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窗棂,将书房内细微的尘埃照得纤毫毕现。
宇文绰指间那枚裂开的玄铁扳指,无意识地叩击着紫檀木书案,发出沉闷而规律的轻响。连日的奔波、伤痛与殚精竭虑,让他眉宇间染上了一层难以掩饰的疲惫,唯有那双深眸,依旧锐利如鹰,紧锁着垂手恭立的徐成。
“牵机门……还是毫无头绪?”宇文绰的声音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更添几分冷硬。
徐成面色凝重,摇了摇头:“回侯爷,老奴动用了一切能动用的关系,甚至搭上了几条经营多年的暗线,皆无法探知牵机门主究竟是何方神圣。此门行事太过诡秘,门徒皆以代号相称,层级森严,外人根本接触不到核心。仿佛……仿佛江湖上根本没有这个人存在一般。”他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力与挫败。
宇文绰叩击桌面的手指猛然停住,眼中寒芒凝聚。一个能掌控天下谍报、将触角伸入各国朝堂的庞大组织,其主人竟能隐藏得如此之深?这本身就已说明了其可怕之处。他本能地觉得,这个神秘的牵机门主,与眼下针对夏侯家的阴谋,甚至与沈未寻,或许都有着某种联系,却苦无线索。
“阿福那边有消息吗?”他转而问道。几日前,他便派了贴身侍卫阿福,暗中专项调查牵机门之事,而让徐成逐步将精力转回府内事务,毕竟侯府内部安稳,尤其是嫣儿的安危,更是重中之重,需要绝对可靠之人坐镇。
话音刚落,书房外便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一身风尘仆仆劲装的阿福走了进来,对宇文绰单膝行礼:“侯爷,属下回来了。”
只见阿福神色冷峻,眼神锐利依旧,但眉宇间也带着一丝奔波劳碌的痕迹。徐成见状,微微躬身,悄然退至一旁,将主导位置让出,神态恭敬——侯爷已有安排,他自当尽心辅佐,打理好内务,让侯爷与外勤的阿福无后顾之忧。
“如何?”宇文绰目光扫向阿福。
阿福摇头,言简意赅:“属下深入南境,甚至冒险接触了几个被牵机门驱逐的边缘人物,所得信息与徐总管所知无异。此门主神秘莫测,无人见过其真容,下达命令皆通过不同层级的‘信使’,且每次方式都不同。其根基似在南方,但具体巢穴在何处,无人知晓。属下无能,请侯爷责罚。”
连阿福都查不到……宇文绰的心沉了下去。这牵机门,比想象中更难对付。
“罢了。”他摆摆手,不再纠结于此,当务之急是拿到那箱子,“既然牵机门路子走不通,另寻他法。城西‘地鼠门’的人,给足价钱,让他们出手。告诉他们,今夜子时之前,必须悄无声息地挖通。徐成,此事由你配合阿福,协调资源,务必办成。”他刻意将任务分派,让阿福主导行动,徐成在内策应支援。
“是!侯爷!”阿福抱拳领命,眼神坚毅。
“老奴遵命,定当全力配合阿福侍卫。”徐成亦躬身应道,神态自然,毫无芥蒂。
“得手之后,东西直接送入北城安全屋。阿福,你亲自押送。徐成,府内防卫,尤其是夫人处的安危,交由你全权负责,绝不能再出任何纰漏。”宇文绰再次强调,目光扫过两人。
“属下明白!”“老奴以性命担保!”
两人齐声应道,分工明确,各司其职。
“另外,”宇文绰指尖停顿,“昨夜天牢那三个突发‘急症’的囚犯,现在如何?”
徐成上前一步回禀:“两人已不治身亡,症状诡异,似与蛊毒有关但更猛烈。剩下一人,太医院用药吊着口气,但昏迷不醒。京兆尹已严密封锁那片牢区。”
宇文绰冷哼:“果然是想搅混水。想办法拿到那未死囚犯的些许血样或污物,小心封存。阿福,此事你顺手去办,务必隐秘。”
“是!”阿福领命。
徐成与阿福交换了一个眼神,迅速退下安排事宜。书房内重归寂静,宇文绰缓缓靠向椅背,肩头的隐痛再次袭来。牵机门的迷雾,天牢的阴谋,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轻轻推开。夏侯嫣端着一盏刚沏好的参茶走了进来。她脚步放得极轻,看到宇文绰疲惫地闭目靠在椅背上,眼底涌上浓浓的心疼。
她将茶盏轻轻放在案上,目光落在他微蹙的眉心和紧抿的薄唇上,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替他抚平褶皱。
指尖还未触及,宇文倏地睁开眼,锐利的目光在接触到是她的一瞬间柔和下来。“嫣儿?怎么过来了?”他坐直身体,自然地拉过她的手。
“看你一直没歇息,熬了参茶。”夏侯嫣任他握着,感受到他掌心不同寻常的温热,又见他脸色似乎比昨夜更差了些,忧心道:“你的伤……是不是加重了?昨夜……”
“无碍,小伤。”宇文绰打断她,语气轻松,却不容置疑地略过了这个话题,“府中事务繁杂,让你担心了。”他注意到她眼底的青色,指腹轻轻摩挲她的手背,“你才该好好休息。”
他越是轻描淡写,夏侯嫣心中越是酸涩。她深知他肩上的压力,也明白他是不想让自己担忧。她低下头,从袖中取出那枚温润的血玉。
“玉临,这玉……”她迟疑着,将昨夜玉身发烫及看到破碎记忆片段之事娓娓道来,包括那宫装女子、大漠中的男人和小女孩。
宇文绰静静听着,面色沉静,心中却波澜骤起。血玉的异动,那些模糊的画面……再次印证了他的某个惊人猜想。但他迅速压下心绪,现在绝非深究此事的时机,尤其不能让她卷入更深的危险与困惑。
他接过血玉,仔细看了看,又放回她手中,轻轻合拢她的手指:“许是连日惊吓,心神动荡所致。这玉既能安神,你便好好戴着,别多想。”他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抚,“一切有我,你只需安心静养,等岳父沉冤得雪。”
他的沉稳有效地抚平了夏侯嫣的不安,她点了点头,将血玉重新贴身收好。
然而,两人都未曾注意到,窗外廊下阴影处,一道如同壁虎般紧贴着檐下、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将室内低语尽数听了去。那身影眼中闪过一丝诡光,悄无声息地滑落地面,瞬息消失不见。
几乎在同一时间,大理寺衙署内。沈未寻正批阅着卷宗,一名黑衣信使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堂下,无声地呈上一枚细小的竹管。
沈未寻拆开,扫过上面寥寥数语的密报,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深邃难辨的弧度。密报上正是关于血玉异动及夏侯嫣所述记忆片段的内容。
“凤吞龙……终于要醒了吗?”他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点着桌面,“倒是比预想中快了些。宇文绰,这场戏,越来越有趣了。”
宇文绰安抚好夏侯嫣,看着她饮下安神汤药睡下后,宇文绰心中的巨石并未落下,反而因那血玉的异动和牵机门的迷雾更添沉重。他需要冷静,需要有人能穿透这重重迷雾,点醒他。
不知不觉间,他的脚步便转向了侯府深处那处静谧的院落——松鹤堂。
堂内檀香袅袅,沁人心脾,仿佛与外界的腥风血雨隔绝开来。崔老夫人一身素净的深色襦裙,银发梳得一丝不苟,正端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中缓缓捻动着一串光滑的紫檀佛珠。她虽目不能视,但听觉和嗅觉却异常敏锐。
宇文绰刚踏入堂内,她便微微侧首,空洞的目光仿佛能精准地落在他身上:“绰儿来了?脚步沉滞,气息略浮,肩背处隐有凝涩……可是受了暗伤?又遇着难处了?”
宇文绰心中一震,祖母虽盲,心却如明镜。他撩袍在榻前的蒲团上跪下,恭声道:“孙儿给祖母请安。劳祖母挂心,只是一点小伤,不碍事。”
崔老夫人轻轻哼了一声,指尖拨过一颗佛珠:“在我面前还逞强?你那点道行,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我。是内家阴寒掌力所伤吧?能让你吃亏,对方来头不小。”她顿了顿,语气转为凝重,“可是与近来针对夏侯家的事有关?与那藏在暗处的牵机门,可有牵扯?”
宇文绰深吸一口气,将近日发生之事,包括嫣儿遇险、自己中掌、天牢异动、追查证据受阻,以及那神秘莫测、连阿福都查不出根底的牵机门,简要却清晰地告知了祖母,唯独略去了血玉最新的异动和那个惊人的猜想——此事太过骇人,在未有确凿证据前,他不能轻易说出。
崔老夫人静静听着,手中佛珠捻动的速度始终未变,布满皱纹的脸上波澜不惊,唯有在听到牵机门时,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牵机门……这个名字,老身年轻时似乎听谁提起过,似与南边有些渊源,极其隐秘阴诡。”她缓缓开口,声音苍老却带着洞察世事的清明,“对方布局环环相扣,算准了人心,更备好了后手。对你,是杀招;对夏侯峰,是毒计;对嫣儿,是攻心。这般狠辣精准,不像德安一人之手笔,倒像是……融合了宫廷阴私与江湖诡道的风范。”
她“望”向宇文绰的方向,空洞的眼神仿佛能看透人心:“绰儿,你如今的感觉没错,这已非简单朝堂倾轧,更像是一张精心编织多年的大网,如今正在收紧。德安或许是一把锋利的刀,但执刀之人,恐怕另有所图。牵机门……或许便是那执刀人的手。”
宇文绰屏息凝神,祖母的分析与他心中的疑虑不谋而合,甚至更为深入。
“那孙儿如今该如何破局?”他沉声问道。
“局已铺开,强行破之,恐反受其害。”崔老夫人微微摇头,“当以静制动,固本培元。其一,嫣儿安危乃你软肋,亦是对方目标,必须护得滴水不漏。其二,夏侯峰处,既要防明枪,亦需防暗箭,天牢并非铁板一块。其三,证据要寻,但不必执着于一点,对方既布下迷阵,或可从其欲掩盖之处反向推之。其四,牵机门……既然查不出,便暂且放下,其目的终会显露,届时方能有的放矢。”
她字字珠玑,如同拨云见日,让宇文绰纷乱的心绪渐渐明晰起来。
正事说完,崔老夫人脸上的严肃神色稍稍缓和,语气也变得家常起来:“好了,那些打打杀杀、阴谋诡计的事,自有你们男人去操心。我这老婆子只问一句,你与嫣儿,近日如何?”
宇文绰微怔,没想到祖母会突然问起这个,耳根微微发热,低声道:“劳祖母挂心,嫣儿她……近日受惊不少,孙儿正尽力安抚。”
“仅是安抚?”崔老夫人似是有些不满意,语气带着一丝调侃,“我虽看不见,却听得见。那孩子心性纯善,经历这般磨难,心中必然惶恐无助。你既将她放在心上,便不能只做她遮风挡雨的屋檐,更要做那暖她心窝的炉火。夫妻之间,有些话,说开了,比憋在心里强。”
她顿了顿,指尖摸索着,从身旁小几上的一个小碟子里,拿起一块松子糖,递向宇文绰的方向:“尝尝,新做的。心里苦的时候,吃点甜的。”
宇文绰连忙接过,放入口中,甜腻的滋味化开,竟真的冲淡了几分心中的苦涩。
崔老夫人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声音愈发温和:“绰儿,你父母去得早,祖母最大的心愿,便是看到你成家立业,夫妻和睦,开枝散叶。夏侯家这丫头,是个好的,与你是有缘分的。如今虽磨难多了些,但既是夫妻,便当同心同德,共渡难关。待此番风波过去……”
她语重心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你也该抓紧些,让我这老婆子,早日抱上重孙子才是正理。这侯府,也好添些热闹人气儿。”
宇文绰闻言,脸上顿时有些窘迫,耳根更红了,连忙低头应道:“祖母教诲的是……孙儿……孙儿记下了。”心中却因祖母这番话,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夹杂着对嫣儿的疼惜和对未来的一丝模糊憧憬。
又陪着祖母说了一会儿家常话,宇文绰才告退出来。站在松鹤堂外,深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肩头的伤痛似乎都减轻了几分。祖母的话如同定海神针,让他重新稳住了心神。
目光望向听雪堂的方向,眼神变得愈发坚定而柔和。
风浪虽急,但他绝非孤舟奋战。而他要守护的,远比想象中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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