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小祥子,那人倏然挥臂挡住他视线,“天快黑了,公公可想好下哪处了?我等皆等着呢!”福公公咬牙收回视线,闭眸在心中骂道:该死,他竟忘了时下非是一人摇骰!
适才声音参差错落,他听得七七八八,并不敢确定究竟是点大还是点小,时下只能在心中推算可能的结果。待得到概率更大的结果后他方缓缓睁眸,依旧是“大”字格。
众人下注,如福公公所料,此番下“小”者少得可怜,仅剩的跟着那人下“小”的三两个内监亦不过想靠钱袋里那最后一点儿铜钱搏一搏。更多的则无非看中了季湘那簪子,他们虽得不到簪子,但若是嬴了,最后亦能分得不少银两。若是败了亦无妨,左右这钱还是在自己手中。
同样只赚不亏,无人不喜见其成。
“三、二、四。”小祥子先一步开了筒。
季湘紧随其后,众人脑袋尽数凑了上去,其中一人紧张不已的瞪大了眸道,“二、五……一。小!是小,哈哈哈!”季湘松了一口气抬眸看去时小祥子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逃离了人群。
那人抓起一个钱袋抛给了季湘。
季湘紧握钱袋接过簪子道,“还不知公公如何称呼?”
“我啊?”那人闻声一把揽住季湘肩头俏皮笑着,“内务府小橘子。”
季湘默默点了点头。小橘子松开她对上福公公。赌盘上乱成了一团,适才压注者皆唯恐小橘子反悔似的忙不迭拾回自个儿的钱财。福公公气得双唇发颤,半晌未说出话,最后亦只能羞愤地将四下内监皆遣出了司礼监。
季湘对福公公与小橘子间的赌约并无甚兴趣,她拿回本钱后便趁乱尾随那腕上有疤的内监而去。夕阳的余晖尽数落下,她前脚方迈出司礼监的大门,小桂子便从拐角处钻了出来,季湘示意他噤声。
二人跟着那内监行了一段宫道路至僻静处后小桂子便卯足了力一口气冲上前将布袋罩在了他脑袋上,一记闷棍落下,那人彻底不再挣扎。待他再睁开眼时已不知身在何处,屋内杂乱地堆放着柴火,昏黄的烛火摇曳着,墙角的蛛网上破了一个口子。
他四肢被麻绳绑着,嘴被堵实,双眸亦被一条蓝色的丝帕遮挡,目之所及都裹上了一丝丝诡异。未知的恐惧感袭上心头,他额间渗汗,蛄蛹着往前爬,支支吾吾地想要逃离。他毫无方向的爬出半米撞到一人,他欣喜若狂,定睛看去,模糊间只瞅见那人背着他侧倒在地。
屋门倏而被狂风吹开,烛火晃了两下彻底灭了,四下漆黑一片,几滴水莫名地落在了他的脸上,他心中犯疑,抬眸看向房梁,下巴像是被何物轻轻拂过,他鸡皮疙瘩顿生,惊骇的想要往倒地那人身旁靠,可待他再回头时四下早已空无一物。
“我死得好惨呐——”一阵凄厉地鬼哭声从他脑袋上传来,他下意识的循声看去,月光映入了屋,一个披头散发的东西张牙舞爪在空中晃着,四目相对的那刻他只觉一个巨大的影子朝他扑来,那鬼影三两下便抓掉了他口中堵着的帕子。
他泣不成声,“冤有头债有主,卿卿,是他们将你害死的,你该去寻他们!”
“他们?桀桀桀……那我问你,你可对得起我!”那鬼影诈道,“你说,我昔日待你如何?你又是如何待我的!你个负心人,我死得好惨呐!你可对得起我?”鬼影不断重复着末句。
“我、我……”他闻声一骇,忙不迭跪地磕头,“我错了卿卿,我知错了,你原谅我吧!是我对不起你!”
冷风呼啸,鬼影厉声追问道,“你哪里对不起我!”
“我不该听信孟平那小人之话,是我对不起你啊!是我害了你!卿卿,我知错了,我真知错了,你死后我没有一日不在忏悔,可你知的,凭我一人又如何与整个稽查司抗衡!是他们那群混账活生生将你折磨而死,还伪造了你的死因。我对不起你,我该死,我亦该死!卿卿呐,我求你,求你放过我吧!”
他希冀地往前爬了两步,“卿卿,你听我说,听我说,康达登那混账已去白云观请来了道长欲今晚做法除掉你,你不要再与他们作对了!你我这般的人,生来便是贱命一条,死便死了,何故再落个魂飞魄散的结果?”
鬼影闻声震怒,荡着绳子便一脚踹在了他心口。他吃痛地倒在了地上,结结实实的触感让他旋即回神。眼看喜儿逐渐失去理智,藏在暗处紧紧拽着绳子的小桂子与曾萍萍只觉愈发吃力。
二人一时未防喜儿便解开腰上绳子落地朝内监逼近。小桂子与曾萍萍顿慌,忙丢下绳子去拽喜儿。谩骂声四起,屋内乱做了一团,季湘端着烛台从屋外行入终止了这场闹剧。
屋内再次有了火光,墙角蛛网上破开的口子已被黑蛛修复。小桂子搬来椅子放在了内监身前一米的位置,季湘将烛火递给曾萍萍后方坐下,黑蛛盘坐于蛛网之上静视着一切。喜儿情绪渐自评定,她双眸猩红,死死瞪着倒地那人。
小桂子在季湘的示意下将内监从地上拽起,他扯去内监眸前遮挡物,刺眼的光让内监一时难以接受,他咬牙偏头缓了一会方适应,裆下的湿润感让他羞耻不已。
季湘徐徐开口,“事已至此,小元子,关于王卿卿之死你还有何话要说?”
那内监闻声看去,待看清对面人容貌后惊慌失措地磕头,“三殿下,奴才冤枉冤枉啊!卿卿她不是奴才害死的!”他视线扫向季湘身后一席白衣披头散发的喜儿。后者箭步上前拽住小元子的衣领呵道,“卿卿是不是你害死的你心中明白!你对不起她!你若胆敢隐瞒,我今日便让你为卿卿偿命!”
小元子略过她看了一眼季湘,他心思百转千回。稽查司之众仗着背枕皇后娘娘在宫中耀武扬威多时,祝禹尚且都能不明不白的死于牢中,自己这么个叫不上名儿的奴才连入皇后娘娘眼的机会都无,又怎敢贸然与之抗争?
祝禹一死,这稽查司掌司的位子落在康达登头上不过早晚之事,他虽与王卿卿之死脱不了干系,但凭自己一人之言又如何将稽查司那群蛇鼠彻底铲除?让他将自己的命交给眼前这个在宫中毫无靠山,孤军奋战的三殿下吗?
小元子只觉不可能!他还想多活几年。
“奴才,奴才冤枉冤枉啊!”他恍然回神,口中只喋喋不休的重复着“冤枉”之类。喜儿回头看向季湘,后者揉了揉太阳穴起身,喜儿嫌烦地捡起地上的脏布再次堵住了他的口。
团云遮住弯月,季湘蹙眉看向远方。小元子有所顾忌是必然,深宫之内无人不是求一个明哲保身。但总的来说今日并非毫无所获,起码她们寻到了小元子,亦从他的口中得到了孟平此人。回想起今日的经历,季湘便觉胃中隐隐作痛。
戌时二刻,长信宫外一个人影火急火燎地奔了进来,主事宫女见来人一身内监打扮,二话不说便要朝长公主殿下的屋中奔去,忙惊骇地拽住了她,“站住!你是哪处的宫人,怎地如此不知规矩,长信宫岂是你可擅闯的?惊扰了殿下你这小命亦别想要了!来人,速将此人……”
“哎哎哎,且慢!”来人一把拽下脸上的易容物嬉笑着挽住那宫女的手臂,“杏子姐是我啊!你再瞅瞅!”她得意地将小脸凑了上去。
宫女闻声正视起来人,“秋菊?”她不可置信地拉着少女回来瞅,待确定眼前人是秋菊无疑后方惊诧道,“你怎这身打扮?”
“自……”
“咳咳。”
她话还未说完便被一阵清咳声打断,少女循声看去,只见宫门旁的廊下立着一双臂交叠的女子,女子嘴角噙笑,眉宇却微微蹙着。秋菊讪笑着撒开宫女朝女子挥了挥手,“夏莹姐姐~”
夏莹没好气地穿过长廊朝二人行来。
“杏子姐我先不同你说了。”秋菊挽住夏莹将腰上别着的两枚铜板掏出,复牵起夏莹的手摊开将铜板放了上去,“夏莹姐姐快夸夸我!”
夏莹见她一副摇尾讨夸的模样便知那福公公今日算是狠狠折在这丫头手上了,她伸手在秋菊脑门上轻弹了一下,又将掌心的一枚铜板拾起放回了秋菊手里,“我早知你本事,他们又岂是你的对手?”
“那是!”秋菊拾臂透过铜板看向弯月,“这可算是奖励?”
“怎么,嫌少?”夏莹作势要夺回,秋菊忙一把握紧铜板藏到了身后,她得寸进尺地踮脚在夏莹脸颊上蜻蜓点水般的亲了一下,“确是少了,这般方差不多。”她俏皮地将下巴落在夏莹肩头,说完后尤恐自己被“追杀”般撒丫子便跑远。
身后的夏莹反应过来适才发生了什么后瞬时羞红了脸。
屋内之人静坐桌案前,窗外微风轻拂,树叶晃动,桌上的烛火摇曳了两下,光影落在那人的眉眼间。秋菊立于屋外轻声敲门,“殿下。”楚景宁闻声抬眸,未注意这一坐便是月上枝头,她合上书示意秋菊入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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