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小院里,穿着白色衣裙,挽着发髻的女人指挥着一个不过四头身的小孩儿举起一个大木桶穿过院落,送至西边的厢房。
这场面,但凡有个人看到都要骂一句造孽,怎么还虐待小孩儿呢!
但两个当事人都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郑芸娘往大木桶里装满了热水,“好了,现在,来洗澡吧!”她图穷匕见,顺便眼疾手快一把薅住了拔脚就要跑的小孩儿,“今天你不洗也得给我洗!”
小狼脖领子捞在郑芸娘手里,虽然没有被咬着后颈皮,却还是下意识地垂下了自己的四肢,一动不动。当然,他身体上没有做出反抗,不代表他的脸上也没有反抗的情绪。
所以他眼神凶狠地瞪着郑芸娘,小白牙也在嘴边一现一现的,包子脸,刀子眼,龇牙咧嘴。
然后就被郑芸娘一巴掌拍在了脑门儿上:“收回去!跟你说多少次了,不许哈气。哪有好人家小孩儿老冲人哈气的!”
小狼捂住自己的脑门,憋气。腮帮子鼓起老高。
郑芸娘哼哼两声,她现在对他刀子一样的小眼神已经是全不当回事了。她算是北城里难得温婉的姑娘家了,但她温婉纯是因为身体不好。骨子里,她还是土生土长的北城人。
北城的婆娘,都凶得很。
系统笑呵呵地数着一旦郑芸娘出现,和宿主接触,就开始不断进账的能量,看热闹不嫌事大,‘宿主,芸娘姐也是好心。喏,她今天给你带了新衣服呢——这可不得洗个澡再穿啊。’
小狼视线里出现了一个红色的箭头,一跳一跳地指着郑芸娘带过来的挎篮。
他腮帮子鼓得更高,他根、本、就、不、想、要、穿、衣、服!
‘当然,最重要的是能量啊,宿主,能量!’最近他们不止能够收支平衡,甚至已经有能量储备了!能量能储备那就意味着他们的抗风险能力那是直线上升啊!
小狼鼓起的腮帮子不自觉下来了一点儿,却还是瘪着嘴,老大不乐意。
郑芸娘伸手掐了掐他的腮帮子。嗯,脸是干净的。她每次来,都要揪着小孩儿给他洗脸才肯他吃东西。露出干干净净的白嫩脸蛋,有着标致五官的小孩儿着实长得可爱。郑芸娘就没见过比小孩儿更可爱的。
就是这小破孩儿性格诡异,总面无表情,也就生气或者不情愿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人气一点儿。
所以郑芸娘也越来越喜欢逗他生气。
捏完腮帮子,郑芸娘放柔声音哄:“姐今天给你带了新衣服。咱们洗完澡穿好不好?你也没少在外头跑,你看哪个好人家小孩儿空个裆在外头溜达的?啊?”
她从自己的挎篮里取出缝制了几天的,从内到外都齐全的衣裤、鞋袜。
知道小孩儿是个小埋汰,她挑的布料都是结实耐脏的。褐黄色的简单布衣算不得精致,针脚却都是密密麻麻的,很厚实。
十几天接触下来,郑芸娘晓得小孩儿力气大得很,腿脚也快,真要挣扎,自己连他的衣角都逮不着。小孩儿不会说话,不知道是不是天生的哑巴,这让本来话不算多的郑芸娘硬生生话多了起来,她总觉得小孩儿的世界没什么声音,很寂寞。
系·话密得不行·统:啊?
小孩儿前前后后给她带了四次野山参,基本上,自己给他送一次饭,他就还一次山参。这让芸娘忍不住怀疑,难不成北城外的参这么好挖?
但在先前去抓药,不经意地打听了下野山参的价格,她就知道,终归还是小孩儿太过神异。药房里的大夫心情好,还告诉她,她的不足之症,最适宜温补的药其实就是年份不大的野山参。
晓得这话后,郑芸娘曾边看着小狼吃东西,边不自觉地问他是不是个小神仙,就野山参成精的那种,得来了小狼一对巨大的白眼儿。
不得不说,那是郑芸娘从他脸上看到过的最生动的表情了。
之后,郑芸娘盘算了下,将四根山参都托药房的人炮制了,只说是她郎君运气好,行军时在外头无意挖到的。她卖了其中两根,自己添了些私房,兑了一张整五十两的银票。
剩下两根她没客气,自己留下了,开始每天喝起了参茶。有时候做饭的时候,会在菜里放些,让她爹多吃。就这么些天的功夫,她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好了许多。
所以,郑芸娘私心还是觉得小孩儿其实是个小神仙的。她看着抱着胳膊站在屋里,不开心的小脏孩儿,嗯,一个有点埋汰的小神仙。
小孩儿身上就一件已经快破烂了的大布褂子,从头上一拎就下来了。
郑芸娘看着眼前虽然极不情愿,却不自觉顺着她给他脱衣服的动作高举双手,这会儿两手往下掉的光屁|股小孩儿,没忍住笑了。是个乖乖的,埋汰小神仙。
她没把褂子扔了,折了放一边,打算回头洗了,改改,看能不能给小孩儿匀出套备用的衣服。
折的时候,拂过褂子上的针脚,她动作顿了顿。嗯……?怎么好像有些眼熟?有些疑惑,但她没深思。
郑芸娘先跟小孩儿的头发开始了搏斗。害怕把桶里的水弄脏了,她单独用一个盆舀水给小孩儿洗头。
小孩儿坐在水桶里,两手一抱,两腿一岔,自如的很,主打一个不主动,不拒绝,也没羞耻心。
郑芸娘用草木灰给他洗了两泡水,水才没那么混了。折腾的她身上都有些汗了。再看小孩儿任由摆弄,但算不得配合的摆烂大爷姿态,没忍住乐了。
她没用什么劲得揪了揪小孩儿被她捋成一把的头发:“小屁孩儿——”
洗到第四遍,她和小孩儿头发的搏斗才告一段落了。也得亏小孩儿的头发算不得太长,只是密的很。让郑芸娘有些羡慕。
她头发不多,还枯黄。这么想着,她忍不住又揪了揪小孩儿的头发。
小狼被她拽的脑袋晃,小眼神又像小刀子似地欻欻甩。
郑芸娘不管他,伸手试了试水桶里水的温度,小狼看见了她手指上因为长时间浸泡而有些皴起的皮肤,他抿抿嘴。
郑芸娘觉得水有点冷了,就起身去拎了一桶热水回来,准备跟小孩儿脏兮兮的身体进行终极搏斗了。
小狼瞥了眼她额上忙出的汗,低头扒拉水桶里的水。
郑芸娘做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但很快发现,心理准备做……多了。
小孩儿衣服是脏的不行,但身上并不脏。没有泥垢,水一冲,全是些灰土,一下就干净了。怪不得小孩儿虽然脏,却没什么异味儿。
系统:嘛,他家宿主姑且还是会为了掩盖身上猎食者的气味,时不时跑进山溪里滚一滚,洗一洗的,总的来说,还是挺爱干净一只小狼。
郑芸娘感叹般哟了一声,拿布巾裹了小孩儿,从水里抱了出来。小狼依旧不习惯郑芸娘类似抱抱贴贴一类的动作,很是别扭的拧巴了几下。但在系统不断用能量诱哄的情况下,还是眼神死地任由摆弄了。
当然,如果系统能预料到,他这会儿不计后果地诱哄会给宿主一个怎样的误导,他打死都不会因为这点能量就让宿主对于别人亲密的接触接受的如此轻易:)。
郑芸娘先给他全身囫囵擦了一下,看清楚小人儿后,动作顿住。
小狼见她停下,眼睛一斜,没什么情绪的看她。
郑芸娘移开视线,嘶了一声,捂住心口,这娃子……
缓了会儿,她又将视线挪到小孩儿身上。然后一个没忍住,抱起小狼就是一顿揉搓,嘴里还不断诶哟诶呦发出一些奇怪的拟音词。
随着大量精神能量的涌入,被洗得粉白粉白的团子小狼挂在郑芸娘怀里,细看过去,那眼神已经死了有一会儿了。
系统嘿嘿直笑,勉强还记得安抚一下宿主稀碎的内心:‘宿主,你忍忍,都是能量啊!!好多好多!!’
小狼觉得自己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逝去了。
郑芸娘沉溺于吸崽,系统忙着数能量,小狼放空自己,于是当房门被猛地踹开,一声暴喝响起的时候,谁都没反应过来。
“郑芸娘!你他妈偷人!还在我老屋里——”张九整张脸都红的,不像恼怒,像兴奋。
他身后,袅袅婷婷跟着的宋寡妇柔柔弱弱地道,“诶呦,作孽啊,九兄弟,你误会——”
然后一切都在屋里一大一小双双投来目光的时候戛然而止。
张九看着那再眼熟不过,他怎么都不可能忘记的小孩儿,僵麻住了。
他脑子里瞬间出现了他岳丈那天早上言语混乱,前言不搭后语,脸色苍白的话——什么他们爷两闯大祸了,他们肯定是惹到了狼山的山神了,山神夜里降下了神罚诸如此类的话。
张九觉得是他岳丈半夜发了癔症,却又解释不了那柴房门口的洞和被拿走的灰白色狼皮。瞧那些痕迹,怎么都不像是寻常小孩儿能做到的。
郑芸娘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她幽幽望着眼前冲进屋的一男一女。
宋寡妇对上她的眼神,不由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很快打住自己显得心虚的动作,眼神闪躲,“诶哟,我就说,妹子不可能干那些腌臜事儿……”
郑芸娘拿布裹了还光着的小孩儿,半抱着他。看见张九的瞬间,她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之前她觉得熟悉的那件褂子。
那件褂子,是她亲手给张九做的。一个半月前,她给张九洗了,之后想收拾出来给张九带走的时候,却没找到。
那时候张九回她什么来着,哦,说是她记错了,还关心她身体是不是又不好了来着。
她敛下眉目,作势拢了拢小孩儿身上宽大的布巾,趁机思索,随后就看到了小孩儿幽幽望着张九的眼神。
她手一顿,抱着小狼,脸转向张九,“郎君,你这吵吵嚷嚷地是做什么?还平白让宋寡妇姐姐看了笑话。”
宋寡妇脸一僵。谁都知道,宋寡妇生平最恨的就是有人叫她寡妇。
她其实和郑芸娘同岁,却已经是寡妇再嫁了。结果她刚成亲的郎君入伍后没多久就失踪了。若真有个信儿,那人死了,她又成了寡妇倒拉倒了。奈何只是失踪两年,满三年才能算死亡。
现在,她是军妇,郎君是失踪不是死去,不仅抚恤金没有办法领,还平白耽误了她两年,不能重找男人。最后她还有了个命硬,克男人的说法。
这小娘皮,宋寡妇手狠狠掐住自己的袖子,眼珠子一转,看着那起码四五岁的小崽子,“妹子,你这些天来来回回的,是在这屋里偷偷养了个小孩儿啊——不知道这小孩儿是谁的啊……”她欲言又止,还拿眼偷瞧张九。
奈何张九这会儿注意力全在那小孩儿身上,跟她产生不了刚刚几句话就生出‘郑芸娘在他老屋里偷汉子’这种思想默契了。
郑芸娘有些惊讶:“郎君,你没说与宋寡妇姐姐知道啊。这不是你家子侄吗?”
宋寡妇再次被刺得脸色一白。
张九身体一僵。
小孩儿长得好看,他记得清楚。却未想过,小孩儿睁开眼睛,那黑白分明,莫名透露出丝丝森然之气的眼睛才会是最抢眼的。
他头皮一麻,他岳丈那些话又开始在他脑子里响。
他又看郑芸娘。
郑芸娘长得和北城里饱经霜雪的女人都不太一样。她皮肤细嫩,一看就不经风霜。眉眼温婉,天然又无辜。又因为体弱,身量也小,虽然个子不矮,却没有什么威胁感。
她这副样貌纯是他岳父运气好,在兵荒马乱的时候救了个从南方逃难过来的落魄小姐。那落魄小姐没钱,只带了三箱书,所以郑芸娘还是北城里为数不多会识字的。
她是北城里难得富有江南书香气质的女子,若不是体弱多病,根本轮不到他入赘上门。
这会儿她满脸疑惑,看看他,又看看小孩儿,似乎真的在惊讶为什么张九不认自家子侄。
系统过载了:‘啥??子侄???’
小狼感受着郑芸娘在自己背后轻轻拍抚了两下的动作,敛下眉目,没有应激动作。
半个多月了,他也有些融入人类聚落了。现在已经不会看见两脚兽就逃离或者攻击了。
张九努力活动了下自己有些僵的脸孔,“欸,我确实忘了。这小孩儿……是我家、子侄来着。”说着,他咽了下口水,那是有些害怕的表现。
他又看郑芸娘,满脸都是愧疚,“芸娘,对、对不起,我……我……我刚刚昏头了我。”
他将自己的脸憋红,然后抬手结结实实给了自己一个巴掌,“我混账,你,你别往心里去啊。我就是太在意你了。我……”
郑芸娘低头又拉了拉小狼身上的布巾,不看他:“确实,误会而已。”
她抬眸幽幽看看宋寡妇,又看他,神色莫名。
张九心里一咯噔,回身,脸上横肉抖动,嗓门奇大:“宋寡妇,你这人净瞎说话!害我误会我家娘子,惊吓了我家小侄子。你怎么赔?”
宋寡妇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他,好像他是个负心汉。
张九心里啐了一口,大骂宋寡妇坏事。他眼神幽幽,带上些狠戾:“宋大姐,我怜你是个寡妇,先前又对我老娘多有照顾,平日里才有不少客气。你瞧瞧,你今天干的事!这是我信赖我家娘子的,若是换了别的情况,我与我娘子生了嫌隙,你可莫怪我不留情面了啊。”
宋寡妇胸口堵得厉害,手指哆嗦地指着他,“你!你!”
“我什么我,我张九性子直,说话不好听大家都知道。但我可没坏心眼儿。话糙,理却不糙。大姐,你也莫怪我说话难听。今天是遇上我的,若遇上个不讲理的,你这搅屎的功夫,恐怕连这个门儿你都走不出去。”张九没听见郑芸娘说话,舔了下唇瓣,后悔自己刚刚冲动下想抓郑芸娘个现行了,继续,“您也知道我张九是个绝户子,我这辈子都要跟芸娘一起的。岳丈对我的恩情大于天,以后我孩子只会姓郑!”
说着,他唇角抽搐了一下,眼神阴暗。
他这神情让宋寡妇看得心惊,收敛了些神色,脸色苍白。她心思电转,知道自己今天要是不赔不是,怕是好不了,“诶呀,今天确实是我不好,让你们夫妻两产生了误会。”她努力挤出个难看又柔弱的笑,“你们莫往心里去。是大姐的不对。”
郑芸娘看够了戏,眼神幽幽,出口还是那句颇有些寡淡的,“嗐,误会而已。”
“郎君,孩子衣服还没穿利索,别着凉了。你与宋寡妇姐姐先出去吧。”
宋寡妇呼吸一滞,胸口起起伏伏,看着郑芸娘已经背过去的身影,眼神像要活剥了她。
不经意地,她视线一挪,却对上了从郑芸娘肩头投来视线的小孩儿。对上视线的一刻,她浑身一僵。
那不是人的眼睛!是一双收缩起来的纺锤状的兽瞳!
她倒抽一口气,一屁股摔到了地上,“怪,怪物!”
郑芸娘皱眉,看向了张九。
张九对于她命令般的眼神颇为气恼,眼下却不敢再与她起冲突,便将愤怒都发到了不知道为什么瘫坐到地上的宋寡妇身上。抬手就是一拎,“又胡咧咧,宋大姐,你莫不是常年一个人在家,出癔症了——”
宋寡妇手指小狼,却又没有再瞧见那兽瞳了,她唇瓣哆嗦。
张九冷哼一声,将人连拖带拽地拉了出去。
郑芸娘给小狼整衣服的动作随着关门声顿了顿,随后又流畅起来,只是长长吐出了口气。
小狼望向她。
郑芸娘揉了揉他的发顶:“行了,小神仙,你也是过了明路了。明儿,跟我回家。”她笑,眼底却有一抹化不开的疲惫。
系统:啥?啥?啥???[害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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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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