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放学铃震耳欲聋。
许志收拾完教案，走到教室最后一排，敲了敲谈尧的课桌，“跟我去趟办公室。”
说话时，目光扫了眼正在整理课本的谢书衍。
谈尧拽书包的动作一顿，不耐烦地皱眉。
他头快疼炸了，好不容易熬到放学，还得应付许志这个麻烦精。
少年虽然满脸不情愿，但还是勉为其难地跟在后边走。
来到办公室，许志推了张椅子让他坐下。
谈尧站着没动，眼神冷冰冰的，心不在焉地盯着窗外发呆。
上一次许志找他谈话是多久之前？
那天也是这样的光景。
黄昏很浓，橘黄的颜色洒满整片校园，光线从窗口折射在办公桌上，形成不规则的形状。
这次又想说些什么——
许志先是喝了一口水，看样子似乎准备了满腹说教，
谈尧拧起眉，挺烦的。
“谈尧，我看你今天状态不太好，愿意和我说说发生什么事了吗？”
许志一脸认真地望着他，眼神里没有责备，也没有严厉。
男生微愣，茫然的黑瞳流露出一闪而过的复杂。
谈尧半低下眼，睫毛映着黄昏的光浅浅打下一道阴影，像是有意挡住眼底那些陌生的情绪，
办公室很安静，
谈尧面无表情，也不吭声。
许志敏锐捕捉到对方逃避的眼神，轻轻叹了口气，没再追问。
他语气半哄半劝：“你跟周亦哲、陈嘉南不是玩得挺好吗？遇到事多跟朋友聊聊，”
“你又不是一个人。”许志说的理所当然。
“还有，”他皱起眉，紧盯着谈尧的脸，语气不满，“别整天摆着张臭脸，没事多笑笑，活泼开朗才是十七岁该有的样子。”
此刻的许志，卸下了老师的架子，像位长辈，也像个朋友。
听着这话，谈尧感觉胸口闷闷的，呼吸发沉。
从来没人愿意耐着性子，真诚地教他未来的路该怎么走。
他的世界，是一片荒野，黯淡，孤寂，锁着漫无边际的浓雾。
他走不出来。
也没人愿意走进这样的领域。
可谈尧后知后觉地发现，许志像雾里的一盏灯，正一点点引着他辨明方向。
男生有些无措，原本松着的手指，不自觉地攥成了拳。
许志见他不吭声，便自顾自说下去：“我早跟你说过，好好读书是最直接的出路。你现在年纪小，很多事无法掌控，但等你手里有了筹码，以后的路就能更宽广。”
“老师不希望将来的你，在社会上碰得头破血流。”
“谈尧。”
许志目光郑重地望着眼前的少年，沉声道：“想要得到些什么，就先改变自己。”
他眼底的关切流转着黄昏的碎光，仿佛带着股沉甸甸的感染力。
谈尧的目光微微一动，眼底泛着淡淡的血丝。
这种陌生的感觉让他心烦意乱。
他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最终，至始至终都没有说话。
许志没勉强要个回应，语气始终平缓：“周四就要期中考了，你得调整好心态，才能全力以赴。”
他眼神笃定，又添了句：“好好考，老师相信你这段时间的努力不会白费。”
静谧半晌，
谈尧才慢吞吞地应了句哦。
不知道为什么，听进去这些话，让身体的反应变得有点迟钝，心口重重的，喉咙也干。
临了，
许志忽然意有所指地开口：“谁都管不了旁人对自己的评判，但该听什么、该忽视什么，总归是自己选的。”
“别因为外界的声音就否定自己。”
谈尧心里自然地冒出一个年头：许志大概是听到了那些风言风语。
所以说这么多是可怜他吗——
许志摆摆手：“行了，先回家去吧。”
谈尧面无表情，拽着书包就走。
“哦对了。”许志叫住那道渐远的背影，“平时有看不懂的题，多问问夏奈和程橙，要多问多解，别脑子转不过弯就瞎钻牛角尖。”
顿了顿，
许志又觉得他的臭脾气拉不下脸，便补充道，“你也可以随时问我，现在微信多方便。老师的职责就是替学生排忧解难，别不好意思。”
谈尧顿住的脚步重新迈开，身后的声音越来越大，“争气点，我还指望你们帮我拿奖金呢。”
心里那点排斥似乎被风轻轻吹散了。
许志望着男生渐渐远去的背影，余光注意到窗帘缝隙里，晃过一道干净清透的校服衣角。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谈尧拿出来看。
F4微信群连着弹出几条消息，周亦哲艾特Ty，“让大志别太啰嗦了，我们在校门口等你，晚上网吧连坐。”
余迟：“@Ty.扯什么犊子，速度点。”
陈嘉南紧随其后：“等你啊尧哥。”
迎面吹来的冷风，拂散了少年的一身沉郁。
谈尧按灭手机，双手插进兜里，懒洋洋地朝着昏黄的暮色里走去。
周三早晨。
陈嘉南一踏进教室，便喜出望外地喊起来，“那封傻逼帖子终于没了！”
他转头冲周亦哲笑：“看来咱们坚持不懈举报还是有用的。”
周亦哲含糊地应了一声，目光扫过正翘着二郎腿玩手机的男生。
谈尧恢复了目空一切的臭脸，浑身气息一如既往地散漫。
“校霸心情好像好一点了。”程橙小声问夏奈。
夏奈望向那个漫不经心的身影，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班级的一切似乎都在按部就班。
唯有谢书衍和同桌之间的气息，发生了微妙变化。
从前天起，谈尧就彻底把他当空气了，连半分烦躁的眼神都懒得甩过来。
谢书衍舌尖缓缓扫过牙根，心底那股不太爽快的情绪，正在悄悄往上爬。
这节是物理课。
谈尧拧着眉盯了半天题目，忽然“啧”了一声。
那道气音裹着宿主的不耐烦，像根羽毛，轻轻搔过谢书衍的耳膜。
谢书衍坐姿端正，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笔，在草稿本上列好公式算出答案，撕下纸递过去，“蠢死了，第二步公式不对。”
谈尧动作一顿，冷漠地扫了眼那张纸，不过半秒，就面无表情地把纸揉成一团，随手扔出了窗外。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不带丝毫情绪。
谢书衍侧过头，困惑地看了他两秒。
余光瞥见谢书衍直白的视线，谈尧往里边挪了挪，干脆举起课本，彻底隔绝了他的目光。
“装什么好人。”他在心里冷笑，“想嘲讽我弱智？”
窗他妈都没有。
谢书衍目光动了动，重新看回黑板。
午休结束，谈尧带着一身未散的烟草味晃进教室。
他居高临下地瞥了眼桌面，上头放着一堆糖，全是柠檬味的。
男生眉头轻蹙，班里的女生很少敢往他这送东西。
谈尧的目光扫了一圈，陈嘉南和周亦哲的桌上都没有，看来不是班长统一发的。
懒得琢磨。
谈尧随手把那堆黄色的小东西扒拉进桌肚。
藏起来了——
谢书衍神色平静，不动声色地盯着同桌看了几秒。
谈尧虽然对什么事都不以为意，对身旁的动静却向来敏锐。
整个上午，他都能感觉到左侧那道若有似无的视线，这人跟撞了邪似的，接二连三地递来写满解题步骤的纸条。
每一张，都被谈尧干脆利落地扔掉。
这种反常的殷勤，烦得谈尧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两一向争锋相对，相看两厌。
谈尧能想到的唯一理由，无非是那封闹得沸沸扬扬的帖子。
谁他妈需要可怜！
谈尧沉着一张脸，对同桌的态度更加冷眼相对。
期中考刚结束，初冬的寒气就迫不及待地浸进了校园。
周一早操，谈尧因为上周翻墙的事，被王涛钦点上台念检讨，以示自我反省。
他那暴躁放纵的性子近来收敛了些，虽满心抗拒，还是不情不愿地照着陈嘉南给的模板，敷衍抄了几段。
那些词汇十分傻逼，几度写到一半他都想把纸撕了。
最终还是忍辱负重，勉强算写得体面。
全体师生聚在操场上，校长刚发完言，教导主任就接过话筒，身后领着一排学生，准备公开处刑。
王涛怕出什么岔子，特意先把谈尧的检讨书过了遍目，确认内容没有问题才放下心。
冬日暖阳下，谈尧半眯着眼，眉宇间还凝着未散的起床气，看上去很不耐烦。
王涛果然没辜负“早恋魔爪”的名号，前头六位全是早恋被抓的“苦命鸳鸯”，谈尧则是一副置身事外的姿态排在压轴。
台下队列整齐的学生们，安静听着那些五花八门的检讨，时不时冒出一阵低低的哄笑。
终于轮到谈尧。
男生套着黑白相间的校服外套，里头是件黑色连帽卫衣，配着同色直筒牛仔裤，浑身透着股又丧又随性的痞气。
他面无表情地站着，一手捏着检讨书，一手举着话筒，念出的每个字都裹着浓郁的嫌弃。
谈尧散漫地站在台上，晨风徐徐吹动额前的碎发，冷硬的五官轮廓被阳光描摹上一层朦胧光雾。
谢书衍隔着距离，视线落在同桌身上，眼神像在审视一件即将属于自己的藏品。
过去十七年，谢书衍的人生像一套预设完美的精密程序，从思维方式到行为逻辑，都严丝合缝地运转着。衔玉而生的条件让他看似拥有一切，可他从未产生真正的**，更不曾有过被动的情绪波动。
但不知不觉间，这套程序突然跳出了异常读数。一成不变的躯壳里，正涌动着系统无法识别的陌生数据。
那道未解开的题，其实早已凝聚出了具体答案。
操场上的氛围格外安静，所有人都有些不可思议，堂堂校霸，竟然真能忍气吞声念完检讨。
王涛听着还算满意，背着手在台下点头晃悠，
就在他暗自欣慰时，谈尧突然把检讨书塞进口袋，声线陡然转冷：“最后提醒一句。”
男生凌厉的眼皮轻掀，居高临下的垂视有一股不言而喻的威慑力，
“谁要是再把我的名字挂嘴边——”他轻描淡写道，“我就一颗颗敲掉你们的牙。”
操场瞬间鸦雀无声，随即爆发出一阵骚动。
台下同学的脸色精彩纷呈，有惶恐不安的，有难以置信的，更有佩服得五体投地的。
“卧槽！不愧是校霸，当着校长的面都敢放狠话。”
“妈呀，他真的太帅了，顶着那张冷漠的厌世脸，目中无人地说出这么霸道的话。”
“我都不敢想象当他女朋友多有安全感，方圆十里没哪个黄毛敢搭讪。”
陈嘉南转头冲周亦哲说：“尧哥真他妈牛，你看教导主任那脸，都快气绿了。”
他越看越乐，咧着嘴笑道，“如果许志在，肯定得和王菩萨来一场混合双打。”
“有人要麻烦咯。”周亦哲幸灾乐祸。
许是太过出乎意料，王涛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脸色铁青地冲上台，差点被台阶绊倒，
“谈尧，你给我闭嘴！”
谈尧不慌不忙地递过话筒，黑眸里满是无所畏惧。
王涛一把拽过话筒，竖眉怒喝：“谈尧，你突然发什么疯？
“简直无法无天！”王涛气得浑身发抖，“竟敢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威胁同学，还有没有点规矩！”
男生双手插兜，浑身气息从头到尾的冷漠。
见谈尧这副不以为然的样子，王涛血压骤然飙升：“你这种人简直是丧心病狂，无可救药！”
他连忙拍了两下胸脯，把急促的呼吸捋下去。
“夸张。”
谈尧懒洋洋地垂目，“我是好心提醒，让他们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这场小风波一闹，全场秩序顿时乱了。站在台下的校长脸色也沉了下来，朝王涛使了个眼色，示意赶紧收场。
在得到记过处分后，
谈尧漫不经心地走下台阶，似乎对这样的结果毫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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