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三年的秋意带着彻骨的寒意,浸透了皇城的每一寸砖瓦。永安王萧珏暗中联络三州节度使的密信,像一枚淬毒的针,猝不及防地扎进了刚平息不久的朝局——这位先帝胞弟、新帝皇叔,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对龙椅的觊觎,要在秋收之际,以“清君侧”为名,挥师入京。
消息是沈砚青深夜从线人手中接过的。蜡封的密信在烛火下泛着冷光,上面的字迹张扬跋扈,字字都在叫嚣着要将萧策与他这两位“惑乱朝纲”的臣子挫骨扬灰。沈砚青捏着信纸的指尖泛白,喉间涌上熟悉的痒意,他捂住唇低咳,锦帕上又染开几点刺目的红。
“大人,”青禾端着刚温好的汤药进来,见他脸色惨白,声音发颤,“要不……还是告诉太尉吧?”
沈砚青摇摇头,将密信凑近烛火。火苗舔舐着信纸边缘,将那些谋逆的字句烧成灰烬,他看着纸灰在风中飘散,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刚把北疆防线交接清楚,不能让他分心。”
萧策半月前才从雁门关回京,背上的旧伤在秋寒里反复作痛,夜里常疼得睡不着。沈砚青怎忍心让他再被这京城的血雨腥风缠上?
可他低估了永安王的野心。三日后,东南三州同时竖起反旗,叛军打着“诛杀奸佞萧策、沈砚青”的旗号,一路势如破竹,连破七城,距京城只剩百里。
消息传入宫中时,新帝正在御花园与嫔妃赏菊,手中的琉璃盏“哐当”落地,碎裂声惊飞了满树雀鸟。他跌坐在廊下,抓着身边宦官的手,语无伦次地喊:“快!快传靖北王!传沈砚青!”
萧策赶到时,沈砚青已立在殿中。他穿着一身月白官袍,衬得脸色愈发苍白,却脊背挺直,正低声与几位老臣商议对策。看到萧策进来,他抬眸望了一眼,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叛军离城百里,先锋已至永定河。”萧策单刀直入,声音带着沙场磨砺出的冷硬,“城中守军不足三万,需即刻调京畿卫戍营入城。”
“可卫戍营统领是……是永安王的人。”新帝哆哆嗦嗦地开口,脸色比沈砚青还要白。
殿内一片死寂。众人这才惊觉,永安王筹谋多年,早已在京城布下了天罗地网。
“我去。”萧策转身便要走,却被沈砚青拉住了手腕。
“等等。”沈砚青的指尖冰凉,“卫戍营未必全是他的人,我写一封手信,你带去营中,许以重利,必有将士倒戈。”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萧策背上,“你……当心些。”
萧策看着他眼底的担忧,喉间发紧,反手握紧他的手:“等我回来。”
这四个字,像一颗定心丸,让沈砚青乱跳的心稍稍安稳。
萧策带亲兵赶往卫戍营时,暮色已沉。营门外的火把映着守军冰冷的甲胄,统领赵奎一身戎装,立在营门正中,见了萧策,脸上露出假惺惺的笑意:“太尉深夜到访,不知有何贵干?”
“赵统领,永安王谋反,你还要助纣为虐?”萧策勒住马缰,声音如寒铁,“陛下有旨,凡弃暗投明者,既往不咎,有功者重赏!”
赵奎冷笑一声,猛地抽出腰间长刀:“萧策,你勾结沈砚青,把持朝政,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刀光划破夜色,营内忽然涌出数不清的弓箭手,箭矢如蝗,直逼萧策面门。亲兵们立刻举盾护在他身前,金属碰撞声与惨叫声在营门前炸开。萧策翻身下马,长剑出鞘,银辉在火把下划出凛冽的弧光,每一剑都带着北境沙场的杀伐之气。
他知道不能恋战,瞅准时机,将沈砚青的手信裹在箭上,猛地射向营中:“将士们!永安王谋逆,只会让天下大乱!降者免死,赏银百两!”
箭簇穿透帐篷,落在混乱的士兵中间。有人捡起手信,借着火光看清上面沈砚青的印章,犹豫着放下了刀——沈御史清正廉明,在军中素有威望,他的话,比圣旨更让人信服。
“杀了他!”赵奎见军心动摇,怒吼着挥刀砍向萧策。
两柄刀剧烈碰撞,火星四溅。萧策肩头旧伤被震得剧痛,他闷哼一声,反手一剑刺穿了赵奎的咽喉。统领一死,营中彻底乱了套,一半人弃械投降,一半人趁乱逃窜。
萧策捂着流血的肩头,看着倒戈的将士,终于松了口气。他让人即刻整队入城,自己则翻身上马,只想快点回到沈砚青身边。
此时的皇城,已乱作一团。永安王的细作在城中散布谣言,说萧策已被卫戍营斩杀,沈砚青即将开城献降。百姓们扶老携幼往城外逃,官宦子弟则紧闭府门,静观其变。
沈砚青站在御史台的屋顶上,望着城南燃起的火光,指尖冰凉。他刚收到消息,卫戍营已被萧策拿下,可永安王的大军已渡过永定河,先锋距城门只剩十里。
“大人,该走了!”青禾抱着一个包裹跑上来,里面是沈砚青的几件换洗衣物和常备的药,“太尉让人来接您去王府暂避!”
“我不走。”沈砚青摇头,目光落在宫城的方向,“陛下还在宫里,朝臣们还在观望,我若走了,这京城就真的完了。”
他转身下楼,提笔写下数十封书信,皆是劝诫京中官员坚守岗位、安抚百姓的话,写完便让亲信快马送出。做完这一切,他走到书架前,取下最底层的一个木盒,里面是萧策这些年送他的东西——北地的暖石、雕坏的玉佩、绣歪的锦囊,还有那枚他从黑石峪带回来的染血令牌。
他将木盒揣进怀里,刚想起身,殿门忽然被撞开。数十名蒙面刺客闯了进来,手中长刀闪着寒光,显然是冲着他来的。
“沈大人,永安王有请。”为首的刺客声音嘶哑。
沈砚青缓缓站起身,顺手将案上的砚台扫向对方:“我若不去呢?”
“那便别怪我们不客气!”刺客们一拥而上。
沈砚青虽不善武,却也跟着萧策学过几招防身术。他借着书架的掩护躲闪,指尖被刀刃划开一道深痕,血滴在卷宗上,晕开一片暗红。可刺客太多,他很快被逼到墙角,眼看长刀就要刺中胸口,门外忽然传来震天的喊杀声。
“太尉来了!”有人惊呼。
萧策的身影如一道旋风冲了进来,长剑翻飞间,刺客们纷纷倒地。他看到沈砚青靠在墙上,手捂着流血的指尖,眼底瞬间燃起怒火,反手一剑便结果了最后一名刺客。
“你怎么样?”萧策冲过去,抓起他的手查看伤口,声音因后怕而发颤。
“皮外伤。”沈砚青看着他肩头渗血的绷带,皱起眉,“你的伤……”
“我没事。”萧策打断他,小心翼翼地替他包扎伤口,动作却有些笨拙,“跟我去王府,这里太危险。”
“不行。”沈砚青摇头,“城门还需有人守着,朝臣们还在等消息。我若走了,人心就散了。”他看着萧策,目光坚定,“你去守城,我在御史台坐镇,我们各司其职,好不好?”
萧策看着他苍白却倔强的脸,终究还是点了点头。他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在沈砚青肩上,又将腰间的玉佩解下来,塞进他手里:“这个你带着,能辟邪。”
那是枚成色极好的暖玉,被他常年带在身上,带着熟悉的体温。沈砚青握紧玉佩,看着萧策转身离去的背影,忽然开口:“萧策。”
萧策回头。
“等平了叛乱,我们去江南。”沈砚青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他耳中。
萧策的脚步顿了顿,随即用力点头,眼底的疲惫与戾气被这一句话驱散,只剩下温柔的笑意:“好,我等你。”
城门的厮杀声彻夜未停。永安王的叛军攻势凶猛,几次险些攻破城门。萧策身先士卒,带着卫戍营的将士们死守,肩上的伤裂开又结痂,结痂又裂开,浑身的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他靠着城墙喘息时,总能想起沈砚青的脸——想起他灯下看书的样子,想起他喝药时皱起的眉,想起他说“我们去江南”时眼底的光。这些念头像一道护身符,支撑着他在尸山血海中一次次站起来。
御史台内,沈砚青一夜未眠。他不断收到前线战报,又不断将消息传递给城中官员,安抚民心。天快亮时,他收到萧策派人送来的字条,上面只有四个字:“安好,勿念。”字迹潦草,显然是匆忙写就,却让沈砚青悬了一夜的心终于落了地。
黎明时分,叛军的攻势忽然弱了下去。萧策站在城楼上,看到叛军阵中竖起了降旗,不由得愣住。很快,亲兵押着一个被绑得严严实实的人过来——竟是永安王萧珏。
“王爷……王爷被您留在北疆的旧部擒了!”亲兵兴奋地禀报,“他们说收到您的信,连夜南下,正好截住了想逃跑的永安王!”
萧策看着被按跪在地上的萧珏,忽然笑了。他就知道,沈砚青让他在北疆留的那支暗线,总有一天能派上用场。
叛乱平息的消息传到御史台时,沈砚青正在批阅奏折。他放下朱笔,走到窗前,看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嘴角终于露出一抹疲惫却安心的笑。
三日后,京城肃清。永安王被打入天牢,三州节度使悉数被擒,这场震动朝野的谋反,终以失败告终。
萧策处理完军务,第一时间赶到御史台。沈砚青正坐在廊下晒太阳,手里拿着那枚暖玉,见他进来,抬起头,阳光落在他脸上,柔和得像一幅画。
“都处理完了?”沈砚青问。
“嗯。”萧策在他身边坐下,看着他指尖那道浅浅的疤痕,“还疼吗?”
“早不疼了。”沈砚青笑了笑,将暖玉递给他,“物归原主。”
萧策却没接,反而握住他的手,将暖玉重新塞进他掌心:“给你了,就拿着。”他顿了顿,声音温柔,“江南的桃花该开了,我们明日就动身?”
沈砚青看着他眼底的期待,点了点头。
春风拂过庭院,卷起几片落叶。远处的宫墙在阳光下泛着金光,皇城的喧嚣仿佛被隔在千里之外。萧策靠在廊柱上,沈砚青的头轻轻靠在他肩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却觉得心里从未有过的安宁。
那些刀光剑影,那些权谋算计,那些生死相依的日夜,都化作了此刻掌心的温度,和彼此眼底化不开的温柔。江南的春天或许很远,但只要身边有这个人,哪怕只是在这小小的庭院里晒晒太阳,也是岁月最好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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