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一片漆黑,冷寂、封闭,像一座窥不见光的牢,
刺耳的铃声迫不及待地撕破清晨的沉静。
平日没人会吵,谈尧没有关静音的习惯。
少年被电话震醒,眼皮还未完全睁开,眉头就先拧成了结,烦躁感比清明更先冲上头皮。
手机还在坚持不懈地震动,催命般的铃声越听越刺耳,吵得太阳穴的青筋直抽抽。
“啧……”
谈尧半眯着眼睛,从被窝里探出手,囫囵挂断了尚未接通的电话。
不到三秒,许志的威胁短信就追了过来:“不管你有什么理由,十五分钟内必须到校。”
“不然后果自负。”后续还追加一条气势汹汹的威胁。
烦人!!!
少年磨着后槽牙,他顶着能把人活埋的起床气,心不甘情不愿地从床上爬起来。
此时的校门早已紧闭,谈尧只能走那条久违的老路。
两米多高的围墙静静矗立,这道墙,一直都是为“坏学生”**的逃学福利。
谈尧双手插兜站在墙根下,目光投向高处,黑眸深不见底,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校内遍地是过了花期的白玉兰,势头又高又直,靠近墙边的绿荫蹿出末枝,在风里窸窣作响。
少年纵身一跃,修长的手指扣住墙沿,脚在墙面借力一蹬,转眼间就利落地翻上墙头。
谈尧蹲在窄窄的墙台上,正打算直接跳下去,
下一秒,动作猛地顿住。
树荫下正站着个气质出众的女人,高奢羊绒披肩搭配着杏色复古长裙显得端庄贵气,女人眉眼间的温柔中和了骨相的清冷,虽已不是少女,但仍有一股令人惊叹的美丽。
墙上的少年突然闯入视野,方媛婷也被吓了一跳。
谈尧皱眉打量着这个陌生面孔。
学校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位女老师?
怎么莫名其妙还有点眼熟…
“这位同学,”方媛婷仰起脸,声音温柔得像春风,“能麻烦你帮我把猫抱下来吗?”
她指了指树梢上瑟瑟发抖的白猫,脖子上系着的粉色蝴蝶结在绿叶间格外显眼。
女人气质清雅温婉,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金钱滋养出来的高贵。
这幅不食人间疾苦的模样……
谈尧的目光在女人和猫之间转了个来回,突然明白为什么觉得眼熟,
他沉下脸,觉得更烦了。
方媛婷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昨晚发现儿子脸上的擦伤。
虽然谢书衍轻描淡写地把原因带过去,但方媛婷敏锐地察觉到谢书衍气息上的异常。
今早出门时,家里的德文猫“伊丽莎白”非要跟着,结果刚下车就一路窜上了树。
谈尧起床气还没散干净,看上去没什么耐心的样子,目光略略扫向躲在玉兰树梢上的小物体,漆黑的眼底闪过一丝嫌弃。
真没用。
他在一脚宽的墙台上缓缓站起来,那道高高瘦瘦的身影朝着窸窣摇曳的绿枝靠近,
风挺大,校服外套的衣角在空气中轻轻鼓动。
“孩子,你小心点啊,安全第一。”方媛婷看得有些心惊胆颤。
谈尧个子高,伸出手刚好能勾到树枝的高度。
躲在树上一动不动的伊丽莎白似乎有些应激,它盯着向自己靠近的少年,开始张牙舞爪。
谈尧没什么耐心,跟它过几招后瞬间丧失那丝少得可怜的和善。
他两手并用,霸道又粗鲁地把猫控制在手里,伊丽莎白扭头摆尾地嚎叫。
“咚!”
少年抱着猫纵身从墙头跃下,校服外套在空中摆动,落地时带起几片落叶。
“真是太感谢了。”方媛婷松了口气,一眼注意到少年手背上的抓痕,“你的手受伤了,阿姨带你去处理一下。”
谈尧面无表情地把猫塞过去,看都没看伤口一眼:“用不着。”
他拽着书包就要走人,却被一声怒吼钉在原地:“谈尧!你给我站住!”
这嗓门大得有些震耳欲聋。
男生偏头看去,王涛正扛着人字梯气喘吁吁地跑来,稀疏的头顶在太阳下反着光。
谈尧烦躁地啧了声。
这老家伙是装了雷达吗?隔这么远都能认出他。
方媛婷一边安抚受惊的猫咪,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男生皮肤白净,五官精致张扬,那双微微上扬的眼睛压着几分郁气,让本是漂亮的走势,却因为眉宇间的戾气显得格外锋利。
这孩子身上有种矛盾的气息,像是一团裹着冰的火焰。
谈尧没留意到对方的打量,他盯着王涛,浑身散发出想甩脸走人的信号。
“抱歉啊方女士,找梯子耽误了点时间。”王涛一走近就自动锁定谈尧,这会才发现猫已经被救下来了。
“是我给您添麻烦了。”方媛婷得体地微笑。
王涛露出热情洋溢的笑,立刻换上殷勤的语气,“哪里的话,我就是去拿个梯子,一点也不麻烦。”
他余光擦过那道姿态散漫的身影,转头就对谈尧板起脸,“我以为你最近改过自新了,结果还是老样子!迟到、翻墙,哪样坏事都少不了你!”
王涛抬手瞥了眼手表,“现在这个点才来学校,你早上干嘛去了。”
谈尧听得耳蜗都有点发痒。
“见义勇为。”他懒懒散散地打着哈欠,应得很敷衍。
“胡扯,”王涛脸都气红了,“你嘴里就没一句实话。”
“说了你又不信。”谈尧不耐烦地转身,“我能走了吗。”
见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态度,
王涛正要发作,突然想起身边还有贵客,硬生生把火气压下去。
他转头咧嘴一笑,情绪分裂,“方女士,让您见笑了,现在的孩子都叛逆,不听管教。”
方媛婷莞尔,像是给予理解。
王涛用“姑且饶你一命”的眼神剜过去,“先去上课,回头再跟你算账。”
少年连话都没听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孩子是哪个班的?”方媛婷状似随意地问道。
“他也在18班,刚好和书衍同桌,不过和书衍比可就差远了,”王涛突然低叹一口气,“他没家长管,性子野得很,整天不思进取。”
方媛婷听着,没做评价。
话刚出口,
王涛忽然细思极恐,马上表明立场,“我提议过调班,书衍一直都不乐意,书衍的成绩出类拔萃,性格冷静有礼貌,这么优秀的苗子就应该去1班。”
听着别人对自己孩子的夸赞,方媛婷始终保持矜持和熙的笑意。
她优雅地转了转腕间的玉镯,适时岔开话题:“王主任,要不咱们先去校内参观?”
王涛惊觉,连忙点头道:“对对对,今天必须带您好好了解一中历史悠久的传统教育文化。”
谈尧踩着第二节课的铃声晃进教室。语文老师性子温,没怎么罚就让人进去了。
少年在众人或明或暗的打量中懒洋洋地踱回座位,这些目光他早就习以为常,只是感觉今天似乎多了几分异样的探究,
落座时,谈尧用余光扫了眼身旁的谢书衍,对方脸上还留着昨天冲突的痕迹,心头上瞬间掠过一阵快意。
他轻啧,“昨天下手轻了。”
“尧哥,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陈嘉南鬼鬼祟祟地扭头,声音压得极低,“我有大事要跟你说——”
“头转回去。”谈尧不想听废话。
陈嘉南撇撇嘴,欲言又止,把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下课铃响,教室氛围跟开水一般沸腾起来,谢书衍被通知过去教导办公室。
人一走,谈尧觉得空气都新鲜了。
他正准备趴下去眯会。
陈嘉南就像解除封印似的猛地转过身来,“尧哥,快看学校的贴吧,有人发帖黑你。”
“没那玩意,不看。”谈尧连眼皮都懒得抬。
周亦哲也凑过来,把手机递给谈尧,难得有些一本正经,“看看。”
谈尧目光虚虚一晃,瞳孔骤然紧缩,原本懒散的气息顷刻间冷下去。
屏幕上是一篇标题为《没想到一中叱咤风云的谈大校霸竟是有人生没人养的野种》的帖子,短短几小时,跟楼评论已经逼近四位数。
内容大多数是不可思议或冷嘲热讽。
谈尧没继续往下看,漆黑的眼底风暴欲来,搭在桌面的手背青筋暴起,指节泛白,他感觉全身的血液跟着火似的,灼烧每一寸皮肤。
“最近惹谁了?”周亦哲收回手机。
“妈的,哪个狗娘养的用这么缺德的招。”陈嘉南气得直拍桌子。
谈尧深吸两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思量半响,脑海里也没找出答案,从开学至今,他还算安分。
轮看不顺眼的人,谈尧的脑海第一反应就浮现同桌的面瘫脸,
但直觉又否决掉了。
说不上理由,但感觉不是他。
“尧哥最近在学校没惹事啊,”陈嘉南一边说一边回忆,“除了昨天在食堂——”
他突然瞪大眼睛,“该不会是二班那几个傻逼吧。”
周亦哲看向谈尧:“你觉得呢?”
这句话让谈尧瞬间有了方向,他猛地站起身,周身散发着骇人的戾气。
“你去哪?”周亦哲一把拽住他。
“打人。”
“别冲动,”周亦哲手上发了些力,把他按回去,“现在没证据,动手只会让事情更糟。”
“就是啊尧哥,现在冲过去打架,学校肯定又要记过”陈嘉南气得咬牙切齿:“这帮孙子就会玩阴的。”
谈尧綣了綣手,最终沉着脸僵在原地没动。
见他冷静下来,周亦哲才松开手,“先想办法处理帖子,人有的是机会打。”
教导室内,阳光被百叶窗切割成整齐的光影。
王涛坐在办公桌前,脸上的笑容和蔼,“书衍啊,今天当着你妈妈的面,想再跟你谈谈调班的事,像你这样的资质呆在普班太浪费了,所以——”
“不需要。”谢书衍目光平静地扫过母亲。
方媛婷优雅地坐在一旁,指尖轻轻摩挲着茶杯边缘。
她今天已经大致了解过情况,
那个叫谈尧的少年虽然脾气暴躁、成绩糟糕,但似乎并非什么十恶不赦之人。
男孩子之间的摩擦,不过是青春期的常态。
方媛婷瞧着眼前的少年,倒是有些意外,向来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的儿子,这次竟表现出罕见的执拗。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不听劝呢?”王涛继续苦口婆心,“重点班的教学资源更优质,对你的发展...”
“我回班了。”谢书衍听烦了。
方媛婷适时开口,“王主任,随他去吧。”
见状,王涛也只好作罢。
大课间气氛吵吵闹闹,谢书衍穿过长长的走廊,缓步往班级方向走,耳旁是各种各样的话题议论。
“你们看到贴吧那个帖子了吗?”
“这事全校该都知道了吧?校霸身世真惨,没爸就算了,亲妈也不管。他这么叛逆,肯定是原生家庭逼的。”
“而且帖子上有些发言太过分了,看着好伤人。”
谢书衍的脚步微顿,大脑里的某处神经冷不防被拽了一下。
他拿出手机,下载了从未使用的贴吧软件。
榜首的帖子标题刺目得令人不适。
谢书衍轻轻划过屏幕,那些尖锐的文字在视野里肆无忌惮地跳动。
“野种就是野种,难怪在学校横得没边。”
“没爹没妈管的玩意儿,性格能不扭曲?将来准是社会败类。”
“赞同楼上的说法,这种人长大了,杀人放火估计都敢干。”
“哈哈,桀骜不驯?怕不是谈大校霸脆弱心灵的保护色。”
这些讥笑嘲讽大多来自匿名小号,像是对校霸残存的最后一丝忌惮。
谢书衍按灭手机,喉结干涩地滚了滚。
脑海里突然撞进昨日谈尧那双猩红的眼,那里面翻涌的痛苦,此刻竟有了清晰的形状。
还有台风天里,那个独自蜷缩在教室角落的孤寂身影。
无数画面纷至沓来。
最后定格在初见时,那双尚未熄灭的光芒的眼睛,
当初那个熠熠发光的少年,并没有被生活好好善待。
无依无靠,孑然一身。
所以自暴自弃。
全部碎片,在这一刻终于拼凑出完整的图景。
谢书衍定定地站在原地,不动声色的沉静之下,似乎裂开了一些细纹,缝隙里正有陌生的情绪悄然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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