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念慈实在粘人得紧。这是这几日洛元元的想法。
他用惶恐瘦弱的身板贴紧洛元元,两颗大而无当的眼睛死死附着在洛元元白皙的面庞上,像攀附的藤、像早产落地急待哺育的幼猫。
洛元元只觉得可怜又好笑。
“我去哪里你都要跟着吗?”
时念慈没有说话,只是略一垂下灰扑扑的头颅,然后又迅速抬起眼,生怕洛元元会在他低头这一刹消失走掉。
“我吃饭、洗澡、如厕,你都要跟着吗?”
时念慈依旧不发一言,只是将小嘴抿得更紧,本来苍白的脸色竟因为这生硬倔强的力度逼出几分不正常的血色。
“呦,这么多天了,这小子竟然还不会说话。”
唐椿略带打趣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她大刀阔斧地迈进房内,掀起一阵飒爽的凉风。
洛元元摇摇头又点点头,她猜想时念慈以前过得肯定很差,差到竟没有人好好同他说过一句话。
也不知道他究竟会不会说话?洛元元思附着,却被唐椿接下来的话打断:
“元元,之前你说需要时间准备洛水莲,如今可备好了?”
洛元元点点头,道,“我给你取来,”
她转身向内室走去,随后又打断了刚准备跟上来的时念慈。
“时念慈,你就在这里等着,不准跟上来。”
少年闻言拽紧了袖口边缘,看得出万般不情愿,但最终还算是听话,没有继续上前。
唐椿或许是马上要拿到洛水莲,心情大好,她用胳膊肘撞了撞少年,
“喂,你天天跟着元元,知道她把洛水莲放在哪了吗?”
少年没有回她,只是沉默地盯着鞋尖。
唐椿自顾自地说下去,“洛水镇覆灭后,洛湖一夜干涸,世间洛水莲只怕会越来越少,元元或许是唯一幸存者,她身上的洛水莲数量怕是不少。”
时念慈置若未闻,只是偶尔抬头,目光不时打量着内室,等着那道他熟悉的身影出现。
“管它洛水莲多还是少,我只要这么一朵,作为药引救我老爹就够了。”唐椿双手交叉放在脑后,脸上笑嘻嘻,也同少年一起望着内室,等待少女的出现。
洛元元片刻后现身,手捧着一朵青色莲花,递给了唐椿,嘱咐道:“一个时辰内入药,药效最佳。”唐椿哪里还敢耽搁,手捧莲花,如或至宝,忙不迭地出去了。
洛元元似才发现身旁的时念慈,悠悠叹气道:“你也出去吧,又不是没分给你院子,天天粘着我干嘛?”
洛元元豆蔻年华,说话却总是老气横秋,这样奇异的组合要是唐椿看到了指定要发笑,只是面前的人不是唐椿,而是和她差不多大的时念慈,少年只是突然伸手攥住了她的衣角,用盈盈的目光看着她,又似不敢多看,怕惹怒了洛元元,头马上一偏,露出那天被人捏住还没好的、带着伤痕的脖颈。
洛元元皱眉,嗔怒少年,
“为什么不涂药?唐家没给你伤药吗?”
见少年还是不语,洛元元最终还是服软叹了气,
“你屋子在哪里?我去拿药来给你涂。”说罢她轻轻推了少年肩头一下,
“去呀,带路,我给你拿药。”
少年灰扑扑的脸像是焕发了生机,亮晶晶的眼看着洛元元,轻轻捏了捏她的指尖,又似乎觉得太过冒昧,不好意思地扭头向前走去,却又怕洛元元没有跟上来,每走几步就要回头。
洛元元没有扭捏,大方地牵上了时念慈的手,目不斜视。
“走吧,这样就不怕丢了。”
日头渐垂,晚霞怕盛不住地面上小小的欢喜,暗自褪去了。
到了时念慈的屋子,洛元元先是四处打量了一会儿,然后略有所思地点点头,“比我的是简陋一些,怪不得你爱往我那处跑。”
随后她极自然地拿起桌上的伤药,拍了拍身旁的凳子,示意时念慈坐过来,
“来呀,给你上药。”
少年径直地走过去,近到似乎要贴上时念慈时,又很快地抽身,老老实实地坐在了时念慈面前的凳子上。
洛元元倒是被这忽然侵入她面前的气息弄得有些许不自然,不过她很快调理好心情,用手剜了药膏给时念慈上药。
冰冰凉凉的药膏才刚蹭到少年的颈子上,那一方就极不自然地挪动了一下身体,似乎那里的皮肉从来没有遭遇到过这么温柔的对待。
洛元元心无旁骛,手上动作虽然轻,但也快,不消片刻就给少年的脖颈敷好了药膏。
“好了,上完了。”洛元元习惯性地在敷好药膏的患处轻轻吹了口气,
“这几天这里尽量不要沾水,懂吗?”
少年似乎是眷念这片刻的温存,不舍地扯了扯洛元元即将离开的衣角。
“怎么?还有别的地方有伤吗?”洛元元重新坐了回来。
时念慈慢慢地点点头,苍白纤细的手指突然利落地解开身上的衣衫,露出一具伤痕累累的纤弱躯体。
他捏着洛元元的指尖,一处处划过他的身体。
烧伤、烫伤、鞭子抽打的痕迹、棍棒留下的淤青、刀剑的刺伤、划伤…不尽的伤痕布落在他这具年轻又羸弱的躯干上。
他面色苍白,身形瘦削,在这萤萤跳动的烛火中竟显出几分凌虐的美感,仿佛他不是在唤洛元元为他治伤,而是诱导她在他这具身体上再作恶,添上几道触目惊心的印记。
洛元元愣住一刹,几乎要落泪,但她没有,只是扭头偏向一处,道:“你跟我来吧,你这伤寻常的药治不好。”
于是乎,时念慈又跟着洛元元回到了她的院子里。明明半天之前洛元元还赶他离开来着,想到这,时念慈面上缓缓勾起笑容,只是太淡,来不及让人探究深意,就溶在了这夜色中。
洛元元从卧房里拿出了一朵和今早一样的青色莲花。
她将花心择出,化了一碗热水,令时念慈服下,又将剩下的花瓣在研钵中一点点碾碎,打成薄薄的膏药后递于时念慈。
“你自己抹吧,抹了药,今晚就好了。”
时念慈不解地望向洛元元,似在发问,“你不帮我上药吗?”
洛元元不敢迎上那过于可怜的目光和躯体,她轻轻偏头,轻轻叹气,
“男女七岁不同席,若只是一两处还好,这么多的伤,我怎么好用手给你上。”
随后,她似乎害怕时念慈觉得语气过于生硬,又补充道:“我背过身去,候着你上,你要是够不着哪里,再喊我。”
言毕,她轻轻转过身去,却没有听到身后人发出丝毫动静。
她不解回过头,却发现时念慈竟还衣着完好地端坐在那里,一副她不动手,他就不上药的模样。
洛元元此时是真的发了怒,她措辞严厉:
“身体是你自己的事,时念慈!你不做,没人帮你做,我也不会。”
“不要想着靠别人,什么事,要靠自己,前日、今日、后日、都是一样!”
时念慈终于有了动静,他用抹了洛水莲的手用力揉搓着身上的每一寸,极其用力,带出道道红痕,随后却又被洛水莲强大的修复能力治好。洛元元这次没有按照她讲的背过身去,只是静静地盯着时念慈。
他一次次用力揉搓生出红痕,洛水莲也以不急不徐地速度给他修复好,他的伤还没展露完全,博得一两分同情,就消失不见。他只好继续弄下去,却始终留不下一丝痕迹,如同泥牛入海,蜉蝣撼树。
洛元元始终平静地注视着这一切,没有动过分毫。
襄王有意,神女无情。
时念慈心里突然想到这句话,他不再费力伤害自己,只是抬头怔然地看向洛元元。
如豆灯火下,洛元元容色艳艳,如同玉塑的神佛。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