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殿下。”夏莹见她喋喋不休,只得无奈出声打断,她拂袖遮笑,“三殿下这般心细,这不晓得的还以为殿下唤您姑姑呢!”
季湘脸上一窘。
夏莹敛去笑意正经道,“夏莹失言,三殿下恕罪。三殿下放心,夏莹会尽心照料殿下,三殿下安心去亦要平安归来。”她退了一步拱拳作揖。
季湘长吸一口气,“姑娘跟在姑姑身旁多时,当晓得如何照料能让姑姑舒心。”她恋恋不舍道,“好了,时辰亦不早了,我等亦该上路了。”
贸笠与小桂子驱车行来,季湘纵身钻入马车,将正打量着仇翎的廖维惊得一哆嗦,他仓惶收回眸子正襟危坐。马车平稳地驶出了郢都,顺着小道朝离此地最近的一处郊野而去。林中鸟雀叽喳,待再落地已是夕阳西斜。
马车止于山腰处的几户人家院外,季湘恐何氏爪牙今夜会对那群御卫军所护送马车有所行动,若他们发现马车内换了人势必折返追来,如此,他们需得错开行程。除此之外季湘亦许久未见那小丫头了。
想起小五,季湘紧蹙的眉便渐自舒展。她深吸一口气推开院门,院中有田,田内栽着菜,菜苗已有膝高。田亩外横七竖八的搁置着几把农具,靠近正屋的位置木马轻轻摇晃。屋内烛光摇曳,落在木马上,好似给它披上了一件淡橘色的战甲。
屋门从内被推开,一花甲老人警惕地望向立于院中之人,他背脊佝偻,老眼昏花,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提着灯,双手不断发颤,他嗓音低沉,脱口而出道,“院中是何人?”
正垂首缝衣的老妇一时未顾及让眼前小丫头奔了出来,她惊然丢下针线起身,“小五!”
小丫头好奇地缩在了老人身后,她紧紧攥着老人的衣角,双眸亮晶晶地打量着季湘,待看清来人后乍喜。
“阿姐!仇翎姐姐!”她激动地撒丫子扑向了季湘。后者被她扑了个满怀,她将小丫头从地上抱起打趣道,“许久未见,小五似沉了不少,阿姐抱着都有些吃力了。”小丫头羞恼地抱起双臂,“阿姐还好说?阿姐已近两月未来了,可是将小五给忘了?”
“是阿姐之过,阿姐近来琐事缠身,实在是未得良机来见小五。”季湘宠溺地捏捏她的鼻子,“小五原谅阿姐可好?”
小丫头傲娇地轻哼一声偏开脑袋不语。
季湘失笑,“小五可有想阿姐?”
“才没有!小五已将阿姐忘了。”小丫头吐了吐舌扭捏地落地,她气鼓鼓奔回了老人身前,扶着他一道行了过来,老妇紧随身后,二老面色渐缓。
“这段时日有劳方伯与方婶照拂小五了。”季湘俯身作揖。
老人笑吟吟地抬起她的臂弯,“无妨无妨,姑娘快起。小五这丫头懂事,有她作伴,老夫与你婶子亦欢心。”
几人迈步进屋,屋中简朴,季湘扫视一圈坐于桌边,她从兜里掏出蜜饯递给小丫头解馋。
老人道,“姑娘这个时辰来可是有要事交代方锐?那小子不知又跑何处去了。”他叹了一口气看向屋外,“姑娘莫急,且等等,老夫估摸着再有半个时辰那小子便会回了。”
季湘摸着小五脑袋柔声道,“无甚要事,我等此来旨在看看小五。”小丫头闻言眉开眼笑,晃着小腿抱着季湘不愿撒手,她悄声凑近季湘耳畔,“那阿姐今夜可要留宿?”她扬起小脸眼巴巴地望着季湘,“小五想同阿姐睡。”
她转眸看向仇翎,一把挽住那人,“仇翎姐姐也一起,好不好?”二人被她这小模样逗笑,双双点了头。
夜渐深,人多不便,廖维与小桂子那处便由贸笠领着择了一处离季湘她们较近的人家借宿。直至戌时,院外才再次传来脚步声。此人正是方锐,他身形瘦削,颧骨突出,衣着朴素,虽不到而立之年,但瞧着已颇具老态。
方锐眸光凌厉,甫一踏入院门便察觉到有旁人来过的痕迹。他心中一紧,快步推门入屋,待对上季湘视线后方松了一口气。他朝二人俯身作揖,季湘颔首示意,他退步立于角落,视线屡屡落向季湘,几番欲言又止。
小丫头困意袭来,上一瞬还有说有笑,下一瞬揽着季湘的脖颈便点起了脑袋。季湘伸手将她小脑袋托住递给了仇翎,继而扫了方锐一眼。方锐会意,二人前后脚迈出屋。
屋门虚掩,乌云遮月,夜风微凉,季湘沉眸眺望远山。
“容升泰那处可有问出些什么?”
方锐心中慌慌,他忙拱拳,“属下无能,还请大人责罚。”他未料到那西戎贼子的嘴会如此硬,他软磨硬泡近两月皆未有丝毫所得。若非季湘令他留其性命,他方不会瞻前顾后,今日恐一个不慎将这人弄死了,明日又恐下手过重难寻大夫救治。
季湘眸色阴冷,方锐顿感一抹寒意从脚底攀升,他咽了咽口水梗着脖子道,“大人息怒,属下虽未从能从那贼子口中问出些什么,但属下前段时日路过大人宝冢时……”他一时口快,话出口便吓得咬了舌。
他见季湘面色无常方擦了擦额角的汗忍着舌头的痛意不利索道,“属下发现那处的土有被人翻过的痕迹。属下是恐那棺椁……”
季湘伸手阻断了他接下去之话。此事出自谁手季湘再清楚不过,那棺椁内空无一物,无疑是坚定了何氏对她身份的猜忌。仇翎提着烛灯迈步行出,她观季湘面色不佳便知定是因容升泰那厮。
季湘闻声回眸,她顺着门缝往屋内看了一眼。
仇翎道,“湘儿且放心,小五已睡下了,方婶在旁看着,一时半会儿尚不会醒。”季湘颔首收回眸子,仇翎望向乌云,“快要下雨了,湘儿,你……”
“此去颍州不知何时能回,容升泰那处亦该趁早处理了。”
仇翎闻言未再劝,她明白彼时那事已于季湘心中扎了一根刺,拔与不拔皆会让她痛苦万分。面对徐楠时她尚且是割袍断义,仇翎不敢想若是对上容升泰会是怎般的结果。
为防小丫头半夜梦醒寻不到她们,季湘让贸笠暂留在了方家小院,她与仇翎二人由方锐引路顺着小道上山。山中冷风呼啸,茂密的树叶沙沙作响,越往上走越是冷冽,三人耳边不时传来狼嚎。
季湘凝眸行了半个时辰方抵达一间荒废已久的山神庙。方锐上前推门,院内杂乱不堪,枯草丛生,蛛网交错,一股常年累积的霉菌味扑面而来。季湘拾袖遮鼻环视着周遭,眼前有萤火飞过,不少梁木腐烂倒地,有一根砸在盛了雨水的破陶缸上。
脚步声惊动了藏身其中的动物,刺耳的蛐蛐声安静了一息旋即破空传来。趴在梁木上歇息的蟾蜍受惊跳进了陶缸。
“大人。”方锐示意二人朝里行。季湘收回视线,她们迈过门槛,正对门的方向摆放着一尊不知所名的山神石像。石像高七尺,人身兽首,青面獠牙,手握大刀,巍然而立,给闯入者无尽的压迫感。
三人绕过石像,其后暗藏一地穴。方锐推开大石拉开阀门,尘土漫天,季湘挥袖退了一步,她视线下移,甬长的暗道内漆黑一片。方锐提灯拾梯而下,他吹亮火折子点燃沿路石壁上的蜡烛。
季湘提衣而下,冷风扑面,墙角覆盖着一层苔藓,周遭一片潮湿。约莫行了半刻,甬道渐宽,空地中央放着一把木椅,左边的木架上挂着刑具。此地往上连通着山神庙后院的枯井,密林中嘹亮的鹧鸪声从井口传来,不绝于耳。
季湘驻足审视着眼前被锁链吊起跪于井口正下方的男人,男人头顶三尺的位置悬坠着一条麻绳。
男人衣衫褴褛,脑袋低垂,杂乱的长发坠在了膝前泥泞的土上。他上身是一道道清晰可见的鞭痕,不少口子渗血与衣料粘连。他听闻脚步拉动了铁链,干裂的唇张了张吐出一口血水,“呸!熵郢小儿,你有能耐就杀了爷爷!”
季湘坐于椅上品玩着男人气急败坏的模样,阴影笼罩了她的面容。
方锐将烛灯挂在了木架上转身走向男人,他一把抓住男人后脑勺上的头发迫使他直面季湘。男人双眸乌青充血,眉角破开,血痕流入了他的右眼,他目不能视,只依稀瞅见对面两个人影。
他忍着疼咬牙冷嘲,“熵郢杂碎的逼供手段不过如此?尔等还有何本事今日便一并使出来!”
季湘冷眼静视了他许久方道,“容升泰,你可还记得季某?”
容升泰闻声下巴顿时一疼,不好的回忆涌上心头,他奋力睁眸想要看清来人面容,视线所及却依旧一片模糊。
他攥紧铁链不语,方锐往下拽紧他的头发,“大人在此,西戎狗贼,方某劝你不要再敬酒不吃吃罚酒!陛下寿宴遇刺一事究竟是何人暗自促使?尔等接下来还打算作何?你知道些什么,如实招来!”
容升泰不为所动地略过他勾唇面向季湘,“季大人好生福气,在下还以为经此一遭,长公主殿下已是将季大人扒皮抽筋。”他心思龌龊,不断激道,“而今看来,长公主殿下似也没有传言中的那般清傲,不知其可有让季大人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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