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落内,栽着一棵巨大的梨花树,树的左侧,还有一方石桌。
这棵粗壮繁盛的梨花树,一定是这一路走来许恪所见到的最大那棵,花也开得最盛。
而在这梨花树下,一乘轮椅上睡着一名男子,时而淡眉微蹙似是睡不安稳。
远远望去,一袭白衣胜雪,长发未束随意散落,鼻梁高挺,薄唇轻抿。
脸颊两侧是淡淡的梨涡,脸上细微可见的绒毛透过阳光照的人更显仙韵,一派恬静之态。
另有一人身穿束腰红衣,站在轮椅之后,无知无觉专注望着睡梦中的男子。
略低的头部,让远处的两人无法看见,那眼神中化不去的悲伤。
再深的眼底还隐藏着极致的隐忍,与无尽的虔诚。
一阵清风吹过,拂起梦中人的碎发轻微摇曳,也吹得梨花落下,漫天飘零。
轮椅后的人,动作轻柔取下发丝间的梨花瓣。
每当掉落的梨花似要在下一刻砸向睡梦中的人,就有一只骨节分明带着黑色扳指的手,无声且迅速的准确接住每一瓣坠落的梨花,唯恐惊扰了梦中人。
阳光穿过梨树枝头,斑驳洒落在二人身上。
林岁安后知后觉才注意到那身下的并非普通座椅,而是可以推动的轮椅时,一股酸涩涌上喉间。
脚步再次加快,行进时无意中踩到了树上刚掉落的小枝丫,发出轻微吱呀一声。
红衣男子闻声抬眼望去,眼底情绪迅速消失殆尽。
却怕惊扰了轮椅上的人而并理会二人,只是眼神似乎不经意间在许恪身上短暂掠过。
对视之间,许恪眼中略有讶异,很快无声对梨树下站着的人行了一拱手礼。
林岁安并未注到意二人之间的动作,他拿开许恪搀扶的手,一步步走向梨树下的轮椅。
距离越近,看得也就更加清晰,不知是酸楚还是心疼作祟,眼眶竟开始隐隐发烫。
眼前人比起他离开前,瘦了许多。
如今睡眠中微蹙的眉头,也隐隐说明疼痛的频率剧增。
如今不过月余,却坐上了轮椅。
林岁安抬步向前,缓缓蹲在轮椅左侧。
眼底的青黑让他不忍打扰眼前人,而是静静蹲坐着。
许恪早知道此人心急如焚,倒也不敢打扰,又瞄了那轮椅后的红衣人一眼。
这一眼刚好对上了红衣人的视线,红衣人示意他借一步说话,转身离开。
许恪没有打扰林岁安,跟了上去。
屋内,红衣男子站在桌边,准备沏茶。
许恪后一步进来时便看着这幅场景,躬身行了一礼唤道,“乐指挥使。”
红衣男子也就是如今诏狱指挥使乐执看向许恪,摩挲着指尖扳指,略微挑眉道,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探究,“许意归?”
许恪身姿挺拔,不卑不亢回望过去。
对于乐执,许恪虽不相熟,但也知其在云京不站任何党派,背靠帝王。
况且,诏狱乐指挥使在云京之名,应当无人不知。
当然,并不是些什么好话。
虽然乐执与将军府暂非政敌,但此人之危险和复杂,将军府如今处境自当离得远越好。
所以,尽管对于诏狱指挥使出现在离云京几千里外的南域有些疑惑,许恪也没有想要询问的意思。
乐执走到一木架旁,从中取出一只黑色古朴陶罐随即放在另一桌上,似是不经意问道,“你怎会来此?”
见乐执似是准备烧水,许恪走近伸手帮忙,“与岁安同来,也算拜访故人。”
乐执手中动作略微,“故人,长意?”
许恪如实说道,“幼时随家人曾来落仙居求医。”
乐执微顿,放下了水瓢。
屋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窗外不时传来的微风吹落花瓣的声音。
许久之后再次开口,言语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
“也是,救人,在他眼中除了他师弟,其他人或许都是曾求医的患者”。
许恪听着觉得话中有些不对劲,但总归自己同乐执并非相熟,最终选择保持沉默。
屋外两人不适合打搅,屋内的乐执许恪并不相熟。
于是,在等待的期间,许恪尽量找了一个远离乐执又不甚明显的角落,静静地坐着。
掏出了一块软布,悉心摩挲着因赶路多日未曾擦拭的短杵。
直至,屋内突兀响起一阵吱吱声,将乐执的注意力再次拉回。
许恪循声望去,看见乐执站在窗前,负手背对着他,一手搭在窗台上。
逆光的背影,竟透出一股浓浓孤寂之感。
只是这像极了木板将要断裂发出的声音,让许恪充满疑惑,站起走向乐执的方向。
许恪还未走近,便意识到了声音的来源。
乐执正抬眸望向窗外,眼底是化不开的浓墨,手中紧扣窗栏力道不断加大。
眼看窗栏就要断裂,许恪见此人依旧无知无觉便开口,略微疑惑,“乐指挥使?”
乐执被许恪吸引了注意,眼神转移到许恪身上,带着一丝疑问。
手上的力道倒是松了些,不过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
许恪当然不会选择提醒他,毕竟他可不觉得诏狱指挥使愿意被别人见到自己的失态。
于是,许恪沉默一瞬,反应过来后迅速开口道,“水已烧好。”
乐执瞥了许恪一眼,眼中带着一丝莫名,随后转身。
许恪此时可不想再凑上去,停留在窗边,望向了乐执方才望向窗外的方向。
原是梨花树下,轮椅上的人已醒。
林岁安此时正坐在地上,靠在柳长意腿间,似是在仔细与轮椅上的人在说些什么。
师兄两人一派温馨的画面,是许恪见了林岁安紧绷那么多日后,第一次松懈一丝。
难道乐执看的是其他?不然,何故如此失态。
屋外,梨花树下。
瞧见已然苏醒的人,林岁安终于是忍不住,伸出指尖轻触眼前人腕间脉搏。
林岁安多年以身养蛊致使体温一直比常人低些,可尽管如此他手下的肌肤却透出一丝冰冷。
这究竟还是人的体温么?师兄往日只有在毒发之时,体温才会骤降。
如今竟是在平日,体温竟也这般低。
许是心神过于动荡,手中力道不由得失了分寸,轮椅上的人倒没有反应。
林岁安很快意识到久收回了力道,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师兄,这段时日里你是不是毒发了不止一次?”
柳长意正欲开口狡辩一下,林岁安又低声道,“你知道的,乐执不会在你的身体上骗我。”
柳长意睫毛轻颤,听着这不带压力的威胁反而淡笑,“小白此次不告而别,一回来,就学会质问师兄了?”
柳长意缓缓抬手抚上林岁安发间,用指尖梳理着因为仓促赶路而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碎发。
动作间正如以往一直以来的温柔,只是明显少了几分力道。
感受到熟悉轻柔的触摸,林岁安心底忍不住的酸涩,声音略微嘶哑,“师兄,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柳长意看见眼前蹲着的人,依旧同小时候一样,一如既往地固执,“那小白,此次可有得到想要的结果?”
林岁安沉默了,应当是得到了,可这心里总是有些隐隐不安。
而自己每次出现这种感觉,事实都证明了他最终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柳长意对自己这个师弟了解的不能再了解,见这个表情,多少也有些猜测。
对于结果本就早已意料,他本不欲师弟牵扯过多,奈何劝不住这个师弟。
自己查了那群人多少年了,每次抓到一丝线索时,这群人仿佛又人间蒸发。
对于自己的身体,柳长意身为大夫,自然了如指掌。
这不知名的烈毒,他不再乎给他带来多少折磨和摧残,但他不甘眼睁睁看着这毒一步步蚕食他的性命。
他这条命早已不属于他自己,背负了血海深仇,他如何甘心就这样死去。
他很清楚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了。从不甘到放弃,没有人知道他经历了什么样的过程。
但是,他恨。
查了那么多年,他还没有找到六年前屠戮的幕后真凶,还没有将那些恶徒的鲜血祭奠落仙居的冤灵,他如何不恨?
即使这么多年,他依旧忘不了那寒光剑影间喷涌的鲜血,那一夜落仙居上上下下几十个人无一生还。
明明在他走之前这些人还在逗乐打闹,怎么回来的时候就全变了呢。
他清晰地看着那些血从他们脖颈处喷溅而出,染红了台阶,染红了枝头梨花,染红了他的眼,他生平第一次恨自己武技不精,第一次恨自己行医救人。
他原谅不了自己,每每午夜梦回,那一双双惨死的眼睛,都在质问他为什么要救人。
他憎恶,他惶恐,他无能为力。
医者银针本渡人命,却引来地狱恶鬼,害得落仙居上下几十人一朝惨死。
此狠不消,此仇不报,他如何甘心就这样死去。
况且,他怎么放的下这个师弟?
他怎么放得下这个一直以来,为了他吃了太多苦的师弟呢?
他怎么放得下这个疼爱了这么多年,早已当成亲弟弟看待的师弟?
若他走了,小白要怎么办?他放不下的东西,小白又怎么可能放下?
复仇这条路有多苦他如何不知,他怎么忍心让自己的师弟也走上这一条无归路。
控制不住的回忆再次回荡在柳长意脑海中,眼底浮现一片血色,指甲忍不住掐入掌心。
梨花飘落掌心,与渗出的血珠融合,柳长意却依旧无知无觉。
林岁安低头沉默间,并未意识到师兄的异常,直到一丝血腥味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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