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郁禾安加完班，已经十一点半。
他停好车，提着便利店随手带的吃的走进家门，屋里黑着灯，安静得异常。
“温馨？”他先喊了一声，没回应。
他走到卧室，床是整齐的，没动静。浴室空的，厨房空的，书房空的，连那只常用的杯子也没放在洗碗架上。他皱了下眉。
她没回来。
他犹豫了一下，拨通电话。
嘟——嘟——嘟——
响了七八声，那边才接起来。
“喂？”
“你今天住单位那边吗？”他语气尽量放缓，“下次提前说一下好不好，我刚刚找了你一圈。”
那边沉默了一下，温馨说：“我没住单位。”
“那你去哪儿了？”
“回我那边了。”
郁禾安顿住：“你自己那边不是很久没住了？”
“这段时间先住这边。”她语气平稳，“东西本来也没搬。”
屋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手里还握着手机，一时间竟不知该把那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说出口，还是咽下去。
几秒后，温馨忽然说：“快到你生日了。”
“嗯？”
“礼物那天会送到你家门口。”
“你……”他一下反应不过来，“你不回来？”
电话那头静了。
几秒后，她说：“那天王总说有会议，晚上不一定抽得开。”
“你以前不是总提前排开吗？”
“现在项目紧，我也没法挑。”
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沉默扩散开来，像房间里没开灯的黑。
“你是不是在……刻意疏远我？”他终于开口，声音低下去，“你连回去住都不说了，工作上你说‘公事’就能避开一切？”
温馨没有立刻回应，过了很久才说：“我不是在躲你。”
“那你现在在干什么？”
“……在准备好自己。”
“准备好？”他低笑一声，“你准备什么？准备哪天能不需要我了？”
电话那头轻轻一响，是她的吸气声。
“我不知道。”
郁禾安的指节握得紧了些，他听到自己问：“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是不是快走不下去了？”
“我没有说。”
空气骤冷，连夜都变得格外锋利。
他终于低声说：“生日那天我也可能出差，不在家。礼物别寄了。”
然后挂了电话。
项目慢慢进入关键阶段。
投资团队和项目方就估值和知识产权归属展开第四轮谈判，温馨这边代表卖方继续推进保护性条款，而郁禾安则带着城珀的底线坐在谈判桌对面。
会议室温度不高，气压却格外沉。
对赌协议的第十条，纠缠了整整一个下午。
项目创始人坚持将B轮融资估值定位在18亿，理由是与国际同类AI项目对标后的预期溢价。而城珀资本坚决不肯松口，最多接受16亿。
“你们现在的收入模型是基于对海外技术专利顺利落地的假设。”郁禾安盯着那份PPT，“但这部分专利转化过程目前不确定性很大，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不能接受以理想状态作为定价依据。”
温馨翻了翻文件，接上：“专利转化的确有技术风险，但在我们看来，你们现在的估值预期低得不合理。你是想要技术红利，但拒绝承担早期不确定性，这本身就有失公平。”
她声音平静，却并不退让。郁禾安盯着她，没有说话。
陈灿忽然开口：“那不如这样——设一个动态区间。如果专利在六个月内顺利落地，则按18亿定价；若未落地，按16亿执行，补偿部分可用期权形式解决。”
“这对买方太不利。”傅程皱眉。
“那也请你们给出一个合理预案。”温馨回看。
谈判继续僵持。
那天从下午开到晚上，会议室的灯一度昏暗得像被现实勒住了脖子。
会议结束，所有人散开，只有温馨还在收资料。她刚装完一沓文件，就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你觉得我们最后这个项目……”他低声问，“还能谈成吗？”
温馨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如果只看数据和价值，它能成。”
“那如果加上我们？”他几乎是用尽力气问出口，“如果我们现在的状态也算一个变量，它还能成吗？”
温馨看着他，眼里一瞬间浮起疲惫和某种近乎无奈的柔软。
她没有回答，只是说：“郁禾安，我一直都是在公事公办，我不希望把我们的私人关系牵扯到我们的工作中，我知道我们立场不同，所以现在只能是各自努力。”
郁禾安点了点头，轻声说：“也对。”
两人站在冷清会议室的灯下，像两座彼此观望的孤岛。
——
几天后，项目在一次深夜视频会议上达成初步意向。
按陈灿的提议，定下16.5亿基础估值 0.5亿可浮动区间，对赌设立两年回拨窗口，触发机制由温馨团队主导审核。她那天深夜还在核条款，王志远特意发消息：“这个项目结束后，你的转岗报告我已经帮你递上去了。等年后，考虑独立带项目。”
温馨看完那条消息，手指停在屏幕上，没有动。
几分钟后，她点开微信置顶联系人——郁禾安，那个海绵宝宝头像还在那里，像很多年前那样，只是备注已经从“小郁宝宝?”改成了“郁禾安”。
她没发消息，只是看了一眼，就退出。
项目结束的那天，温馨在停车场准备上车，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靠在自己车边。
是郁禾安。
“你怎么在这儿？”
“今天最后一轮签字，我来送个文件。”
“不是让你们法务来的吗？”
“想亲自来。”他看着她，“顺便……看看你。”
两人站在地下车库的昏黄灯光下，谁也没有先开口。
他忽然从车后座拿出一个纸袋，递给她。
“本来是你说要送我生日礼物的，现在反过来吧。”
温馨愣了一下，没伸手。
“你说你要准备好自己。”他轻轻说，“那我也试着准备好自己。”
温馨看着那个纸袋，沉默几秒，终究还是接了过来。她打开袋口，掏出里面的东西，愣了一下。
——是一份打印精装的《AI医疗投融资项目实战备忘录》，上面还贴着一张手写便签。
“送你，业内第一本你主导谈下来的项目，纪念一下。”
她抬起头，眼神里多了一点复杂情绪。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她轻声问。
“前两天。”郁禾安说，“我们城珀内部每完成一个重大项目，都有这个传统，会做一份归档文件，留作案例。这个版本，我自己加了一些你那边尽调和法务处理的细节。”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是我自己整理的，没走系统流程——所以这本也没别人能看。”
温馨指尖摩挲着封皮，封面是她熟悉的项目代号“AMED-B-R2”，她记得这个编号她在凌晨三点校对过好几遍。
“你为什么要给我这个？”
“因为我想让你知道，不管我们的关系现在成什么样——在这件事上，你是最好的合作者。”
温馨低头，盯着封面，许久才说：“谢谢。这个我会留着。”
“嗯。”他轻轻点头。
她又看了他一眼，说：“不过这本你没必要只给我，等以后你再带新人，也可以拿去当案例讲一讲。”
他笑了笑：“没事，别的也不少。”
温馨也笑了笑，没再说什么，把书小心地放进包里。
过了几秒，她忽然问：“你接下来是出差吗？”
“去厦门，谈另一个健康数据的项目。”
“那你生日，甚至是在飞机上？”
“对。”
两人对视一眼，目光交汇，却都没有再往前一步。
地下车库的风从侧面吹过来，把人的衣角轻轻掀起。
温馨开车门前，回头说了一句：“那提前祝你生日快乐，郁禾安，礼物玩两天送达也行。”
他站在原地，看着她上车离开，没挽留，也没道谢。
只是抬头望了望地库顶棚昏暗的灯光，说了一句：
“你也辛苦了。”
随着时间的推进，那份项目最终交割报告出炉，双方团队都得签字确认，城珀基金作为领投方需要再提供一组补充数据和尽调意见，时间被卡得很紧。
那天临时通知需要开一个交叉核查会议，由于临近年关，好几个部门都抽不开人，最后由郁禾安直接带队参会。
会议设在总部大楼23楼的小型圆桌会议室。温馨那天刚从一个外部法务交流会赶回来，连妆都没补，只穿了黑色高领和西装外套，气色略显疲惫。
她推门进去，郁禾安正坐在桌另一头，正在讲解一份资产排他协议的边界条款，语气克制却明显有火气。
“这段不是我们单方面撕毁，而是目标公司在审批过程中临时改了中方技术转让比例。我们也刚收到对方律师函——你们不能假设这部分是我们的责任。”
陈灿那天也到了，声音比平时更锋利：“现在不是撇责任的时候，这个转让比例本来就在你们谈判框架内，立项时你们法务不是签过吗？现在出了问题，得一并兜着。”
现场气氛逐渐紧张，几个中层互看一眼，都没吭声。
郁禾安忽然开口：“要追责可以，数据和时间点我们全部列出来。我们不躲，但这不是我们团队的疏漏。”
温馨轻轻抬眼，那一瞬她忽然有种难以形容的疲惫——这不是她第一次处理这种项目突发，也不是第一次看到他在关键节点扛着前排压力。
但她知道，他的这句话一出口，这个案子之后就真的没有缓冲了。
她开口了，语气平稳，却足够清晰：“那这样吧，涉责部分我们按时间点列表分析，我会在法务意见里单列一个分析条，城珀要保留意见我们会记录，但不影响交割。”
陈灿挑眉看她一眼，但没出声。郁禾安看她——那种眼神像是在等她多说一句，比如：“我们能不能再缓一缓？”
可她没有。
会议结束后，她收拾完文件准备走，郁禾安忽然在电梯口叫住她。
“你真的就只能这样说话了？”
温馨一怔。
“我今天在会上什么话都没冲你，”他说，“但你连个眼神都不给我，你真的一点缓冲都不给我留了？”
温馨的背包带被她攥紧了几分：“你让我怎么说？让我当着那么多人讲我们私下再补一版协调意见？”
“不是这个意思，”他咬了咬牙，“我是说……”
“但是你现在质问的样子让我觉得你就是这个意思。”
郁禾安一时语塞，站在原地，眉头皱得紧紧的，像是在咬着什么没咽下去的情绪。
温馨看着他，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我们现在大部分的交集，都在项目上。所以必须做到对事不对人，不然就是对自己团队的不负责任。”
“可我不想只是项目。”他忽然抬头看她，声音也低，但有些压不住的急切，“温馨，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我……”
“郁禾安，这不是我们两个人的过家家游戏。”她打断了他。
语气没有起伏，但带着一种近乎冷静到疏离的决绝。她愣了一瞬，一时间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像爸妈的样子。
“你哪天有空，我们抽时间好好聊聊好了。”温馨补充道。
“再说吧，最近你也看到了，确实忙。”
电梯“叮”的一声又响了，门这次真的开了。她走了进去，留下一句轻轻的：“那好，我先下楼了。”
门缓缓合上，郁禾安没追上去。
那天晚上，温馨回到住处，站在窗前看着远处还亮着灯的城市，忽然觉得整座楼都空了。
手机震了一下，是一条信息。
不是郁禾安。
而是王志远：“你的转岗已经通过，元旦后可以正式调往合规风控组，带独立项目。”
她盯着那条消息，过了很久，才点了“已读”。
然后，关了屏幕，把手机反扣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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