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放学，
几人暂时脱离学海，约着去打游戏，“飞驰”网吧东桥区分店离学校不远，尽管挂着"未成年禁止入内"的告示，网咖老板还是偷偷给学生开绿灯。
十月中旬的傍晚凉意拂面，暮色将暗未暗，高楼之上的天空是整片昏沉的墨蓝。
东三环街道店铺林立，紧挨着解放路小吃街，晚高峰人流涌动，内街飘着烟火香气，外街车流穿梭，好不热闹。
几个少年在便利店出来，站在斑马线前等红灯。
谈尧刚从烟盒拆出一根烟，就被陈嘉南一声咋呼打断。
他皱眉轻啧。
“我去，”陈嘉南双手圈成望远镜，“那是不是班长？”
其他两人顺势看过去。
马路对面的街角，两个男生正围着一个女生，虽然看不清表情，但小姑娘手足无措的样子明显很抗拒。
很像碰到灰狼的小羔羊。
谈尧瞥了眼没吭声。
“她被搭讪了吧，”陈嘉南细看一眼，又补充：“还背着个书包。”
“哦豁。”周亦哲挑眉轻笑，“好学生受欺负了。”
“那不得来场轰轰烈烈地英雄救美？”陈嘉南作势撸袖子，蓄势待发。
红灯倒计时闪烁，眼下是络绎不绝的车流。
谈尧突然想起某人说过的话，朝旁边抬下巴，“你的卡哇伊来了。”
周亦哲目光落在对面，应着谈尧的话笑骂一句操。
绿灯亮起，马路上行人匆匆。
程橙浑身戒备地缩着肩，双手死死攥着书包带，似乎连手指都在发抖。
在不谙世事的校园里不会出现强制性的搭讪，小姑娘本就乖顺，现下遇到纠缠自然惶恐。
见她这副受惊模样，一个男生看笑了，“你怕什么啊？我们只是想跟你认识一下。”
“哥哥请你喝奶茶，”另一个凑近欣赏她快哭的表情，“交个朋友。”
这场面倒有几分誓不罢休的味道。
“我不去，”程橙条件反射地往后退半步，声音发颤：“请你们让开。”
天已经黑了，秋风惬意，街上灯火围绕，路过不少三两结伴的年轻男女。
“喂，围着我家妹妹干什么？”周亦哲咬着根烟，单手插兜在歪头舒展筋骨，“要微信，先问过我这个做哥哥的，同意不。”
这声音让程橙心头猛地一颤。
是周亦哲？
她被挡着视线，只能从两名男生的肩膀缝隙去窥探来者。
“班长，快过来。”陈嘉南朝着女生摆摆手。
谈尧双手抄兜，冷眼旁观。
两名搭讪者回过头，开始打量起眼前三位身穿校服的不速之客。
程橙愣在原地，眼中含泪，那眼神像看救命稻草一样盯着周亦哲看。
见她不动，陈嘉南歪头又喊：“班长？”
“来这。”周亦哲把人拉过身后，朝着两名男生抬下巴，“你们还有要聊的吗？”
他嘴角轻扬，笑得有些痞气，“可以跟我聊聊。”
程橙眨了眨眼泪，仰头看他，周亦哲侧脸线条分明，笑容惯有的痞气却多了分锐利。
“狗哲，我怎么感觉你今天逼装的格外高啊。”陈嘉南吐槽。
谈尧面无表情地盯着对方，一副“要动手别他妈墨迹”的表情。
他向来没什么耐心，就连掀个眼皮都带着股威胁恐吓的狠劲。
两个混混上下打量众人，眯着眼盘算对方实力，当目光扫到队伍末尾的谈尧时，突然撞上一双漫不经心却带着戾气的眼睛，两人顿时打了个冷颤。
搭讪者面露局促，明显是欺软怕硬的货色，面对两个比自己高大、看起来就很能打的男生，他们犹豫着是该服输道歉，还是直接开溜，毕竟好汉不吃眼前亏！
还没等他们想明白，后者一句不耐烦的一句“打不打？”就让两人脸色骤变，灰溜溜地逃走了。
谈尧低嗤：“没劲。”
陈嘉南对着两道仓皇逃窜的背影吐槽：“靠，这么怂还学人泡妞。”
刚过七点，正是各家餐饮店高峰期，连街边奶茶店都座无虚席，几个人转了好一会儿，才在一家生意冷清的饮品店坐下。
露天的环境，晚风徐徐。
周亦哲瞥了眼全程低着头的程橙，小姑娘眉头紧锁，整个人都快缩成团了。
他随口问：“怎么不回家？”
乖学生这个点不是该在家写作业吗？
程橙默默把头埋得更低了，依旧一声不吭。
谈尧坐在最边上，专心玩着手机，一副与世隔绝的态度。
陈嘉南把椅子拖过去些，歪头问：“班长，你一个人在这儿等朋友吗？”
半晌都没反应，
他抬头看了眼周亦哲，又追问:“要不要我们送你回家啊？”
“不——”程橙突然抬起头，终于出声，“不想回家。”
她直直地看向周亦哲，也不知道这话是在回答谁。
程橙眼眶发热，努力压制下情绪上的波动。
记忆回两小时前——
程橙放学时收到信息，钟茜说今晚要加班，保温锅里留着饭菜，即使再忙，妈妈都会挤时间把饮食起居安排得妥妥当当。
可程橙并不开心。
她站在家门口，钥匙扣上的金色铃铛在摇摇晃晃，清脆的铃声叮叮作响。
耳边传来邻居们的闲言碎语，
大婶们口中聊的热火朝天的主角正是她的妈妈。
“隔壁501的女人整天打扮得跟狐狸精似的，我前些日子在小区门口看到一男的开着豪车来接她。”
王大婶的口气又是鄙夷又是佩服，“我偷偷拍下照片问我儿子，他说这车可不便宜，叫迈巴——什么来着。”
另一道声音加入，“离婚带娃还能勾搭上大老板，可真是有手段。”
“她那女儿也长得水灵，不知道以后会不会跟她妈一样不正经。”
“有这种邻居可得把家里的男人看紧了，指不定会暗地里使狐媚子。”
七嘴八舌的议论在耳朵里回荡。
这些不堪入耳的词语，程橙也不是第一次听到，明明告诉自己不去在意，可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硬生生将那根绷紧的弦突然给扯断了。
她拉住门把，竭尽全力地往身前拽。
“砰！”一声巨响，木制的大门被猛然关闭。
耳膜震得嗡嗡作响。
这声动静瞬间将那些闲言碎语给清了个干净。
程橙头也不回地跑来，漫无目的走，只要不是回家，去哪里都可以。
周亦哲静静看着那颗又垂下去的脑袋，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唯唯诺诺地说出一句与自身形象极具不符的话。
周围的空气在停滞片刻后恢复流动。
陈嘉南不可思议道：“哎哟，看不出来班长还挺叛逆啊。”
“为什么不想回家？”周亦哲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问这个。
程橙抱着粉色书包，没作回答。
过有两分钟，她似乎听到头顶上有一声很轻的，无奈的叹息。
还没等她分辨是不是错觉，就听周亦哲又说，“你住哪里，我帮你打车。”
明明语气平常，没有不耐烦，却不知怎么戳中了她的泪腺。
要赶她走了吗？
程橙长睫轻颤，感觉到有股很酸涩的气体从鼻腔散开，她用力眨了眨眼试图把湿意逼回去，对抗几秒后，眼泪还是接连不断地从眼眶坠下来。
好像控制不住了，所有的委屈在这一刻决堤。
她死死攥紧校服袖口，把头埋进书包里，尽量不被看到眼泪。
可惜身体似乎难以适应这一阵波涛汹涌的情绪，程橙的肩膀不受控制地发抖。
陈嘉南慌里慌张地大呼小叫，“我靠，周亦哲，你把班长惹哭了。”
“闭嘴，”周亦哲轻啧了声，无从下手地问：“你哭什么啊？”
这一问反倒让程橙哭得更凶了。
谈尧皱眉扫了一眼，又低头继续玩手机。
“喂喂喂！”周亦哲手忙脚乱地递纸巾，“要是说错话了我道歉，”
“你先别哭行不行。”
无论怎么哄，程橙都不说话，眼泪跟珍珠似的啪啪啪往下掉，不一会就把书包浸湿一圈水痕。
“怎么办，快想想办法。”陈嘉南手忙脚乱。
最见不得女孩子哭了。
周亦哲皱起眉，无奈应道：“我哪知道，我他妈又没哄过女孩子”
他目光飘忽，用余光扫向冷眼旁观的男生——
算了，难道还能指望谈尧出主意不成。
手足无措间，周亦哲忽然灵光一闪，掏出手机开始翻通讯录。
二十分钟后，
夏奈穿着件薄外套，头发还未干便十万火急地过来救场。
陈嘉南宛如看到救星，“你可算来了奈姐，班长不说话哭个不停，我们都没辙了。”
他手口并用，绘声绘色地把今晚的故事说给来者听。
周亦哲赶紧让座，“小夏奈，交给你了。”
夏奈坐在她旁边，轻声问：“你怎么了？”
程橙把头从书包里抬起，眼眶湿润红肿，堪堪停下的眼泪，在见到夏奈之后又开始控制不住，
她与夏奈也只是普通同学关系，可听到女生温声细语的关心委屈感反而更重了。
像是最后一道心理防线被卸下。
“没关系，哭出来就好了，”夏奈轻轻拍着她的背。
“我第一次见奈姐这么温柔...”陈嘉南难以置信。
程橙埋在夏奈的怀里，从默不作声到泣不成声。
三位男生默默地躲在另一桌，不声不响。
等情绪平复，程橙深吸一口气，才哑着嗓子开口；“对不起，”
她停顿了一秒，又说：“谢谢你们。”
“客气啥——”
陈嘉南刚回应就给周亦哲手动封口：“你闭嘴。”
“发生什么事了？”夏奈顿了顿，补充道：“如果你不想说也没关系。”
程橙的指尖无意识地攥紧，几分钟的沉默后，才缓缓开口，“我…我成绩退步了，怕回家挨骂。”
她还是藏起了更深的一角。
“害！我还以为发生啥大事，”陈嘉南掰开周亦哲的手，“不过就是考差一次，你家长很凶吗？”
程橙犹豫了会儿，点点头，“我妈对我要求很严格，每天吃什么、学多久、考多少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都要按她的来，可我又不是傀儡，我也想要透透气。”
她没什么底气的低下头，“所以今天不想回家，想要——自由。”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想当坏小孩啊，”周亦哲挑起眉，神态散漫。
”想。”程橙低着头，垂落的刘海挡住发红的脸颊。
“简单。”周亦哲突然打了个清脆的响指，“今晚带你体验一次叛逆少年的快乐。”
程橙猛然抬起眼，瞳孔微微放大，愣愣盯着眼前意气风发的男生。
“可以吗？”她问。
陈嘉南一巴掌拍在桌面上，“必须的！我们带你玩。”
夏奈长睫微动，目光越过他们，聚在角落那个始终沉默的身影上。
“我走了。”谈尧非常煞风景的站起来。
“急什么，”周亦哲长腿一伸拦住去路，“缺了你这位最叛逆代表，这次体验就不完整。”
…
最终他们决定先带这个乖学生进行人生第一次网吧之旅。
在烟雾缭绕、脏话横飞的网吧里，程橙犹如误入狼群的兔子。
她僵直地坐在电竞椅上，手指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处。
“别紧张，这地方不吃人。”周亦哲用湿巾帮她擦键盘。
夏奈问：“你会玩什么游戏？”
“我……没玩过。都不会。”程橙摇摇头，声音跟蚊子一样小声。
夏奈轻笑，“没关系，我等会教你。”
电脑的游戏界面霸占整个屏幕，夏奈帮程橙挑游戏角色，“选这个英雄，等会放这几个技能…”
“好。”程橙神情专注，像在解一道复杂的数学题似的。
周亦哲瞧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摸样，唇角扬了扬，“你挂我身上就行，哥哥带你C。”
程橙重重点头，刘海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好，我会尽力的。”
三十分钟后，几人刚摘下耳机，网吧的人形警报器就措不及防地吆喝起来。
“一中的教导主任来了！赶紧后门撤！”
网吧争分夺秒地对着四面八方开始重复播报。
“王涛来了，快走，快走，”陈嘉南手忙脚乱地站起来。
谈尧面无表情，淡定地退出游戏。
周亦哲一把拽起还在发懵的程橙：“跑！”
他们从后门冲出去，跑过好长一段路，确定身后没有教导主任追逐的身影才停下脚步喘息。
夜风很凉，迎面拂来。
“跑不动了，歇会歇会，”陈嘉南靠在旁边的公交站牌，大口大口喘着气。
夏奈平复下剧烈跳动的心脏，悄然把视线往旁边男生身上放。
谈尧身姿挺直，逆着光，轮廓冷硬没有任何表情，或许是因为口干，男生喉结滑了一下。
夏奈心脏一窒，眨了下眼，慌乱地将视线落在对方急促起伏的胸膛上，
她的目光潜伏在夜色下，暗暗窥视少年因为奔跑而留下来的唯一痕迹。
谈尧浑然不知，等缓过劲后又开始低头刷手机，从头到尾一点也没想开口的意思。
“当坏小孩的感觉怎么样，”周亦哲这才发现还攥着程橙的手腕。
他眼帘半垂，趁着说话间，故作自然的松开手。
程橙心跳很快，不知道是跑还是吓得，女孩仰起头，睁着大眼回应周亦哲，“很——刺激，”
周亦哲突然觉得，她这样的眼神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想着，他不禁低笑，他妈动物园点名呢，一会小羊羔，一会小鹿的。
陈嘉南扯着领口扇风，“接下来去哪？”
“还想继续？”周亦哲偏头看程橙。
她背着书包，用力点点头：“想。”
“成。”周亦哲一副家长的姿态，伸手揉了揉女生的发顶，“今晚带你玩个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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