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留步。”侍女急走几步眼见要追不上了急忙喊了一句。
卫昭停住脚步转身看向一身藕粉色衣裳的侍女,小丫头小跑几步到她身旁,扶腰小口喘着粗气。
直到小丫头气匀,卫昭才出声道:“姑娘有何贵干?”
书鸢行了个屈膝礼才开口:“谢府马车弄脏了您的衣裳,雨雪天气易着凉,夫人让我务必请您进府换一身干净衣裳。”
卫昭看了一眼已然空下来的大门处,轻轻摇了摇头:“衣裳就不必换了,替我多谢夫人一片善心。”
书鸢不应声,只撑着伞做了个请的动作便再也不动,大有你不去我就一直这个姿势的架势。
卫昭站立半晌,唇角勾出一个不明显的笑意,拿出一副无奈的语气,“那便劳烦姑娘带路了。”
踏入谢府大门时卫昭有一瞬恍惚,不知为何有种故地重游的怅然。
她在这座府邸中住的时间并不久。与谢澜峥成亲后,圣人嘉奖丞相主审贪墨案有功,觉得谢家又添新人,这宣武门的宅院太小了些,便赏了东华门附近的一座亲王府邸。
可即便如此卫昭对于这里也分外熟悉,当年迁府时,为盘点一应物什她与魏夫人几乎走遍了这里的每一块土地。
卫昭默数穿过了几道回廊,对于要去往的院落已然清楚,她轻咳一声,叫为她引路的书鸢分了些许注意力给她后才轻声道:“夫人事忙我不便叨扰,等换好衣裳还劳烦姑娘替我道谢。”
书鸢对这长得画一般的女子颇具好感,卫昭一开口就立马应声说个不停。
“近来雨雪多,你这衣服湿透了定然要受凉,就算公子不提醒,夫人也会打发人去赔你衣裳的,本就是谢家马车闹得,你不必特意去道谢。”
“公子?”卫昭敏锐捕捉到那两个字眼,出声后立刻发觉有些过于刻意,又急忙转圜道,“那劳烦姑娘也替我谢谢府中公子吧。”
书鸢好似很喜欢谢澜峥,说起她们府中这位公子语气都透着雀跃。
“你刚刚看到我们公子了吗?是不是很好看!”
话头一开便没再停止,卫昭看着对谢澜峥夸个不听的小丫头,鼻尖红彤彤得,不知是冻得还是提起她家公子过于激动。
在书鸢看向她的时候,卫昭总是很合时宜的点点头,卫昭也确实觉得她说得对。
即便谢澜峥杀过她。
“我一直觉得这世间最好的女子才与我家公子相配。”书鸢情绪一下低落。
这两年谢澜峥议亲艰难,整个丞相府上下都仿佛笼着一层阴霾。
老夫人天天在佛堂求菩萨保佑,夫人隔三差五要去月老庙烧香磕头。可是...
“你家公子那么好,不成家倒也一辈子洒脱自在。”卫昭斟酌着语句安抚道。
书鸢摇了摇头,靠近了卫昭一些轻声解释:“公子成家不为别的,只为了将来老爷和夫人日子能好过一些。”
她知道不该说,但她对身旁这个并不熟悉的人有种天然的亲近,她就是觉得这人是自己人,不该设防。
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卫昭却听懂了。
谢澜峥当年坠马伤了根本,他不能人道一事是京都世家心照不宣的秘密。不然以谢澜峥才貌家世,也不会孤身到如今最终娶了卫昭。
她想起前世婚后与谢澜峥回江南祭祖的情形,想起了那一双双眼睛里不加掩饰的贪婪与鄙夷。
谢澜峥不会有子嗣,若他不成家,不留抱养孩子的机会,那丞相府,就是诸人盘中之餐。
谢家,从不曾风平浪静。
卫昭见她那发自内心的难过,轻声安慰道:“你说过这世间最好的女子才与你家公子相配,议亲不成说明她们不是最好的。”
小丫头低垂的头一下子抬了起来,看向卫昭的眼睛里亮晶晶的,“对!是她们配不上我家公子。”
卫昭弯唇轻笑,心却沉了下来。
前世她死后丞相府怎样了呢?如果谢澜峥助端亲王登上皇位,谢家的宗族耆老应该不敢再对魏夫人发难了吧。
可若是谢澜峥赢了,他又是怎么回来的呢?
“姑娘,你先稍作休息,我去库房为你取衣裳。”
卫昭思绪被打断,她道了句劳烦,耳朵敏锐捕捉到房内另一人的呼吸,直到那道身影走远才褪去柔和,眼神一瞬变得冷硬。
卫昭关门隔开冷风,走到桌前兀自斟了两杯茶。
“出来吧。”
一袭玄色锦袍的男子大概从一开始就不想躲,卫昭话音未落他就从屏风后面走出来,自然地坐下端起了卫昭斟好的茶水。
卫昭看着已经换了一身衣衫的谢澜峥轻垂眸掩住眸中寒意,再开口语气平静地分不清情绪。
“阁下藏身客房私窥来人,此非君子所为。”
谢澜峥慢悠悠地将一杯茶饮尽,放下茶杯后才开口:“何必装作不认识呢,这是我自己家,哪里我去不得。”
卫昭又提起茶壶为他添上茶水,“时隔多年不曾想谢公子还能认出卫某。”
谢澜峥盯着面无表情的卫昭,半晌后轻笑一声,带着自嘲,也带着对卫昭拙劣演技的嘲讽。
他们两人,是怎么走到如今地步的呢?
早在孤山之时,谢澜峥躲在那枯树之间,看卫昭翻转手腕又颓然垂手的那一刻他就明白,卫昭回来了。
用那种方式扣动机关的袖箭普天之下只有一把,只有他亲手为卫昭做的那一把。
而那瞬间的动作,是卫昭与他婚后几年习惯了袖箭后的本能。如今的卫昭,不该有那样的反应。
谢澜峥抓住卫昭放在桌面上的右手,捏着她空空荡荡的手腕。
“卫昭,别装了,你我之间何必惺惺作态。”
卫昭看了一眼自己腕上那骨节分明的大手,他握住的位置,是当年他亲手为她系上袖箭的地方。
卫昭瞬间便明白过来,右手用力从他的掌中挣脱。
“谢公子倒是坦诚。”
“我还以为你不敢相认。”
谢澜峥攥紧了已经空荡荡的手掌,用另一只手端起茶杯抿了几口。
“阿昭,我为何不敢相认?”
卫昭一时气结,伸手夺过他手中的茶杯恶狠狠地放到桌上。
杯中茶水晃了几晃,洒出几滴在桌上泅出深色水痕,谢澜峥却突然笑了。
他好像看到了记忆里那个抢他糖人还威胁他不许告状的小姑娘。
“谢澜峥,你是不记得你做了什么吗?”
“我记得。”他语气平淡、一脸坦然,“我杀了你。”
“所以呢,你想再杀我一次吗?”
卫昭起身打量了一遍客房,“只你一人怕是不行。”
谢澜峥摇了摇头,“回京路上我没有动手,在谢府我更不会动你。”
孤山到京都一路他就跟在卫昭身后,他有无数次机会动手,沈沉舟那些微不足道的障眼法根本护不住她。
只要他想,卫昭如今就该是一具尸体。
谢澜峥坐在凳子上,脊背笔直,一派风光霁月模样。
“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未想过要杀你。”
“哦?”卫昭抽出一直系在腰间的软剑,剑尖直直指向谢澜峥脖颈。
“那一日孤山你带了多少兵马。”
谢澜峥垂眸,看着泛着冷冽寒芒的长剑,“三百玄甲骑兵。”
卫昭心下一片凄然,三百骑兵能轻而易举击溃三千步兵的防线,而三百重甲骑兵几乎可以荡平整个孤山。
他倒是看得起自己。
“这般大的阵仗你说你不想杀我。”
谢澜峥抬手捏着卫昭剑锋逼近自己咽喉,锋利异常的兵刃触碰便将刺出殷红血珠。
“你大可以杀了我一消你心头之恨。”谢澜峥松手,“可我死了,你也未必能如愿。”
卫昭嗤笑一声,“可你活着必不会叫我如愿。”
“阿昭,我今日见你只想问你一句,你我之间,只剩非死即伤这个结局了吗?”
卫昭像是沉到水底,整个人被窒息无力的感觉紧紧包裹。
“谢澜峥,是你杀得我。”
“可是卫昭,是你错了。”谢澜峥语气重了些,眼里沉郁的痛楚几乎要把卫昭淹没。
“是你倒戈,是你弃了我!”
卫昭被那眼神和愈发沉重的语气触动,一颗心如同被揪住一般。
她没有立场去恨谢澜峥。
在她眼里是她的夫君背弃了她,可是在谢澜峥的眼里,何尝不是他的妻子抛弃了他呢?
卫昭比谁都清楚,权力的争夺本就是你死我活的斗争,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他们都在为自己想要的东西争,谢澜峥将丞相府满门赌上,可卫昭却挡了他的路。
所以谢澜峥杀她,天经地义、无可厚非。
她不怨谢澜峥,只是自己太过迟钝,只恨自己棋差一招。
卫昭手稍稍后收了些许,谢澜峥紧盯着卫昭的眼睛,语气带着笃定:“你不恨我对吗?”
“谢澜峥,你我立场不同。”卫昭收起软剑,坐下饮尽杯中茶水。
两人对坐无话,半晌后卫昭轻声打破沉默:“我只怪自己一直都未曾看透你。”
卫昭的话好似一下戳到谢澜峥的痛处,谢澜峥脸色变了几变,嘴角扯出一个怪异的弧度,“你未曾看透我,我又何曾看透过你呢?”
“我曾无比后悔将你卷入京都这片泥淖,我不是没给过你抽身离去的机会。”
谢澜峥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努力压抑什么情绪,最终他也只是起身朝外走去,身影里透着浓重的无可奈何。
“卫昭,我从未曾想过与你为敌,是你逼我的。”
卫昭看着谢澜峥离去的背影,突然有些慌乱。
谢澜峥不该是这个反应,他们重生后的首次交锋,不该是这样。
卫昭感觉自己好像漏掉了什么重要线索,自己前世的笃定好似另有隐情。
“谢澜峥…”
她想追出去问个明白,耳朵却敏锐地捕捉到书鸢说话声音,无奈止住脚步。
小姑娘撑着伞附在旁边端着衣物的嬷嬷耳边不住地嘀咕。
李嬷嬷看着一脸兴奋的书鸢一脸纵容与无奈。
自家丈夫出门回来便给她说自己在门前溅了一位姑娘一身水,长吁短叹了半天似乎另有隐情。
还不待她细问自家闺女便跑来让她带着去取衣裳。在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里只明白过来一件事,就是夫人将那位姑娘请进了谢府更衣。
自家闺女什么德行她再了解不过,这一路上恨不能将所有溢美之辞用在那位姑娘身上,倒教李嬷嬷对这位闺女眼中天仙一般的姑娘生出几分好奇。
卫昭还未来得及收起谢澜峥用过的茶具李嬷嬷便进了门,卫昭端庄行了个屈膝礼又道了声劳烦。
见自家闺女拥着那女子进了里间试衣,李嬷嬷才从看到那张脸时的震惊中缓过来。
她几乎是小跑着出了院子,随手拦住在连廊洒扫的小丫头喘着粗气便嘱咐道:“快去朝晖堂请太夫人,就说卫家二小姐回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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