉心匠术的建筑师拥有玄门最高级、最强大的道术之后，他能造出什么样的奇迹？”
她用一句话，诠释这个奇迹。
“他从孔子庙走到老君庙，路就通了。”
春秋骨：
“原来如此。我把重点放在了圣人器，放在玄门掌宗这个级别的岐阳子身上，却忽略了那个凡人书生自身的技艺。
“难怪后来那么多的信，我竟毫无察觉。我本以为是玄门内部那个神秘人的手笔，原来，竟是在我眼皮底下做的。他是怎么做到的？”
聂影云：
“他的血渗入地底，牵引为阵，与地脉相连，再利用圣人器免疫一切法术的特点，瞒天过海，也就成了。”
春秋骨：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想不到我一路上派人刺杀他，倒方便了他滴血设阵……圣人器加持过的材料，想必能千年不朽吧，这条阵道，他们还在用吗？”
聂影云闻言一笑：
“你不死，他们怎么敢用呢？”
春秋骨：
“……也对。之后呢，他建这条秘密阵道，是做什么用的？”
聂影云：
“他只是在测试。他真正想建的，是一条跨越千年的，线路，就叫线路吧。这是李元立未完成的事业。”
宫墙上。
站着的人哈哈一笑：“这个执笔人，有点意思哟。这么仔仔细细地跟老骨头讲人家令狐赋做了什么，讲令狐赋多聪明多厉害，连时空光纤都造出来了，放在你们那里，这种，是不是叫粉丝啊？”
另一人：“跟一个杀人凶手讲他杀的人有多么了不起，哼，终究还是小孩子，感情用事，太过天真。若要杀她，今晚正是时候。”
“哎哟老兄，这一时半会你让我上哪去布局杀一个执笔人啊？”
长寿坊。
春秋骨竟然吃了一惊：“他竟能想到这一步？可惜了。”
它自嘲一笑：“无知者无畏啊。他根本不知道时空之路一旦打通，会给现世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即使是我，两千年也只穿梭了一次时间，信，也只在正常的历史时间上传递。他居然妄想成为沟通古今的阵眼？”
聂影云：“你怕天道，他不怕。”
春秋骨礼貌地：“你继续。”
聂影云：
“他送走岐阳子后，自知一举一动都在你的监视之下，试图向玄门新掌宗暗示一些事情，却发现，这个新掌宗似乎并不是玄门的掌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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