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乱流如同亿万把钝刀，疯狂切割着身体与灵魂。
林喻只觉得眼前一片混沌，五感尽失，唯有被钱子云紧紧攥住的手腕传来的、几乎要捏碎骨头的力道，是这片虚无中唯一的真实。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伴随着骨骼几乎散架的剧痛，混沌的景象骤然清晰。
他重重摔落在某种坚硬而冰冷的地面上，惯性让他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扬起的尘埃呛得他剧烈咳嗽。背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是之前为了护住钱子云被雷豹撞击，又在空间乱流中被撕扯的伤口。
他第一时间撑起身体，顾不上自己的伤势，目光急切地扫视四周。
“钱子云！”
不远处，钱子云单膝跪地，一只手撑着地面，垂着头，剧烈地喘息着。他看起来比林喻更糟，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唇边溢出一缕鲜红的血线，顺着下颌滴落，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晕开小小的暗色痕迹。他周身的气息极其不稳定，时而微弱如风中残烛，时而又会不受控制地泄出一丝令人心悸的、冰冷的威压。
但他还活着。
林喻松了口气，强忍着疼痛挪到他身边。“你怎么样？”
钱子云没有立刻回答，他喘息了片刻，才缓缓抬起头。
那双琉璃色的眼眸，不再是之前的空洞，也不再是片刻前那深不见底的冷静与疲惫，而是……一种极其复杂的茫然。像是大梦初醒，又像是背负了太多无法承受的重量，将所有的情绪都压成了碎片，沉在眼底。
他看了看林喻脸上毫不掩饰的关切，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灰尘和血迹的手，眉头紧紧蹙起，仿佛在辨认什么极其陌生又熟悉的东西。
“……不知道。”他最终给出了一个模糊的答案，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用力过度后的虚脱。“这里……是哪里？”
林喻这才有机会打量他们所处的环境。
这是一个极其古怪的空间。
像是一座巨大无比的神殿废墟，又像是一个被遗弃的、超乎想象的文明造物内部。他们身处一条宽阔得足以让巨兽通行的廊道中，脚下是某种非金非玉的黑色材质，冰冷坚硬，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仿佛被巨力撕裂的痕迹。廊道两旁是高达数十丈的墙壁，同样由黑色材质构成，上面雕刻着无数庞大、抽象、扭曲的图案，那些图案似乎在缓慢地流动、变化，看久了让人头晕目眩，心神不宁。
头顶没有天空，只有一片望不到尽头的、缓缓旋转的混沌色漩涡，散发着微弱而恒定的光，也是整个空间唯一的光源。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旧、死寂、仿佛亿万年来都未曾流动过的尘埃气息，还有一种……极其微弱的、无处不在的、类似于系统能量、却又更加古老、更加本源、也更加……衰败的波动。
这里绝非系统空间，也绝非他们之前经历过的任何一个副本。
“不清楚。”林喻摇了摇头，神色凝重，“我们好像……被传送到了一個未知的地方。”他想起系统最后断断续续的提示，“系统似乎也失去了我们的定位。”
钱子云沉默地听着，他尝试调动了一下自身的力量，眉头蹙得更紧。“规则……不一样。很……滞涩。”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指尖有微弱的、如同电弧般的混沌色能量一闪而逝，极不稳定。
林喻也感觉到了。在这里，他试图调动【通感味觉】天赋，变得异常艰难，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感知变得模糊而迟钝。
两人互相搀扶着站起身。钱子云虽然虚弱，但站直之后，身量比林喻还要略高一些，那份清冷孤绝的气质，即便在如此狼狈的情况下，也未曾稍减。
“必须先弄清楚这里的情况，找到水和食物。”林喻迅速判断形势。他的背包在空间乱流中丢失了，连同里面仅剩的物资和那把珍贵的钥匙。现在他们真正是赤手空拳，身无长物。
钱子云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廊道前后无尽的黑暗。“哪个方向？”
林喻闭上眼，极力催动那滞涩的【通感味觉】。屏蔽掉那些令人不适的、源自墙壁图案和混沌穹顶的混乱信息流，他仔细分辨着空气中那微弱的、古老而衰败的能量波动。
片刻后，他睁开眼，指向廊道的一端。“这边。那边的能量……似乎稍微‘活’一点，也许有出口，或者……别的什么。”
那感觉非常微弱，更像是死水中一丝几乎察觉不到的涟漪。
没有更好的选择，两人互相支撑着，朝着林喻感知的方向，迈开了脚步。
廊道长得仿佛没有尽头，脚步声在绝对寂静的空间里回荡，传出老远，又消失在更深沉的黑暗中，显得格外瘆人。墙壁上那些流动的图案仿佛活物，无声地注视着这两个不速之客。
走了不知多久，前方依旧是一片黑暗。疲惫和伤痛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林喻的嘴唇已经干裂，喉咙里像是堵着一把沙子。钱子云的呼吸也依旧急促，脸色越来越差。
“休息一下。”林喻停下脚步，扶着墙壁缓缓坐下。钱子云也靠着他坐下，闭目调息，试图理顺体内那混乱而滞涩的力量。
寂静中，只有两人粗重的呼吸声。
林喻看着钱子云苍白的侧脸和唇角的血迹，想起在沉默玛丽号上那惊心动魄的一幕，想起那个不顾一切的吻，以及钱子云最后撕裂空间的力量……无数疑问在心头盘旋。
他到底是谁？和那个“暴食之主”船长是什么关系？他那诡异的能力……还有，他最后看自己的眼神……
“你……”林喻斟酌着开口，声音因干渴而沙哑，“想起什么了吗？”
钱子云缓缓睁开眼，琉璃色的眼眸里依旧是一片破碎的茫然。他摇了摇头，动作有些迟缓。
“很多……碎片。规则……数据……黑暗……饥饿……”他断断续续地说着，每一个词都像是从记忆的废墟里艰难挖掘出来，“还有……光。”
他的目光落在林喻脸上，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探究。“很吵……又很……安静。”
这矛盾的描述，让林喻心头微沉。钱子云的记忆，恐怕比他想象的还要混乱和糟糕。
“没关系，”林喻放缓了声音，“慢慢来。无论如何，我们现在在一起。”
钱子云定定地看了他几秒，没有回应，却又像是默认了一般，重新闭上了眼睛。
休息了片刻，两人继续前行。就在林喻都开始怀疑自己的感知是否出错时，前方的景象终于发生了变化。
廊道到了尽头，连接着一个更加广阔无垠的空间。
那是一个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大厅”。
其广阔程度，仿佛将整座山脉掏空也无法比拟。他们所在的廊道出口，仅仅是这巨大空间墙壁上无数个类似出口中的一个，如同蜂巢的一个小孔。
大厅的中央，并非实地，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静止的“水”。那水漆黑如墨，没有一丝波澜，倒映着穹顶那片缓缓旋转的混沌漩涡，深不见底，散发着令人灵魂战栗的寒意和死寂。
而在这片黑色“水”面的上方，悬浮着无数巨大的、残破的、形态各异的“残骸”！
有断裂的、堪比山岳的青铜巨剑，剑身上刻满了早已失传的符文；
有只剩下半截船身的、风格奇诡的星舰，金属外壳上布满了恐怖的爪痕与腐蚀印记；
有坍塌的、由水晶构筑的宫殿群落，碎片如同星辰般散落在黑水之上；
甚至还有……一些难以名状的、似乎是某种巨大生物死亡后留下的骨骼化石，其形态超出了常理认知的范畴！
这些残骸，无论原本属于科技造物、魔法文明还是神话生物，此刻都如同被时光遗弃的垃圾，静静地悬浮在这片死寂的黑水之上，散发着古老、破败、以及一种极致的不甘与绝望的气息。
整个空间，就是一个巨大的、埋葬了无数纪元与文明的——坟场！
林喻和钱子云站在廊道出口的边缘，望着这超乎想象的景象，一时间都失去了言语。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归墟……”
一个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消散的意识碎片，如同风中残烛，突兀地出现在林喻的感知里。不是声音，更像是一段直接映入脑海的信息。
“万界……终点……法则……坟场……”
信息断断续续，充满了无尽的苍凉与死寂。
归墟？万界终点？法则坟场？
林喻心头巨震。难道这里就是传说中一切终结之地？那些悬浮的残骸，都是来自不同世界、不同维度、最终湮灭于此的遗物？
就在这时，他敏锐地注意到，在这片死寂的“坟场”中，有那么几处地方，隐隐散发着极其微弱的、与周围衰败气息格格不入的“活性”波动。
其中一处，就在距离他们不远处，一块悬浮的、如同小型陆地般的、布满孔洞的暗红色岩石上。他“闻”到了一丝极其淡薄、却异常纯净的……水汽？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植物的清新气息？
那是……生命的气息？在这片万界坟场之中？
几乎在同一时间，钱子云也猛地抬起头，望向那个方向。他的眼神依旧茫然，但身体却本能地绷紧，流露出一丝极其罕见的……警惕，甚至是一丝……厌恶？
“那里……有东西。”钱子云的声音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冷意，“活的。但……不对。”
林喻心中凛然。连钱子云都觉得“不对”的东西……
然而，他们别无选择。那可能是这片绝地中，唯一可能存在的水源和生机。
“我们必须过去看看。”林喻沉声道，“小心。”
没有路通往那块暗红色岩石。下方是深不见底、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水。
林喻尝试调动力量，发现在这里，连简单的漂浮术都变得极其困难，消耗巨大。
钱子云伸出手，指尖再次闪烁起那不稳定的混沌色电弧。他对着虚空，艰难地一划。
这一次，没有出现撕裂的空间裂缝，只有一道极不稳定的、微微扭曲的、半透明的能量桥梁，颤巍巍地出现在他们脚下，延伸向那块暗红色岩石。桥梁边缘能量逸散，显然维持不了太久。
“走！”钱子云低喝一声，率先踏了上去。
林喻紧随其后。
桥梁在脚下微微晃动，仿佛随时会崩溃。下方那片死寂的黑水，仿佛拥有生命般，散发着无形的吸力，让人心悸。
短短百米的距离，走得如同跋涉了千山万水。
当两人终于踏上那块暗红色岩石时，钱子云指尖的电弧瞬间熄灭，他身体晃了晃，脸色又白了几分，显然消耗极大。
林喻立刻扶住他，同时警惕地打量四周。
这块岩石比远处看起来要大，表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孔洞，像是某种巨型珊瑚的化石。而在岩石的中心，有一个小小的、由碎石自然围拢成的浅洼。浅洼之中，竟然积蓄着一小汪清澈见底的液体！液体上方，生长着一株孤零零的、半透明的小草，草叶顶端，凝结着一滴即将坠落的、如同露珠般的水滴，散发着那抹微弱的清新气息。
水源！
林喻心中一喜，正要上前，钱子云却猛地拉住了他！
“别动！”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汪清澈的液体突然如同沸腾般翻滚起来！浅洼周围的碎石缝隙中，猛地探出无数条细长、惨白、如同放大了无数倍的蛆虫般的触手！这些触手顶端裂开，露出密密麻麻、螺旋排列的尖牙，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嘶嘶”声，如同嗅到血腥味的蚂蟥，朝着两人疯狂扑来！
与此同时，那株半透明的小草猛地收缩，草叶变得漆黑尖锐，如同毒蛇的信子，顶端那滴“露珠”更是散发出甜腻而致命的异香！
陷阱！
这是一个伪装成生命绿洲的、彻头彻尾的死亡陷阱！
“滚开！”
林喻眼神一厉，虽然力量滞涩，但战斗的本能还在。他侧身躲过几条触手的扑击，手刀如电，带着微弱的气劲劈向另外几条！触手被斩断，喷溅出腥臭粘稠的绿色液体，落在地上发出“嗤嗤”的腐蚀声。
钱子云的动作更快，更有效率。他没有使用那不稳定的大威力能力，只是并指如刀，指尖萦绕着极其凝练的混沌色微光，每一次点、划、削，都精准地命中触手的核心能量节点或是那株怪草的能量根系！被他击中的触手和草叶，瞬间枯萎、僵直，然后化为飞灰！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艺术的冷酷和精准，仿佛早已洞悉了这些怪物的所有弱点。
然而，触手和那怪草的攻击只是开始！
整个暗红色岩石开始剧烈震动，更多的孔洞中涌出那种惨白的触手，如同潮水般向他们涌来！岩石本身仿佛活了过来，表面浮现出扭曲痛苦的人脸浮雕，发出无声的哀嚎！
他们脚下的地面开始变得柔软、粘稠，仿佛要融化，将两人吞噬！
“必须离开这里！”林喻挥臂格开几条触手，对钱子云喊道。
钱子云没有说话，他看了一眼那仿佛无穷无尽的触手浪潮，又看了一眼脚下正在“活化”的岩石，琉璃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猛地伸出手，不是攻击，而是按向了脚下那“活化”的岩石！
一股冰冷、混乱、带着强烈解析与侵蚀意味的力量，顺着他的手掌，强行灌入岩石深处！
“结构解析……能量核心定位……干扰……”
他沙哑地吐出几个词。
下一刻，疯狂涌动的触手猛地一滞，岩石的震动也出现了瞬间的停顿！那些浮现的人脸浮雕发出更加凄厉的无声尖叫！
“走！”
钱子云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拉着林喻，猛地向岩石边缘冲去！
身后，被干扰的陷阱彻底爆发，无数触手疯狂扭动、互相攻击，岩石表面寸寸龟裂，那汪毒液和怪草也被卷入其中，发出滋滋的声响！
两人冲到岩石边缘，毫不犹豫地纵身跃下！
下方，是那片深不见底、死寂冰冷的黑色水域。
坠落的过程中，林喻回头望去，只见那块暗红色的岩石在无数触手的自相残杀和内部能量的冲突下，轰然炸裂！碎片四溅，最终被下方的黑水无声无息地吞噬。
钱子云在空中艰难地调整姿势，试图再次构建那能量桥梁，但指尖的电弧闪烁了几下，终究未能成型。他体内的力量，在接连的消耗下，似乎快要见底了。
眼看两人就要坠入那令人心悸的黑水之中。
就在这时，异变再起！
下方原本死寂的黑水，突然无声地向上凸起，形成了一个小小的、仅能容纳两人的“水泡”！这水泡托住了他们下坠的身体，然后缓缓地、向着这片广阔“归墟”的某个未知方向，漂移而去。
水泡之外，是深不见底、吞噬一切的黑暗。
水泡之内，林喻和钱子云浑身湿透，狼狈不堪，惊魂未定地对视着。
是谁？或者说，是什么……在帮他们？
林喻看向钱子云，发现他正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眉头紧锁，眼神里充满了更深的茫然和……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熟悉感？
仿佛这托住他们的黑水，这所谓的“归墟”，与他之间，存在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联系。
水泡载着他们，漂向这片万界坟场更深的、未知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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