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岁长庚，一个平平无奇、顶多算长得还行的普通人。家在温州楠溪江边，有一家开了十几年的小书店。大学毕业后，我就留在这儿，接手了父亲留下的生意。书店不大，门口一棵老榕树，树影常常铺满青石小院。这样的日子，平淡如水，也算无忧无虑。
晨起开店，傍晚关门，看人来人往，偶尔帮顾客挑书荐书。只是，有时候我会觉得太安静了。就像一本被翻过无数次的旧书，永远不会有惊喜。
那天午后，天光懒懒地洒进店里，书本特有的油墨味在空气中浮动。
一个陌生的声音从庭院外传来：“老板，新书到了，请签收。”我抬头，愣了一下。
那是个我没见过的快递员。个子高挑，身形瘦削，普通的工服被他穿的十分利落，帽檐压得很低，那一双微微上挑的眼睛在阴影下如雾一般，眼神几乎没什么温度，像是只想尽快离开。
我试着搭话：“新来的？以前没见过你。”动作一顿，沉默半秒，没答，只把签收单递给我。
我签完字，他点了点头，声音很轻：“嗯。”然后转身离去。脚步利落得几乎没有回音。“这人挺认生啊。”我嘀咕着，把包裹搬进屋。一箱箱拆封、清点、上架空气里飘散着纸张与油墨的混合香气，让人莫名安心。可在拆到最后一个箱子时，我的手指顿住了——箱底，静静躺着一本我从未订过的书。它老得不像话，封皮斑驳、纸边潮湿发黑，还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霉气，像是从地下潮穴里翻出来的。我皱了皱眉，打电话给老秦——出版社的老朋友。
“哟，长庚啊！你看到那书了吧？不用谢我，那是我淘到的怪东西，觉得你会喜欢，就顺手寄过去了。为了省邮费，一起装的。”
“喂？什么书啊？你——”话还没说完，他就匆匆挂了。我仔细看着那本书，心里莫名发凉。
书封没有标题，也没有任何装饰，只有黑金交织的纹理在纸面流动，像血管在皮肤下跳动。
我用指尖轻轻划过，竟感到一阵冰凉，冰得刺骨。那种冷，不是纸的温度，更像是从井底深处升起的气息。我想翻开看看，可书页却死死粘合在一起。我用刀割、用力掰，甚至点了火去试，都毫无用处。
那书像铁铸的一样，连那层旧皮都纹丝不动。我心里发毛，把它狠狠摔在地上。“邪门了！”我一脚把书踢到门外，转身回屋，坐在柜台后长出一口气。可当我低头时，那本书安安静静地放在我手边散发着微弱的冷气，像在呼吸。那一刻，我的血液几乎凝固。
我猛地站起，把手机抓在手里，一次次拨老秦的号码。
“嘟——嘟——嘟——”没有人接。我不死心地又拨了几次，直到手指麻木，心跳在胸腔里乱撞。心底涌上的焦躁感远胜过恐惧。我当即闭店，开车直奔他在出版社的办公室。
前台姑娘认出了我，叹了口气说：“秦主编？自从从川省出差回来后，他就请了电话办公。前阵子还能联系到，最近……谁都找不到他。”我只觉胸口发紧，谢过她后被允许上楼。
办公室空空荡荡，连电脑键盘都落了灰。桌上有半杯干掉的咖啡，空气中有股久闭不通的味道。我强压着心慌，接着去了他的小区。楼下的路灯灯昏黄，风一吹，小区入口铁门发出嘎吱声。
我快速跑到老秦家门口可无论我怎么敲门，里面始终没有任何的动静。直到隔壁一位老太太探头：“你找老秦啊？好久没见他回来了。”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喂，警察同志，我要报案。我朋友失踪了，他叫秦羽，上午还和我联系，现在彻底失联。”
接线员的声音平静：“请您冷静。说一下最后一次联系时间，有没有可疑的情况？”
我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把能想到的一切细节全说了，可我犹豫了一瞬，还是没有说出“那本书”的事。直觉告诉我，这东西太诡异，说出去只会让一切更复杂。
“好的，我们会登记，稍后会派人联系您取证。”电话挂断后，我靠在墙边，胸口的起伏久久无法平息。
那本奇怪的书在这几天静静地躺在书架的角落，不再作怪。我甚至一度以为，这场噩梦已经结束。
直到那天，电话响起。
“岁先生吗？这里是公安局。关于您朋友秦羽的案件，有新进展……他已经确认死亡。”
那一刻，我耳边的声音都消失了，脑子就如被人狠狠按进了冰湖中。直到有人拍我的肩膀，我才发现我已经站在警局门口了。老秦的母亲哭得晕过去，被送去了医院。警察只能带我先去确认遗体。
太平间的灯白得刺眼，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与寒气。法医拉开白布的瞬间，我的脚几乎站不稳。
那张脸——皮肤苍白，嘴唇失色，五官、耳朵、脸颊上的那道我们小时候打闹留下的小疤，全都对得上。
他确实是老秦，可那种诡异的违和感不知道从何而来，在我心里越涨越大几乎要炸开。可眼前的就是现实，老秦躺在了那里，再也起不来。
我靠近，轻轻触碰他冰冷的手背，“你真的就这样走了？一点义气都没有，混蛋！”眼睛被泪水糊住，我强撑着，老秦家里就剩他妈一个了，我必须帮他把身后事办好。
葬礼那天，天阴得厉害。云层像被揉皱的灰布，压在整个温州的天上。楠溪江的风带着湿意，吹得白幡猎猎作响，灵堂前的烛火一闪一闪，似乎随时会被风掐灭。
我跪在灵前，手里捧着一支燃到一半的香，手被香灰烫得发红，却始终没松开。看着那张照片，照片里的老秦笑的温和，仿佛随时会抬手推一下眼睛，笑着和我说：“走啊，别看店了，装什么正经，哥真的你不是这种正经人。”
老秦的母亲哭到声音都哑了，被人搀着坐在灵堂角落。她喃喃着儿子的名字，重复着：“他不该这样的……不该这样的……”
我低着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金银纸钱在半空中翻飞，燃烧的灰烬纷纷扬扬。旧友安慰我：“人走了，就别多想。”我点头，喉咙却像被什么堵着。
时间到了，灵车缓缓驶出大门。老秦要送去火葬场，我抱着老秦的照片跟着车，风从车窗缝里钻进来，带着冷意，吹得我眼睛发涩。
车队在山路上盘旋。到达火葬场时，已经是傍晚。天完全黑了。工作人员机械地检查、登记、确认身份。我站在火化间外的长廊里，看着那扇铁门慢慢关上。那一刻，胸口突然发紧，心跳急促得不像是自己的节奏。
火化炉点燃时，低沉的“嗡——”声震得地面微微发颤。烈焰的光透过小小的观察窗映在我脸上，我告诉自己：结束了。
可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我下意识掏出来，屏幕的亮光在昏暗中刺得我眼睛一痛。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岁长庚，别让他火化。去四川九寨沟，老秦在那里。】
那一瞬间，我整个人像被雷劈中。
手机差点滑落到地上。来不及多想，我抬头看向那扇已经紧闭的铁门，炉火的光线在门缝中闪动。工作人员正做着最后确认，火焰已经吞噬了老秦的身体。
我几乎是失控地冲上前去。
“等一下！停下——”
守门的工作人员一惊，连忙拦住我：“先生，请冷静，火化已经开始——”
“不能烧啊！不能烧！”我拼命嘶吼着冲上前，举着手机给他们短信内容。
工作人员被我的反应吓到，几个人一拥而上，把我死死按住。周围的人纷纷侧目，窃窃私语，几个旧友劝着我：“节哀吧，别闹了……手机里什么都没有。长庚你是不是太累了。”
可我听不到任何声音。只听到手机还在震动。我被压在地上，挣扎伸手着看向屏幕——短信又多了一条。
【他在那里等你。别告诉任何人。】
指尖在颤抖。短信下方没有头像，没有发送时间，甚至连电话号码都诡异地空白着。就像那消息根本不是从另外一个里发来的，而是从某个……传过来的。
我一动不动地盯着那行字，心跳乱到几乎要撕裂胸腔——九寨沟。那地方离这里千里之外，我想起来正是老秦出差过的地方。
难道……他从没回来过？
火化室传来金属门打开的声音。那声音“咔哒”一响，老秦那么高大的一个人现在就蜷缩在小小的瓶里。
我忽然有一种强烈的错觉，那炉火烧的并不是尸体，而是某种替身。真正的“他”，还被困在什么地方。
雨在外头下得更大了，像无数细针敲打着玻璃。工作人员把我劝到走廊的椅子上，我整个人陷在昏黄的灯光下，脑中只剩一片嗡鸣。
我掏出手机，重新点亮，却发现那两条短信已经消失不见，连号码记录都没有。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我看着空白的屏幕，喉咙发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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