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莉雅那个流星般的微笑，像一颗投入艾瑞丝心湖的石子，涟漪散去后，留下的是更为具体的、需要面对的现实。这个孩子，不再只是一个需要照料的“麻烦”，她是一个正在快速恢复活力、拥有惊人学习能力和细腻感知的独立个体。艾瑞丝意识到，仅仅是提供食物和安全的庇护所，已经不够了。
树屋里的寂静，开始被另一种更为生动的静谧所取代。
一天清晨，艾瑞丝在整理书架时，取出了一本最为古老、封面由柔软皮革制成的书籍。它并非什么高深的魔法典籍，只是一本记录了大陆常见动植物、带有精细插图的基础图鉴。她将书拿到窗边的小木桌上，摊开。阳光透过窗棂，照亮了书页上泛黄的纸张和色彩依旧鲜活的绘图。
伊莉雅立刻被吸引了过来。她依旧保持着一点距离，但目光牢牢地锁在那些奇妙的图画上——舒展着叶脉的草药，羽毛鲜艳的鸟类，形态各异的昆虫。她的眼睛里闪烁着纯粹的好奇光芒。
艾瑞丝没有招呼她过来，只是用指尖，轻轻点在一株绘制着银色斑纹叶片的植物旁，那里用优美的字体写着它的名字。
“银叶菊。”她念出声，声音平稳如常，却比平日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的意味。
伊莉雅的小脑袋不由自主地向前探了探，嘴唇无声地跟着蠕动了一下。
艾瑞丝又指向旁边一幅画着红色浆果的图。
“赤焰莓。”
就这样，一个静静地念，一个默默地听。阳光在书页上移动，空气中漂浮着微尘，时间仿佛被拉长了。伊莉雅的注意力高度集中，她看着那些陌生的符号（文字），又看看对应的图画，似乎在努力理解这两者之间的联系。
过了一会儿，艾瑞丝停了下来。她拿起一根平时用来记录草药性质的炭笔，又抽出一张空白的羊皮纸。她在纸的上方，慢慢地、清晰地，画了一个简单的图形——一片叶子的轮廓。然后，在旁边，写下了“叶”这个字。
她将炭笔放在一边，没有要求伊莉雅做什么，只是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的森林，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随性而为。
伊莉雅盯着那张羊皮纸，看了很久很久。然后，她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郑重的神情，伸出自己的食指，在空中，依循着艾瑞丝留下的笔迹，笨拙地、一笔一画地模仿着。
她没有碰炭笔，也没有在纸上留下任何痕迹。但她那专注的神情，那在空中虚划的、认真无比的动作，比任何语言都更能说明她内心的渴望。
艾瑞丝用眼角的余光，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从那天起，这种无声的“教学”便成了她们日常的一部分。艾瑞丝会写下简单的字，配上图画，然后便去做自己的事。伊莉雅则会在她离开后，凑到桌边，用指尖一遍遍临摹，有时甚至会拿起炭笔，在废弃的草药包装纸背面，留下歪歪扭扭、却充满努力痕迹的字迹。
看着那双稚嫩的手在拙劣地模仿,艾瑞丝的心里起了层层涟漪。她不是没见过人类的孩子,甚至是女巫族内的幼崽。她感受得到,伊莉雅身体里的血脉在流淌,那绝不是普通孩子会散发出的气息。
伊莉雅昂着面庞,深邃的眼眸透着稚嫩与童真,她慢慢移动着身子,试图靠近一点,感受着眼前人投下的目光。艾瑞丝没有阻拦她的靠近,她感受着伊莉雅周身散发的波动,轻轻的,碰了碰她的头,“嗯。”是时候了。
户外,伊莉雅看着艾瑞丝用手轻轻拂过一株有些蔫耷的薰衣草，那植株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挺立，焕发生机。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艾瑞丝没有解释，只是拉起她的小手，将自己的手掌垫在下面，然后引导着伊莉雅的手，悬在那株薰衣草上方。
“感受它，”艾瑞丝的声音很低，像林间的风语，“它需要水，和一点阳光。”
伊莉雅似懂非懂，但她顺从地闭上限，努力去“感受”。她只觉得掌心下似乎有某种非常微弱的、清凉的气息在流动。当她睁开眼时，那株薰衣草似乎真的精神了一些。她抬头望向艾瑞丝，眼中充满了不可思议和一点点……初生的自豪。
艾瑞丝微微颔首：“你感觉到了。”
不是“你做到了”，而是“你感觉到了”。这简单的肯定，让伊莉雅一整天都处于一种隐秘的兴奋中。她开始更加留意周围的一草一木，留意阳光的温度、风的流向，留意艾瑞丝调配草药时，那些材料之间微妙的能量流动。这个世界，在她眼中，不再是模糊和令人恐惧的，而是逐渐展开其丰富、神秘且迷人的细节。
夜晚，伊莉雅不再仅仅是蜷缩着睡觉。有时，她会大着胆子，将小小的身体挪到离艾瑞丝的椅子更近的地方，然后抱着艾瑞丝给她的一块柔软（原本用来包裹草药的）麂皮，安然入睡。她的呼吸均匀，睡颜恬静，那些困扰她的梦魇似乎也远去了一些。
艾瑞丝依旧常常坐在椅子里，萤石灯的光芒笼罩着她。但她的目光，不再总是投向窗外无尽的黑暗，而是会长时间地停留在女孩熟睡的脸上。她会看到伊莉雅无意识地咂咂嘴，或者因为一个安心的梦而微微勾起嘴角。
一种全新的、柔软的节奏，在这座森林深处的树屋里缓缓流淌。伊莉雅像一株得到适当阳光和雨露的幼苗，开始舒展枝叶，而她所有的生长，都自然而然地朝向那个给予她新生的、银发绿眸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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