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人并未见过缙太子。
缙太子李淮琢,7岁时被晋国皇帝送往虞国,一直深居简出,实则是半幽禁,只有在太学读书时,诸位皇子和伴读见过他。
今天是缙太子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他们的表情也和盛曦的想法差不多,先惊艳、然后是微妙的同情与理解。
盛曦:……再说一次,真的没必要。
所有人都目光热切,俊美无俦的男人仿若未察,自顾自走到亭子前,垂眸拱手,“淮琢多谢长公主邀请。”
盛曦托着下巴懒散点头,说句“太子请自便”,就起身回到池水边,继续她喂她的胖锦鲤。
等大多数意味不明的注意力散去,她才慢慢揣手,按住略带激动的指尖。天,声音也好听!
在座都是聪明人,虽然多多少少听说早朝上的风波,但两位当事人若无其事,他们也主动收回兴奋的目光。
唯有扇子男,笑容满面迎上去,熟稔地拍拍缙太子肩膀,“两年未见,淮琢风采不减当年,还记得你在太学时,太傅夸你的书画是我们之中最优秀的,无人能及。对了,今天大家都在,不如给我们露一手。”
哗啦——一捧鱼食尽数扔进水里,引得竞相争抢,游鱼搅乱的水面倒影中,盛曦挑眉。
听说进组如进宫,研究生入学前,她委实学习不少“宫斗”心理学,记忆比较深刻的一句——别人对待你伴侣的态度,取决于对待你的态度。
在戏子不能上桌吃饭的时代,随随便便让别人表演,好像不算尊重吧?而且,不论缙太子与她什么关系,对方今晚都是她请来的客人,代表她的脸面。
果然,旁边的瑾言倏地板起脸。盛曦拍拍手掌上的碎屑,从凉亭里踱出来,扇子男听见声音,还以她在鼓掌,笑呵呵转头,“长公主,您也赞同?”
“当然,”盛曦接过侍女递来的帕子,慢条斯理擦手,“先帝驾崩,本宫甚是哀痛,百日未展笑颜。今日、”
“高公子。”瑾言提醒。
“今日高公子主动凑趣助兴,使本宫一展欢颜,本宫怎么会不同意。况且缙太子也在,”盛曦勾唇,笑意却未达眼底,“来人,给高公子收拾地方。”
高琏开始还在笑,听到后面,陡然瞪大眼,脱口而出,“我?我的身份怎么能……”
“如何不能?”盛曦缓缓收敛笑容,“你舅父今早还在朝堂上高谈阔论,缙国纳质为押,缙太子即为两国盟约象征,高公子犹犹豫豫,是不愿本宫高兴,还是不愿为两国盟约献一份力?”
四周不知不觉安静下来,上百人的花园鸦雀无声,只有侍女小厮们无声搬走正中央的花盆,快速清理出一片空地。
高琏退后两步,忽然有点慌。
当年在太学读书,他就一直看李淮琢不顺眼,明里暗里没少欺负他。至于长公主,他爹说,如今舅父掌权,驸马之位八成会落在他身上,他也一直以为自己早晚会娶盛曦,直到听到对方强掳缙太子之事。
他的妻子怎么能和别的男人拉拉扯扯!高琏气死了,所以听闻长公主今晚设宴,他便故意站出来,找个理由戏耍李淮琢,也是给两人一个教训。如今,怎么形势不太对。
他皱眉,“可是,可是……”
盛曦猛一甩袖,长袖带下桌边的花瓶,瓷片碎了一地,噼里啪啦响得人心慌。
她冷嗤,“还是,你也觉得公叔首辅一派胡言、口蜜腹剑!”
“我演!”
全身的血液骤凉,高琏脑海中嗡一声,也顾不得什么丢人不丢人,若让长公主继续说下去,舅父被扣上专权跋扈的帽子,那些不满他的那些大臣……
完了!背后冒出一层冷汗,他急急开口,脖子都绷出一道道青筋,“我愿意演。”
“哈哈哈,如此甚好,本宫就知道,公叔家各个深明大义、公忠体国,”盛曦抚掌大笑,“但先帝毕竟刚过百日,本宫也不愿吵吵闹闹的。高公子弹琴足矣,就不用唱曲了。本宫听说,高公子时常去楼外楼,想必深谙此道,今日大家都在,也给诸位露一手。”
轻描淡写将一模一样的话送给对方,长公主回头,懒懒抬手,“太子殿下,请坐。”
“好。” 狭长冷眸微抬,李淮琢望过来,摇晃的烛火映在他眼中,好像有一瞬异色,但对方很快低头,盛曦一时没能分辨。
……
在无比屈辱和惶恐的表情中,高琏奏完一曲,眼眶都红了,结束后就阴沉沉离开,招呼都没打。
“好像受多大折磨似的,”瑾言翻个白眼,用力揉耳朵,“他弹得那么难听,奴婢还觉得自己受折磨呢。”
太阳落山,宴会也差不多结束,宾客们纷纷告辞,盛曦坐在原地没动,心里实则响起青青草原的BGM,还配着一段文字——她穿越到古代,成功扮演长公主,一个人完成这场宴会,一个人哦!!!
瑾言感受到她的好心情,偷偷和瑾行咬耳朵,“长公主给缙太子出头,博美人一笑,如今正高兴呢。”
终于明白这丫头为什么叫‘瑾言’,真没人能管管她的嘴么?盛曦按住额角,“喊缙太子过来。”
“嘿嘿,奴婢懂的!”
盛曦:“……”
她揉揉脸,告诉自己算了算了,扮演精神状态美妙的长公主太累,一会笑,一会不笑,一会还要大笑,现在懒得开口。
打更的声音远远传来,偌大的花园只剩寥寥几个侍女,明暗烛火中,缙太子踏着落花而来,坐在她身边。
盛曦没回头,只推过茶杯,“这几日在公主府做客,太子还习惯么?”
不等对方回答,她裹紧披风,随意道,“这几日府中有事,便不继续招待太子,之前若是有什么招待不周,也请太子恕罪。”
一番话根本没逻辑,幸好,原身也不是有逻辑的人。不用找任何借口,盛曦把想说的话都说完,然后给缙太子一个眼神——听懂了么,什么提亲什么强掳,统统不存在,都是误会,你快忘掉!
为质十几年,缙太子果然是个聪明人,顺势答道,“谢长公主款待,淮琢明天一早便离开。”
明天早上?迟则生变没听过?盛曦扬扬下巴,指向大门,意思很明显,今晚就能走。
月光下,缙太子眸色深黑,他忽而一笑,“宵禁已过,麻烦长公主再收留我一夜。”
声音低凉沙哑,像漫山冷冽冰雪融化在沉沉夜色中,带着数不尽的温柔晚风划过耳畔,清冷又缱绻。
“好。”盛曦低头抿茶,心脏跳得快要蹦出来,妈妈,这谁顶得住啊!!!
-
一直到缙太子离开,盛曦的脸颊都是热的,好在夜色昏暗,她又一直低着头,别人看不出来。
“长公主,您现在沐浴么?”瑾行替她脱下披风,轻声询问。
一下午的观察,盛曦已经搞清楚。
瑾行是她身边的大宫女,负责一切衣食住行,最贴心也最可靠,所以被派出去负责宴会。另外还有两人,瑾言与冯公公,前者是个心直口快的话痨,后者今天进宫不在。这三人是她从宫里带出来的,从小一起长大,情分不一样。除此之外,她还有十几个贴身侍女,就是今天梳妆摆膳那些人,都刚伺候她不久。
“沐浴吧。”盛曦瘫坐在椅子上,等侍女给她拆下满头钗钿,现在不到亥时,也就是九点,她已经累得睁不开眼。
瑾言在一旁整理首饰,偏头咦一声,“长公主宿醉还没好呢?您这么早就困了?”
显然,了解长公主作息时间的不仅仅是丫鬟,一个模样清秀的男人推门进来,满脸笑容,就差把‘我有一个好消息’写在脸上,他快速行礼,“长公主,陛下宣您进宫呢。”
“冯公公回来啦,可是宫里有什么好消息?”瑾言凑过来,好奇询问。
冯文看向长公主,点点头,仿佛两人心照不宣。而盛曦……盛曦能怎么办,她都麻爪了,她什么都不知道啊。而且,这一对姐弟,都是什么高精力人群?
她心里咬牙,面上却勾起唇,“备车吧。”
古代夜里不会堵车,长公主府又靠近皇宫,不到一刻钟,马车已经驶进皇城。盛曦来不及紧张,马车就停了,车夫拉开车门,一个身穿明黄色衣服的男孩蹲在路旁,身后呼呼啦啦跟着一群人,对方看见她眼神一亮,“皇姐!”
盛曦吓一跳,第一反应是,侍女没夸张,姐弟关系真的极好。第二则是,这就是皇帝?好小!虽然瘦高瘦高的,但年龄最多十五,也就初中生左右,而且,还与她真正的容貌有一二分相似。
因为这一点点相似,盛曦忽然生出一点亲近,就当自己没见过的远房表弟。
面对远房表弟,盛曦就很轻松,她摸摸对方的发丝,“怎么不擦干头发就出来,当心头疼。”
“朕想早点见到皇姐,”小皇帝兴致勃勃,迫不及待开口,“今天早朝,公叔首辅又说起皇姐带走缙太子一事。”
“我已经……”解决完此事。
盛曦的话没说完,小皇帝一拳头锤在掌心,沉下脸,“太过分了,下朝后,朕想有没有办法解决此事。公叔慈说您无缘无故带走缙太子,朕就想着,给他一个缘故好了。正好赵大庆提醒到,缙太子擅长书画,可以说让他教您书画。于是,朕就下旨了。这个方法怎么样!”
怎么样???盛曦有种晴天霹雳的感觉,她好不容打发走缙太子,转头皇帝又给她送回来,再说一遍,她真的不想要缙太子,有没有人在意一下她的感受。还有,赵大庆?她记得是冯公公的干爹,怎么听起来是个奸佞?又是宦官误国那套?
她还在思索,兴奋过头的皇帝根本没给她说话的机会,“朕已经听说高琏在宴上的事,皇姐真是太好了。公叔首辅仗着自己是顾命大臣,屡次在朝堂上无视朕,朕还听说,如今折子都不送宫里,反而直接送到公叔府。好一个只知首辅不知皇帝,公叔慈嚣张至此,想置朕于何地!皇姐教训的对,也该让公叔一家明白明白,所谓顾命大臣,不过是我们盛家的看门狗。”
盛曦劝诫的话,一瞬间都咽回去。
她有点错愕,更有些恍惚。难怪历史上那么多皇帝不辨忠奸,轮到她,她好像也不懂了,每个人好像都有道理,每个人好像都没做错。
所以,不辨忠奸昏君误国,竟是我自己?
“不提公叔慈了,”小皇帝转头,眼神亮晶晶地看过来,“皇姐,朕想的这个办法怎么样?”
“……”
面对孩子求表扬的表情,盛曦只能含泪鼓掌,“好,多谢陛下。”
“嘿嘿嘿,皇姐高兴就好。朕还有折子没批,先回御书房。”小皇帝来一趟,好像就为了早点告诉她这件事,说完又匆匆离开,走前不忘嘱咐她,“时辰不早,皇姐宿在皇宫吧。对了,母后去寺庙烧香,不在宫里,不用过去请安。”
于是,寸土寸金的地方,盛曦面对满房间的瓷器宝物,一夜辗转难眠。虽然名义上是教书画,但大家都明白是怎么回事。未婚秒变已婚,这谁能接受?
更尴尬的是,第二天早上回长公主府,赐旨的太监还没走。小皇帝不知什么脑回路,一定让她亲眼见证此事。所以侍女打开车门时,缙太子凝深的目光刚好望过来。
四目相对。
盛曦面无表情,重新关上了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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