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来了？”陆向东坐在车内一侧，笑道，“怎么这么快，和九殿下没谈拢？”
“没谈什么东西，她就找我喝了点茶。”谢云阑坐下来，倚在座位靠背上，“估计是被何贵妃逼婚逼疯了。”
“最近贵妃是催她比较紧。可能是看皇上……嗯，怕她再不找好下家，往后日子不好过吧。”
“慎言。”谢云阑睁开眼，“这可是在公主府门口。”
陆向东叹口气，毫无间隙地换了话题：“若止，你说你也是，都来京城这么久了也不知道找我聊聊天。”
“你不也没来找我。”
“我那是不想找么，明明是我家里不让好不好！”陆向东生气地说，“这样冤枉我，枉我还一直惦记着你。”
陆向东算是他远房表弟，谢云阑的母亲是左丞相府庶女，往前在推一点勉强能和嫡系沾上边，而陆向东是嫡系，地位应当是不同的。
但是当年他父亲求娶母亲名动京城，饶是母亲庶女的身份也拦不住圣上赐婚，就这样嫁进将军府，成了一品诰命夫人，从此大家争着抢着和她攀关系，自然而然就“忘记”了她庶女的身份。
但是陆向东和他平日里并不以兄弟相称，因为从小玩惯了，都是一起长大的朋友，谁也不在乎谁是长辈谁是晚辈，反正几乎同龄。
谢云阑让车夫去将军府，陆向东识趣地没有在车上问什么东西，只随意聊了聊新进的茶叶和瓷器。
陆向东看着帘子外面，正准备下马车，忽然回头问谢云阑：“对了，你和孟时清是怎么一回事？”
“我在他身上还个人情。怎么了？”谢云阑问他。
“你这作风，可不像是在还什么人情啊。”陆向东揶揄道，“他那腿，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平常在外面也看不出来他有哪里不方便，怎么你一回来就把他四处抱，连我都听说了，你看看这事是不是有些过了头。”
谢云阑没出声。
“现在大家可都在传，你对他心思不正。”陆向东见他神色不对，“不会是真的吧？”
谢云阑思考一阵，语气略有疲惫：“我没想到这一点。似乎确实太冒进了。”
“我只是把他当弟弟，毕竟他二哥在我这儿也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兄弟有难，我自然义不容辞。”谢云阑说完就下了车，“行了，这个话题以后别再说了，我让人去处理。”
陆向东咂咂嘴：“行吧。你知道分寸就好。”
范六童在前面替他们开门，走到书房附近时神色微动，打断了正在谈论三皇子今天表现的两人，粗声说：“将军，孟时清在里面。”
陆向东挑眉看着谢云阑，一副“我看你要怎么狡辩”的模样。
谢云阑只说：“以后要叫孟公子，直呼姓名在京城太没礼貌，知道的你是在沙场待习惯了，不知道的以为你看轻人家。”
范六童点头应是。
谢云阑推开书房门，一眼就看见那个轮椅上的少年，安安静静坐在书桌旁边。
他对陆向东说：“抱歉，在门口等我一会儿。”
说完，走进门，从背后又关上了。
“在干什么？”
孟时清知道他在门口，还带了人来，仰头看他：“我听范六童说，你这墨条都是皇上赏赐的，就想来看看和寻常墨条有什么不同。”
谢云阑弯腰看了看桌上的摆设，和他走时一模一样，只有砚台被挪到靠近孟时清的地方，里面是黑色的浓墨。
“那你发现什么没有？”他把孟时清手里的墨条抽走，放在砚台边上，拿了手帕塞给他：“把手擦干净。要是你想要，我让人包上了给你送过去。”
孟时清原本还看着墨条有点可惜，一听这话瞬间笑起来：“多谢兄长。”
指尖有些地方的墨汁擦不掉了，他趁着谢云阑背过身去，轻轻舔了一下，一股药香从舌尖蔓开，带着自然的清甜，比昨天那话梅稍淡一些，却是孟时清喜欢的味道。
谢云阑正好看过来，不由愣一下：“今天范六童又忘记给你准备吃的了？”
“嗯？没有。”孟时清被他看见动作，有些不自在，把手缩了回去。
“那你怎么饿成这样，连墨水都吃。”
虽然这墨汁是珍稀药材制作而成，也不至于拿来当零嘴。
谢云阑从他手里把手帕拿出来，帮他擦了擦指尖：“擦不干净的地方，去外面洗一下。”
孟时清乖乖说好，又问：“兄长，你要接待客人么？”
“嗯，和朋友聊会儿天。”谢云阑看向他，“你想在旁边听么？”
孟时清当然是想的，他现在送信都不便利，完全不清楚朝堂上最新的动向。
但这话直接说出来就没意思了，搞不好还会引起谢云阑怀疑——毕竟他们现在并不算是同一个阵营。
孟时清没应声，低头看谢云阑拿着的手帕。
“想知道现在的局势？”谢云阑又来揉他头发，“我晚点儿去你房里给你慢慢讲。”
孟时清就知道，他昨晚仿佛被诱导一般问出去的那句话，肯定让谢云阑怀疑了。
他只是看着月光下清冷的人影，突然就不想让对方离开了。
但又不清楚该如何挽留。
昨天那些瞎编的话全白费了。
他哦一声，推着轮椅出去了，路过陆向东时看了一眼，礼貌问好。
陆向东也回应一声，等他离开一段距离才走进书房：“你们聊什么呢，我看他茫然无措的，还怪可怜。”
谢云阑让他坐下来，关上门，没理会他这个问题：“行了，我和你说点正事。”
“什么事儿？”陆向东提前预判，“你这次回京……”
“嗯，我确实回京另有所图。”谢云阑看着他，“你不会告诉其他人，对吧？”
“那是，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那我就不和你客套了。我想在大理寺查一下关于历朝皇子的案子，你帮个忙。”
陆向东是大理寺卿。
陆向东没料到谢云阑会这样直白，半晌才点头，知道自己这是被他完全信任，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谢云阑如今连他这个发小都要用上了，可见其在京中确实境遇艰难：“行……行。你说说具体，要找和谁有关的？”
“具体的……”孟时清坐在书桌前咬着笔头，这还真是难住他了。
他昨晚给常涂年送的信有了回声，常涂年可以安排个人进将军府做眼线，这样就不用往南城书铺跑了，免得动静太大引起谢云阑怀疑。
孟时清却总觉得谢云阑已经怀疑了。但这人应该不会借此做什么文章——孟时清对他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信任感。
但为了防止有其他人注意到这个不寻常，也为了不给将军府惹太多的麻烦，稍微小心些也是应该的。
现在常涂年要他提供一些具体的信息，比如将军府哪里需要用人，哪里能安插进去人。
思考良久，孟时清提笔写到——厨房，他应当可以带个厨师进来。
把信纸折好，孟时清封上漆蜡，教给三元，让二元推自己到府里四处转一转。
将军府里有一处假山，就在池塘边缘，配着象征春天的绿色。孟时清想起了记忆中模糊不清的宁王府。
小时候就是在类似的假山前，他常常和父亲玩闹。
父亲会弹琴，要教他弹，他却从父亲怀里爬到琴弦上，差点被割破手指。
后来每一次他在古琴附近玩，父亲都会让人把琴拿远一点。
再往后的记忆都是在丞相府，二姨娘教他弹琴，要他修身养性，他也慢慢学会了心平气和，断腿后更是，每次难受时就抱着琴，弹上一会儿，心情就会平复下来。
孟时清让二元放手，自己推着轮椅到琴后面，伸手拨了拨弦。
音色透亮，余音不散，琴弦松紧有度，也不见落灰，定然是珍藏的好琴。
这样的琴，又是谁放在这里的呢？
他试着弹了几个音，越发喜爱起来，环顾四周见无人来查探，索性放开了轮椅，两只手都抚在琴面上。
婉转悠扬的音调在空旷的地面上回响，拨弦从松到紧，逐渐加快节奏，琴声从月下小酌，变成了踏沙策马。
正拍一个大调，反拍一个小调，大调是沙场战马急急生风，小调是清酒浇愁，不问故乡。
二元听不懂琴，但他只看孟时清的脸色也知道，他现在和平时不一样。
脸上没了笑意，整个人冷淡下来，少了亲近平和，多了无情宁静。
二元每次听他弹琴时都会忍不住思考，会不会这才是孟时清真实的性情？
可琴声一停，五公子便又回来了，盛着笑问他们好不好听。
荷叶低头为夫人倒水。
“在弹琴的是谁啊？”夫人跪在蒲团上，自那人第一个音出来，她就停了诵经，等试音结束，真正的琴声出来，始终没有开口。
这是第一句话。
“回夫人，应当是孟家的五公子。”荷叶把水递给她，“早就听说他在弹琴上天赋极高，今日亲眼看见才知道他弹得真这样出色。”
夫人现在稍微正常些了，没有犯病，听着琴声好久才问：“五公子……是那个瘸了腿的？”
“是。”
“他肯定是上战场跑过马的。”夫人叹息一声，“这么好的孩子。”
而后又闭了眼，喃喃：“我的将军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二元正听得入神，看见谢云阑走上前，想要咳一声提醒，被范六童一把抓过去。
范六童特别喜欢一把抓人，像是有太多剩的力气没地方花。
谢云阑站在孟时清身后，等一曲毕了才缓缓出声：“怎么这么悲情？”
孟时清沉浸在琴声里，被他猝不及防的声音吓到了，浑身一抖。
“抱歉，我忘了你胆子小。”谢云阑拍着他肩头安抚。
孟时清心脏狂跳，好半天才平静下来，从情绪里挣脱，抬头时眼里带笑，似乎惊讶于他方才的问题：“人家都说我的琴声活泼，非常跳跃，怎么你却说有股悲情？”
“因为他们都没有去过沙场。”谢云阑帮他撩起额前掉下来的碎发，随手别在耳后，“你的琴声只看音调，是挺活泼，但传递出来的讯息，却好像每一次上战场都是用尽全力视死如归，没有寻常曲子里战争平息后的轻松之感。”
孟时清哑然。
不得不承认，谢云阑当真是非常了解他。
他好不容易从情绪里出来，又有些抑制不住地沉陷进去，良久才轻声说：“战争未平，平不了的。”
他声音有些许颤抖，谢云阑拍在他后背上：“不管是什么事，最终肯定会平息，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可若是我看不到平息，又有什么用呢？”孟时清眼底流露出悲怆，这和他平时的笑意完全不同。
谢云阑蹙眉，再想去深究时，孟时清已经闭了眼，不再说话了。
过了好久，他才缓过劲，对谢云阑不好意思地笑：“抱歉啊兄长，我刚才被琴声背后的故事感染了，说了点……奇怪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谢云阑终究没有戳穿他，嗯一声：“没事了。”
他好像第一次看清孟时清那样悲观的一面。或许除了他，也再没有其他人看见过这个。
毕竟是孟昌含口中，活泼聪颖，乐观大度，整日胡闹的少年。
“回去吧，我为你讲讲局势。”谢云阑主动略过这个让孟时清感到不适的话题，“我推你走。”
卷卷精灵提醒您，弹琴需谨慎~
[让我康康]椰椰冒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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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好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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