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人死灯灭，留名与否，又有何干？

佛光骤然大放，佛音弥漫天地，宛如清晨的钟声叩响心弦，空间随之轻微震颤，就在悬崖下黑雾被破开的刹那间，平台上三人的动作也进入收尾阶段，随着拓跋鸟和君莫身形旋开，仿佛在一瞬间，众人被引入另一个世界。

眼前的景象骤变，不再是险恶的悬崖之巅，不再有黑雾缭绕，面前，仙境徐徐展开——九谱仙境，云雾缭绕，仙鹤翩跹。天空中流云飘逸，衔接着遥远的山巅与碧湖，仿佛将天地连到一起。

就在这时，伴随一声整耳欲聋的“咚——”

一口金钟从天而降，不偏不倚，正好悬于仙境中央的云霄宝殿上方，金光灿灿，庄严肃穆。向玉手中的天影红光大绽，引天地灵气冲向金钟，一声巨响后，金钟周身爆发出七彩光芒，光华如水般向四周飞速流淌而去，每一道光芒色泽各异，进入“仙境”中的众人凝神，发现这些光芒旁边都有真气涌动。

“这难道是……”贾英范揉着眼睛惊呼出声，他咽了口唾沫看向那口金钟，金钟的颜色逐渐变红：“这是……里面那些人的内力？！”

“没错，功法不同，修为不同，光色亦随之变幻。”知性和尚捻着手中的佛珠笑了，他看了一眼握着长鞭站在向玉身旁一言不发的齐珂，双手合十阿弥陀佛：“齐施主，多想无益，此便是——渡。”

齐珂没有回他，她微微侧首瞥向斜后方的谢明，谢明与她对视一眼，安抚地眨了眨眼睛，左手食指和拇指上隐约闪出一点光亮。齐珂回过头，把视线重新投到从金钟向外发散的光芒上，这些光束有深蓝、翠绿、紫霞、金黄……好像内力交织成网，源源不断地汇入周围，将整片虚无的仙境浸透其中。

“这便是仙境九谱吗？”拓跋鸟眼底情绪翻涌，他神色复杂地看着向玉舞刀的背影，其实，众人皆不知，当年破地狱九阵的，除了向铭然老前辈，还有他的师傅闾丘裕，也就是当年八杰之一，李今安的大师兄。

世人只以为六十七年前，是向茗然一人一刀破了这天下闻名的地狱九阵，从此将此阵“十死无生”转为“九死一生。”

却极少有人知晓，其实当年，是两人联手破阵，就如今天，一人布九谱，一人描九画，两相配合，天衣无缝，这才杀出一条天路。

而当年向茗然破阵后，在长阳古道吃醉酒，挥毫落纸，洋洋洒洒写下的那首诗：“天界渡来破九幽，仙光照彻万魔愁。雷霆浩荡摧邪影，九重炼狱化清流。”还有后四句：“闾丘同力破荒丘，琴瑟共鸣荡劫愁。伯牙子期魂不灭，地狱门开问九州。”

只不过，后面四句对比前面那四句，水平差了些，也就没能传下来——这是他师父闾丘裕的说辞。

“徒儿觉得挺好，当初是哪个没文化的，竟擅作主张将后四句抹了？”

闾丘裕双脚泡在热水里，一手盘着手串，一首端着一盏绿茶，往后靠在竹椅上，舒服地眯起眼睛：“传抄的人……小鸟儿，你可听过玄冥？”

拓跋鸟懵懂点头： “是那个做人肉买卖的？”

“呃……”闾丘裕汗颜，他挠挠没几根头发的脑袋：“这么说也没毛病，当时同我们一道在长阳古道吃酒的人中，就有一位玄冥杀手——科举鬼。”

“那定是个考不上功名的鬼！没品位，抄诗也不抄完整！”

“你这孩子。”闾丘裕笑着摇头：“他是故意为之。”

“何意？”拓跋鸟不解。

“因为他，是为杀我而来。”闾丘裕嘬口绿茶，长叹一声：“人死灯灭，留名与否，又有何干？”

“可师父您心宽体胖，这不还活得好好的？”闾丘裕没好意思把后半句说出来：“况且面对天字号杀手，师父如何能活？您好像……也只有这一手轻功了。”

闾丘裕像是看穿了他的疑惑，自豪笑道：“自然是人家动了恻隐之心。”他扭头看向身旁的小花盆里绽放着的一朵小黄花：“为师在他动手前，将自己与你师娘的故事说给他听，不曾想，一个地狱恶鬼，竟然能被人间情爱感动得痛哭流涕，不仅改变主意不杀我，且为防止旁人听闻我亦能破地狱九阵而追杀我，将向老弟写的后四句诗抹去，还将我和你师娘的故事写成话本，传抄于世。喏。”他指着拓跋鸟手中捧着的那本《木石前盟》：

“就是这个。”

“师父，您又说胡话，难不成师娘前世是绛珠仙草，您是浇水的神瑛侍者，师娘为还你恩情，才下凡与您有一遭红尘姻缘，如今恩报了……”他看着那朵小黄花：“便提前回天上去了吗？”

“非也，若要报恩，也是我来还她的恩。”闾丘裕怅然：“恩未报完，我是回不到天上的。”

“可是娘已故去多年……”

“她会回来的。”闾丘裕打断拓跋鸟，拓跋鸟不解，但看着师父的表情，还是将话问出口：“人死，又何能复生呢？”

他抿了抿嘴，忽然又想起来，推了推闾丘裕的膝盖：“那师父，科举鬼不传也罢，但为何向老前辈这么多年也不告诉世人当年破地狱九阵者非他一人，还有您呢！哎哟！师父，疼！”

拓跋鸟捂住被打红的额头。

“你个缺心眼儿！”闾丘裕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方才不是说了嘛？这江湖上的人一旦知道我也参与破阵，还不得跟妖精抓唐僧似的，我跑到天涯海角，他们追到天涯海角，你师父我不是向老弟，我没他那么厉害的功夫，也就这两条腿倒腾得快，但就算那孙猴子，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它也会有翻累的时候，更何况你师父我？！如今这样多好，自自在在，不必为名声所累，被所谓的责任所困，就待在这一方小院，喝喝茶，教教你，再……”他看着小黄花的目光十分柔和：“静待花开。”

“可我还是不服气，多好的名扬天下的机会，都被向老前辈……”

“盛名非必为善，名扬天下，未必人人所欲。欲成救世之英豪者有之，然凡尘俗子，亦当有所容。正所谓‘各从其志，不可强求’，小鸟儿啊，英雄自有其道，庶人亦有其乐，天底之下，岂可皆求功业于一途呢？”说罢，闾丘裕哼着小曲，悠然地闭上眼睛不再理他。

拓跋鸟收回思绪，再看向向玉和君莫的眼神更加复杂，身后那些被眼前景象所惊呆的江湖侠客三三两两紧张地凑在一起窃窃私语，拓跋鸟整理好心神，看向周边的“仙境”：

随着光芒的蔓延，原本虚幻的仙境越来越清晰，九幅画交叠在一起，却没有半点杂乱，反而意外和谐，青山层峦叠翠，琼楼玉宇映照在澄澈湖水中，湖面倒映着天边的彩霞，整个仙境仿若披上了一层生命的光辉。祥和之气弥漫，一切看上去都那么美好。

但他明显觉察出仙境之后，定有暗波涌动，不仅仅是他，站在他身旁，辟心客栈的其他人也都皱起眉头，他们听到在这一片祥和之中，似有微弱的碰撞声隐隐传来，那声音沉闷悠远，如天地交合。但这声音闷闷的，被佛音和仙乐笼罩，十分模糊，如果不凝神静听，很难捕捉到，仿佛远在天际一般。

“是天在吞噬地。”君莫不知何时出现他身边，沉声解释：“破地狱九阵，便是以画入阵，以画破阵，如今你们听到的声音，便是仙境在吞噬地狱九阵所创造的炼狱，天地相碰，总会有声音的。”

他话音落，金钟之下竟缓缓流出一股红色的液体，那液体泛着奇异的光芒，如同精血，红色液体顺着钟体滴落，流向仙境的各处池塘。随着液体注入，虚无的仙境顿时变得更加真切起来，一切仿佛重新焕发生机：池塘中荷花次第绽放，翠绿的莲叶迎风摇曳。树木葱郁，鸟雀轻鸣，连空气都仿佛带上了一丝沁人心脾的清香。

“这些精血难道是……”林扶震惊地看向颜色越来越红的金钟，脑海中有些记忆碎片一闪而过，他后脑勺一阵刺痛，却很难将这些所骗捕获，他扶着头，痛苦地呻吟一声，贾英范眼疾手快扶住他：“前辈……”

话还没说完，林扶猛然睁开眼睛，甩开贾英范的手，两步上前想去找齐珂，但脚下不稳，刚踏出一步，刚刚消散的记忆碎片又划过脑海，他痛叫出声，感觉到体内真气乱窜，再不管其他，赶紧盘腿坐下调息。

而另一边，齐珂确实也没功夫理他，就在方才，谢明和她眼神对视，她立刻明白过来，李悟非那个人老珠黄的狗东西果然在金钟里面，而且还活着！

这老孔雀做事虽狗，但作为江湖十六宫之一的七彩山朝霞宫宫主，这么多年与她又多有交集，她即使心里再厌烦他，也很清楚，他绝对不会做出率领弟子投靠魔教之事。

但他今日他为何会出现在此处？还有几个时辰前，他们在义庄遭遇的兔叉箭和箭雨阵，那也是朝霞宫的东西……

有些事情需要问清楚，所以李悟非现在还不能死！

“完全破阵还需多久？”齐珂缓缓移动到向玉身边，向玉手中挥刀的动作已停，如今将刀直插在地面上，手掌按压刀柄，将自己雄浑的内力灌注其中，听到齐珂问话，白着一张脸冲她风流一笑：“快了快了！珂珂，我如今破阵风姿可不比师父差吧！怎么样，可有为我英姿所迷？”

“神魂颠倒，一见倾心，满意了？”齐珂皱眉扫他面色：“还要多久？”

“珂珂，你还能再敷衍些嘛？”向玉瘪嘴不满，但还是乖巧应道：“还剩最后一副图激活便好。”

“那便只再需一个梵云天境？”

“没错！”向玉点头看向金钟：“里头应该还剩……珂珂，你做什么？！”

他话音未落，两道强大的内力“砰”得一声撞到一起，知性和尚不敌齐珂，被掀翻在地。

“阿姐！/师兄！”

齐珂身形如电，飞速上前，揪住知性和尚脖子上的佛串，把他一下子拉起来：

“出家人，捨生取义，犹得其道，前辈，那便由你来吧！若能由你躯渡我等，则亦为一渡！”

护法：“俞厨子，你能不能写快一点？我要归队！！我要归队！！

太师（面无表情举起手，并那判官笔默默画圈圈）：“别忘了还有我和曲维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