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霸打人事件转眼间成为全校热议的焦点。
到了第四节课间，谢书衍才从吴家泽口中听到已经被传得面目全非的消息。
“听说校霸差点把人打死！”
“张凯脑袋缝了好几针，血都溅到地上了”
“好可怕，这种暴力狂应该直接送少管所！”
流言越传越离谱，甚至有人信誓旦旦地说谈尧以前就蹲过局子，骨子里就是天生的罪犯。
当谢书衍赶去教导处时，门外早已围满了看热闹的学生。
周亦哲和陈嘉南也挤在人群里，
陈嘉南正扒着窗帘缝往里瞄，眉头紧锁，“完了完了，张凯他妈在里面闹呢，那架势简直要掀房顶。”
“大志今天又不在，尧哥没人管怎么办呀。”
“不会真得被退学吧。”
许志平日里是啰嗦，但在正经事上还是很靠谱的，以往班里有同学闹事他都会尽自己所能去保人。
周亦哲没说话，拇指在屏幕上跳动，正和许志联系。
周围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不断，
“听说张凯脑袋被开瓢了，校霸下手也太狠了。”
“好吓人，也不知道这次怎么打起来的。”
“这种疯子谁惹谁倒霉，早该被开除了。”
谢书衍面无表情地从人群中穿过，站在几步之外。
周亦哲注意到身影，侧目看过去一眼，这尊大佛会出现在这，挺稀奇。
年级主任老高的呵斥声突然从人群后方炸开，“都围在这儿干什么？快上课了，赶紧回教室！”
看热闹的学生一哄而散，只剩下零星几个还在磨蹭。
老高目光扫到谢书衍，明显愣了一下，语气不自觉缓和下来，
“书衍？你找王主任有事？”
谢书衍嗯了声。
老高有些为难：“王主任这会儿正处理事情，要不你晚点再来？”
谢书衍一动未动，“很急。”
面对这位品学兼优的太子爷，老师的耐心总是格外充足，
老高考虑几秒，妥协道：“行吧，我先进去看看情况，你在外面等一下。”
他刚推开一条门缝，谢书衍已经神色自若地侧身挤了进去。
老高下意识想拦住，可眼下办公室里气氛凝重，他只好低声叮嘱：“书衍，你先别说话！”
谢书衍迈步走进去，目光径直落在站在角落的谈尧身上。
几位校领导围站在一旁，神情严肃。
张凯脑袋上缠着绷带，正歪坐在椅子上装模作样。
而谈尧面无表情地听训。
少年的姿态依然锋利冷硬，整个人透着听天由命的漠然，直到开门声响起，他才略微抬眼，很快又冷漠地垂下眼皮。
谢书衍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
李芝怒目圆睁地指着谈尧，嘴上的责骂从头到尾都没停歇过。
男生无动于衷，仿佛早已习惯了承受这样的辱骂。
“他家长怎么还不来，”李芝说：“再不出现，我就报警处理了！”
这句话一出，可唬住了几位校导，
省内近期要对全市学校校风教育进行评分，为了不扩大事情的影响，一直静观其变的校长连忙出声安抚，
“李女士，您先冷静，我们已经第一时间通知谈尧家长了。”
李芝誓不罢休，“我儿子都被打破相了，怎么冷静得下来。”
“是是是，我们理解你作为父母的心情，这件事学校一定会妥善处理的，你先稍安勿躁，”王涛面带讪笑，尽力压下对方的怒火。
李芝气不过又指责一句，“一中怎么能允许这种败类混在校园里？”
现场的情况来看，似乎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认为谈尧就是恶的一方，没人问他原因，他也从未开口说一个字。
谈尧也早已习惯被全世界审判。
他孤零零地立在嘈杂声中，有种被黑暗穿透的悲凉感，却连一丝悲伤的表情都不肯流露。
不出意外的话，宋曼是不会来的——
周围的声音还在继续，谈尧试图转移些注意力，他莫名地想，“反正要被退学，早知道连同桌也揍一顿。”
思绪刚刚游离，下一秒闯进耳里的声音就让谈尧的神经末梢嗡地紧绷起来，这刹那，大脑失去思考能力，浑身细胞像被打了迟缓素，连指尖都僵硬住。
王涛如释重负，“谈尧妈妈，你可算来了。”
“抱歉，路上堵车。”宋曼语气平淡，用了最常见的借口。
闻声，少年猛然抬眼，心脏突然重重地跳了一下，他下意识地蜷缩起已经被汗洇湿的手心。
谈尧一闪而过地错愕被谢书衍尽收眼底。
那双眼睛黑而沉，冷硬的表面下藏着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不知所措，悲恨，又有一丝微弱的期待。
从反应能推测出，或许连谈尧都意想不到自己的母亲会出现。
王涛正滔滔不绝地复述着张凯的说辞，宋曼的目光在办公室里扫视一圈，最后极快地往谈尧身上擦过去。
很陌生的对视，没有愤怒，没有失望，更不会有心疼。
就像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这就是作为一位母亲事隔三年再次看到儿子的表情，
谈尧唇线紧抿，心跳仿佛被拉了直线，不知道为什么，此刻脑海中会跟电影回放镜头一般，清晰映现出第一次见到宋曼的场景，干净房子，陌生的关系，还有那份潜藏于表面之下的排斥与反感。
那时太小，太天真，他小心翼翼地描摹这张属于妈妈的脸，却没能读懂宋曼的表情。
窗外吹进来的风带来一阵入骨的寒意，少年孤立无援地站在人群里，是黯淡的灰色，看上去与周围的场景格格不入，
只有谢书衍捕捉到他细微的情绪变化，从漠然到错愕，再到怅然若失，连垂在身侧的手指都在微微发抖。
他的目光转向宋曼，眼前的女人温婉矜持，波浪形的长卷发半挽着，如白瓷的皮肤并没有岁月留下的痕迹。
谢书衍的视线在她眉骨处多停了一秒。
“哎哟，穿得这么招摇，是刚从选秀现场赶来的吧？”李芝犀利的目光在宋曼身上来回扫视，语气尖酸刻薄。
宋曼只一身素色裙装，灰棕色风衣穿出了名流的优雅。
“实在抱歉，让您久等了，”宋曼轻轻把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手腕上的檀木佛珠跟着晃动，“这件事是谈尧的问题，张同学的医药费、赔偿费我会全部承担。”
赔礼道歉，解决问题，然后恢复平静，一切流程行云流水，与往日别无二致。
站在一旁的王涛忍不住悄悄打量起宋曼来，
宋曼看上去通情达理，要不是校方这么多次联系无果，任谁也看不出她会对自己亲儿子不闻不问。
李芝勃然大怒，“谁稀罕这点臭钱？我家小凯受的伤，哪是几个数字能补偿的。”
“你儿子现在敢打人，以后就敢杀人，校园暴力必须严惩不贷。”
“那您想怎么处理呢？”
对比李芝咄咄逼人的气势，宋曼显得异常平静，几乎可以用冷漠形容，从始至终，都没打算为谈尧辩解半句。
若不是长相有几分相似，谁都不信这两人会是血脉相连的母子。
谈尧呼吸重而急，喉咙像被紧紧掐住，愕然的思绪化作一片混沌，他不受控制地又抬眼去看。
不等李芝开口，一直躺在椅子上装死的张凯忙不迭坐起身，“先让他给我道歉。”
现场有家长撑腰，再加上亲眼看到宋曼对谈尧不闻不问的态度，张凯此时底气足得惊人。
李芝立刻附和：“对！必须先给我儿子当面道歉。”
宋曼轻蹙了下眉，像是有些为难，转瞬又恢复平静，她看向谈尧，吐出两个不带温度的字：“道歉。”
后方的谢书衍皱起眉头，似乎对这毫无转圜的命令感到不满。
这两个字把谈尧从混乱的情绪里拽出来，他紧盯着宋曼，仿佛想从这张冷漠的脸上找出些什么，却又看不到一丝痕迹，胸腔有点压抑性的疼，窒息感快要把心脏割裂了，
还是老样子，她从不多问一句缘由，只想着速战速决，再划清界限。
那份盘根错节的恨，此刻又猛然抽出新的枝桠，深深地扎进血肉里，四处横生。
王涛瞥了眼皮纹丝不动的谈尧，看见那双眼睛似乎正在酝酿一场即将爆发的风暴。
“谈尧！”他连忙出声，试图缓和局面，“知错就改，还能有洗心革面的机会。”
少年不为所动，孤绝的身影被那些目光重重钉在原地，泛白的指节深深掐进掌心。
“你该跟人道歉。”宋曼又重复一遍。
“不道。”
被众人审视的少年终于出声，态度坚定。
谢书衍望着谈尧，穿透他那近乎偏执的倔强，在那双赤红的眼底看到了更深处的东西，厌恶与愤怒的表象之下，有溺水者的绝望在沉浮。
“你！还不知悔改。”王涛气得直跺脚。
李芝越骂越难听，“这种没人性的东西，生下来就该扔垃圾桶，”她翻了个白眼看向宋曼，“我看你们一家子都没个好东西，上梁不正下梁歪。”
“我要报警，必须让法律收拾他！”
不知是哪句话刺痛了宋曼，她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
校方的意愿一向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王涛忙打圆场，“请您冷静。”
空气停住流动，莫名安静半晌，
宋曼用近乎谈判的语气对谈尧说：“你已经十七岁了，该明白自己做的事要负什么责任，我现在还是你的法定监护人，有义务帮你处理问题，希望你能配合。我本来不想管你，但不来的话，学校只会一直找我麻烦。”
“我没时间待在这里耗着。”
谈尧觉得这句话没说完，若有下文，末尾该是：“更不想看见你。”
从前至今，
宋曼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多跟他说上几句，漫长的岁月仿佛能冲淡一切，却又什么都没能抹去。
那块藏在身体深处的腐肉，正被宋曼亲手挖出来，当众血淋淋地大卸八块，谈尧的胸腔几乎痛到麻木了。
宋曼的态度让全场陷入一瞬死寂。
或许谁都想不到，这竟是一位母亲对亲生孩子说的话。
谈尧的眼神并没有实质性的重量，他的身体机能都不受控制了，血液被冻结，冷的连手指都抖得厉害。
同为家长的李芝原本骂骂咧咧的声音猛地一顿，她张了张嘴，终究暂时歇了火气。
旁边几位校导也都带着几分惊讶望向宋曼，又转头，目光里掺着些微怜悯落在谈尧身上。
没人知道，这对母子之间，究竟藏着怎样的前因后果。
“你们的脑子是当摆设用的？”
谢书衍沉静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冷意：“身为成年人，竟能被一面之词牵着鼻子走。”
老高面色一滞，刚想拦住他别参合进去，却来不及了。
他暗暗抽了口气，尴尬地看了眼旁边的领导。
所有人都闻声看去，除了谈尧。
“各位是蠢到连基本判断力都拎不清，”谢书衍俯视着校长的眼睛，“还是故意偏袒？”
校长目光落定在谢书衍身上，感觉那道视线有沉甸甸的重量压下来。
“确实应该参考双方的说法。”
校长转头问谈尧，“你为什么动手？”
这个难得的澄清机会不过是形式上的过问，谈尧早就明白，坏人就算有一百种理由解释，也不会有人愿意相信。
“没原因。”
谈尧恶人做到底，神情麻木，“我就是看他不顺眼，就是要打他。”
少年声音越说越冷，“以后见一次打一次。”
张凯骤然打了个寒颤，默默把嚣张得意的气势敛下去，缩起脖子不敢再吭声。
宋曼撞上谈尧阴沉沉的眼神，心脏猛地悬起来，那种从骨子里冒出来的厌恶，不受控地在体内横冲直撞，她死死捏紧掌心，强迫自己镇定。
谈尧这句话，把众人刚泛起的同情全浇灭了，只有谢书衍敏锐地察觉，他在说谎。
李芝气得手指直抖，指着谈尧大喊：“都听见了吧？这种人根本无可救药，学校必须开除他，不然这事没完！”
事已至此，
宋曼神色平静，作出最后表态，“各位校导，你们也看到了，这个人我真的管不了，以后这种事真的别再联系我了，他闯了什么祸，该承担什么后果，你们按校规处置就行，该赔偿的费用，我一定全力配合。”
“我还有事，剩下的全权交给学校处置。”宋曼轻轻地扔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谢书衍伸手拦人，“他会被退学。”
“那就退吧。”宋曼毫不在意。
谈尧没什么反应，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谢书衍收回手，表情并没什么变化，“这事该等许老师回来处理，而不是凭各位先入为主的偏见，就草率地下定论。”
他波澜不惊地审视着几位校导，“一中向来标榜公正治学，总不会空有虚名吧？”
这话听着轻描淡写，却暗含锋芒。
老高站在旁边瑟瑟发抖：完蛋了，没想到自己竟然带进来这么大一颗炸弹。
校长后背沁出冷汗，不知是被谢书衍的话吓着，还是被他的气场压得发怵，连忙赔笑：“一中向来公平公正，绝不冤枉学生，这事学校会通知许志去查清楚的。”
他转头看向旁者，“李女士，还请您多等两天，校方一定尽快给您答复。”
“有什么好等的？”李芝态度蛮横，“我儿子可是优班尖子生，品学兼优，现在被人打成这样，学校不赶紧开除那个混小子，还磨蹭什么？”
王涛往前挪了一步，忙不迭承诺：“您消消气，要是调查结果真像张凯说的那样，学校绝不姑息，肯定严肃处理谈尧，绝不能让害群之马留在学校。”
话说到这份上，李芝也只能不情不愿地松了口：“最好是这样。要是处理结果不满意，我肯定向教育局投诉。”
开始护犊子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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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退学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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