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脑海中铃铛声又响,恍惚里风绕满身,尤醉卷感觉脚底踩在青石路板上,而水墨正在无声氤氲苔藓。
自己写了个故事,于是仙人唤她入局。
她写了什么来着?
似乎是个悲剧。
花不夏一线天力竭,主角天听谷身死。
而后闻鲸声隐退。
尤醉卷轻轻眨眼。
宫点烛天生识得人心,又作为尤醉卷青梅竹马,在众人尚未察觉到她的迟钝时,他便捏着尤醉卷的手掌,水盈盈的目光盛着疑惑和担忧。
尤醉卷摇头,向他解释:“无事。”
随后,尤醉卷面向花不夏:“看你行动像是会用刀的。”
她又问闻鲸声:“为什么刚才问话,有什么不同见解吗?”
闻鲸声温声:“看四周山脉走向,该是笼进了四方煞气,鬼怪易出。可为什么观你们态度,像是从未见过?”
确实,妖怪就见过一个半家养的见蝉。
鬼更是从未见过。
尤醉卷不太懂,看向宫点烛,宫点烛摇头。
但宫点烛当然知道,除非有人一直守着蓼花镇,在蓼花镇布下净化镇法,否则蓼花绝不会是现在这样安稳的场景。
而这附近的修者,几年来,他也只见过婆婆一人。
又刚好,婆婆是个擅阵法的修者。
“罢了,总归是件好事。”闻鲸声温和笑笑,非常君子,又转而带上担忧的神色,“还是尤姑娘的伤比较要紧。”
这话得到周围人一致认可。
“嗯。”尤醉卷转念一想,自己确实需要回去细想一下自己这番境遇究竟为何,同时,她发出邀请,“你们在镇上有地方住吗?如果没有,不妨同我一起回家?”
总归先将一切可疑且在书里比较关键的人物都拎回去再说。
宫点烛立刻用挑剔的眼光将闻鲸声上下扫视三遍往上:“不可,万万不可。将花姐姐带回去我可以同意,但带闻鲸声?”
他用双手比了个大叉。
“这人一看就很会挑事。”
他以自己私人眼光给闻鲸声下了定论。
闻鲸声失笑,受了针对也非常好脾气:“我已经租了房,就不便打扰。不过尤姑娘的伤势若有要紧就同我说,是我乱下阵法误伤你,自然也该对你负责。”
宫点烛很想跳起来说不需要,但是事关尤醉卷,他总要谨慎点,万一自己就学艺不精呢?
纠结一会,他冷着脸,没有替尤醉卷拒绝,只说:“有需要自会寻你。”
尤醉卷见闻鲸声今晚是拉拢不成了,又扭头看向花不夏。
她的眼神一向是古井无波的,说不清是冷静还是漠然,看向人时,无端给人压力。
但花不夏却像是没察觉到一般,视线交汇,眉眼盈盈,笑容竟同尤醉卷有些许相似:“嗯,我刚才匆忙从舞台上跑下,当然要回去善后。至少给村长一个解释。不然答应了别人的事没做好,于我修行不益,易损道心。这样吧,如果你明天还想要我作陪,就到村长家来寻我。”
说着,她还晃了晃手里的面具,大概是示意自己真的有天大要紧事吧。
一番话及其周全熨帖,尤醉卷没有办法再说拒绝。
尤醉卷垂首不语。
-
尤醉卷有些许丧气。
她知道丧气是什么样。
丧气就像自己在学堂读书时,花了一柱香时间背书,但宫点烛却只花一盏茶的功法背完。待他背完后,尤醉卷对着书本长吁短叹的心情,那大概就是丧气。
眼下,清风明月,人间已入眠,她倚着窗儿,去低头瞧月下檐角飞燕般的影子,张着眼去想自己写出的话本剧情。
可不论她如何想,除却几个特定片段,其余她却记忆不清。
就好像她做了一场梦,一场因为神明怜悯而让她窥探未来的梦,以期她能够扭转乾坤。
可为何拉她入梦呢?
照她局外人的身份,主角该是宫点烛才对——虽然不明白女侠怎么变了个性别,那应该拉宫点烛入梦才是。
她不明白,干脆仰头望月。
月亮啊月亮,世人命运难道注定如此复杂如此悲伤。
月亮托风带给她一场月下密语。
是宫点烛在说话:“前辈在蓼花镇立下困鬼的阵法是为庇护此地吗?”
是宫点烛的嗓音,失了宫点烛说话时嗲着嗓的精髓。
但尤醉卷确确实实明白,这就是宫点烛本人所说。
她同宫点烛共用身躯六年,也曾用他的嗓子吐露过话语。
那副嗓子,声线是偏沉的,恰适合生冷的性格,也适合这样场景的谈话。
尤醉卷五感极好,远超常人的好。
她眼珠定定望去,见窗边剪影,宫点烛应是闲散支颐的姿态,一只手闲闲搭在桌面,敲着,扣出“笃、笃”声响。
婆婆姿态亦然闲适单手撑桌,另一只手给自己沏茶,不,尤醉卷闻到了酒香,那是她们五年前摘了桃花酿的,现在喝着应该会醉人。
“一半一半。你信我不信?”
她说着,给宫点烛倒了杯酒,被拒绝了也不在意。
“我想我不得不信。”宫点烛眨眼。
尤锦棠不在意他的态度:“你应该能看出来,我的修为很低。但这不应该,对吗?”
宫点烛将对面衰老的人仔细看了一遍,配合道:“确实。你的神魂比你修为凝实许多,该是掉过境界。”
尤锦棠举着酒樽,对窗泼了杯,窗纸稀沥沥透了大片,念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这样的举动怪异,若是追寻缘由,尤醉卷疑心婆婆发现了自己。
她也不懂尴尬,依然注视着更通亮的剪影。
尤锦棠继续:“我察觉到疲惫的肉身拖着我的神魂一道腐朽,便想重塑新的躯体。塑造躯壳的材料何其珍贵,我寻遍四海,始终找不到冥卷草。”
宫点烛紧随其后:“冥卷草生于极阴之处,靠万鬼滋养。所以你寻到蓼花镇时,察觉出此地为种植冥卷草的绝佳场所,便布下大阵,困万鬼于地脉。尤锦棠,是也不是?”
“是,也不是。”许久未曾听到这个称呼,让她不由恍惚,尤锦棠失笑,“太晚了,月亮都将歇了,你还不快去睡觉。”
宫点烛似是不解,不明白对方怎么聊到这个地步还要赶自己入睡,莫非是这六年处出了真情实感?
尤锦棠则不继续解释:“你再问我我也不会说,不如现在睡觉,小心明天尤醉卷看见你萎靡不振问你缘由时你又要向她扯慌。”
宫点烛当即起身,带着幽怨,顺带装乖卖巧:“尤大小姐可真难伺候。婆婆晚安。”
尤醉卷想:我才不会问他晚上怎么了。
婆婆完全是将自己拎出堵上宫点烛嘴用的。
她又想到,既然阵法将万鬼困于地脉,又为何现在有鬼逃出?
是阵法年久失修,还是守阵人精疲力竭。
她再不想,缩回竹床,将自己淹入被中,锦华的缎面,摸着又凉又滑,恰如一汪月光。
尤锦棠对着月色,饮尽一坛桃花酿。
她想,自己镇压万鬼入地脉以养冥卷草,虽然非是为自己用,却等来了该用的人。
至于这样的动静到底值不值。
是非功过,何用人评说。
-
尤醉卷同宫点烛上学时,到学堂听到许多趣事。
一过去就有同窗拉着他:“诶,宫少爷,昨天庙会去了吗?天上可是下钱雨了。”
又或是愤恨的叽叽喳喳:“该死,昨天庙会上有小偷,摸走了我送晚娘的莲花耳坠。”
这话让宫点烛想到自己亲手做的大红牡丹缠花嵌碧玺步摇,昨天折回去时,整个残骸都不见了,只剩下泥土里一点碎玉的晶莹。
他脸上笑都淡了。
还有尤醉卷比较感兴趣的“昨天舞台上舞娘忽然腾空飞去,疑是神仙附体”。
她便对宫点烛道:“我们逃学去找花不夏如何?”
尤醉卷左思右想,自己不能被之前主角团仗剑天涯却两死一伤的梦魇牵着鼻子走,只好主动出击。
何况她确实对花不夏很有好感,也莫名有种熟悉的感觉。
宫点烛本也不喜上学,之所以现在还在学堂坐着,很大部分原因是在照顾好学的尤醉卷。
闻言,他展扇,掩唇,装模作样:“这不好吧?”
“干不干,给你一息。”尤醉卷拒绝了对方的故作矜持,并强硬要求得到答案。
宫点烛合扇,敲在自己掌心,果断道:“去。”
稀奇,尤醉卷怎么难得想到逃课出去玩的?
事有古怪。
凭借宫点烛对尤醉卷的理解,他收回刚踏出去的脚,笃定道:“尤醉卷,你有事瞒我。”
尤醉卷眼也不眨:“对。你想知道吗?”
宫点烛犹豫了。
“算了,你若不想说,便自己将秘密揣好。”
他故作潇洒,又甩着那花里胡哨的镶金嵌玉的扇出门:“有秘密是好事,代表了你的成长。”
隐瞒,也代表了私欲的诞生。
作为看着并且一定程度上教育尤醉卷成长的宫点烛甚感欣慰。
只是他还是会在心底咬着手绢不开心:可恶,尤醉卷成长第一步,秘密先隐瞒自己这个至交好友。
不厚道。
宫点烛一句话就将尤醉卷本想坦白的心给按回去了。
毕竟若说这世界可能是本以宫点烛为主角撰写的江湖冒险加修仙小说,这事情说起来扯,也难解释,麻烦。
现在刚好就不用解释了。
不过她没将话说死,而是冷淡道:“日后有机会,再讲与你听。”
宫点烛欣然接受该说辞。
但两人出门时,却也碰上了正好来上学的李武。
李武眼下青黑,唇色惨白,看模样一夜未睡;走得急,衣衫有些凌乱,看着较往日更纤薄。
尤醉卷还未问话,李武便说:“见蝉不见了。”
见蝉半夜出门也不是一次两次,宫点烛明白单是这事情,李武不该一夜未睡。
本着尤醉卷的好友即是我的好友,他温和道:“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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