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芦岛上空,毛球扑棱着翅膀飞回相柳栖身的月桂树。相柳银发如瀑垂落,赤瞳微微眯起,指尖轻触毛球羽翼。随着灵力注入,一幅幅画面在他脑海中炸开。
画面里,苍玄温柔地将云锦披在洛婳音肩头,目光缱绻;齐家公子小心翼翼地脱下外袍,生怕惊到沾湿裙摆的洛婳音;还有那日洛婳音生辰,诸多世家公子送来的贺礼堆满庭院,她含笑道谢的模样,比春日繁花更动人。
相柳攥紧树枝,树皮在掌心寸寸碎裂。
酸涩翻涌而上,几乎将他溺毙。他想起自己与洛婳音相处的点滴——教她射箭时,她学不会拉满弓弦,他看似不耐,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反复调整角度;深夜为她驱赶偷药的妖物,明明能隐身暗处,却还是现了身,只为看她眼中亮起的惊喜。
可如今,那些回忆都成了利刃。他看着毛球记忆里,众人对洛婳音光明正大的示好与呵护,再看看自己——永远只能躲在阴影里,用霸道与强势掩饰心意。
他是被世人恐惧的九头妖,是辰荣义军的军师,注定要在黑暗中厮杀至最后一刻,又怎能像那些世家公子般,给她现世安稳?
情蛊在体内疯狂灼烧,将他的嫉妒、自卑与不甘搅成一团。相柳仰头望着渐暗的天色,喉间溢出一声低吼。他知道不该执着,不该靠近,可每次读取毛球记忆时,看到她与旁人相处的画面,心底的酸涩就几乎要将他淹没。
"戌时,葫芦湖畔。"相柳对着远去的毛球喃喃自语。他立在树梢,银发在风中凌乱如荒草,赤瞳里翻涌的情绪几乎凝成实质。他要见她,哪怕明知会受伤,哪怕注定没有结果,也想亲口问问——在她心里,自己究竟算什么?
暮色渐浓时,相柳登上贝壳船。
船头的鲛人绡带猎猎作响,他抚过腰间未送出的银箭镞,想着见了她该说什么。质问她为何与他人亲近?还是承认自己因嫉妒几近疯魔?船行至湖心,他望见岸边等待的纤细身影,所有准备好的话语,都化作喉间一声苦涩的叹息。
葫芦湖面浮起粼粼碎金时,洛婳音望着远处驶来的贝壳船。
月光为银白船身镀上冷辉,贝壳边缘垂落的鲛人绡带随波轻摆,相柳倚坐在船头,银发如瀑倾泻在纯白锦垫上,赤瞳在夜色里泛着幽幽微光。
“决定要去西炎了?”
他指尖轻抚过船舷流转的水纹,声音漫不经心,却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洛婳音攥紧腰间的凝元盏,锦袋被捏出褶皱:“我必须找到兄长的下落。”
话音未落,相柳突然笑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和玱玹同行,倒是般配。”
夜风卷起湖面薄雾,缠绕着两人交错的衣袂。洛婳音望着他苍白的唇,想起数月前他为她疗伤时渡来的灵力,温热中带着三涂河的冷冽。正欲开口,贝壳船突然剧烈摇晃,相柳已欺身而上,冰凉的手指扣住她手腕:“跟我看样东西。”
湖水瞬间将两人吞没,刺骨寒意渗入骨髓。洛婳音惊恐地挣扎,凝元盏在水中黯淡无光。相柳银发如流霜缠绕着她青丝,俯身逼近,呼出的气息混着气泡拂过她唇畔,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唇,赤红瞳孔映出她慌乱的倒影。
窒息感席卷全身时,洛婳音却突然摇头。相柳浑身一震,喉间溢出一声破碎的气音。这个细微的动作,如同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直直刺进他千疮百孔的心底。
酸涩翻涌而上,几乎将他溺毙。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身份——辰荣义军的将领,被世人恐惧的九头妖。他见过无数人在他真身显现时惊恐奔逃,听过太多“怪物”“妖孽”的咒骂。
可洛婳音不同,他们身中情蛊,他分明能感受到她藏在倔强下的在意,那些月下教她射箭的时光,那些她为他包扎伤口时颤抖的指尖,都在诉说着不一样的情愫。
此刻她的摇头,却让他所有的期待都成了笑话。
相柳突然想起初见那日,她仰头望着他银发时眼里的惊艳,原来都是镜花水月。他自嘲地想,自己真是天真,竟妄想一个凡人能抛开成见,接纳他这副被诅咒的模样。
心口的情蛊疯狂灼烧,将她刻意压制的担忧、害怕,连同他自己的绝望一同翻搅。他松开手,看着洛婳音在水中挣扎的身影,突然觉得无比疲惫。
他最后的目光带着破碎的自嘲,身影消失在漆黑的湖底漩涡时,尝到了比三涂河水更苦涩的滋味——那是求而不得的酸涩,是明知不可为却仍心存侥幸的荒唐。
咸涩的海风裹挟着浪沫拍打礁石时,相柳猛地将洛婳音拽出水面。两人跌坐在湿润的沙滩上,她呛咳着吐出灌进肺里的湖水,浸透的裙摆还在往下滴水。相柳的银发凌乱地黏在苍白的脸上,赤瞳里翻涌的怒意几乎凝成实质,手指死死扣住她手腕,仿佛要将人嵌进身下的砂砾。
“宁可憋死,也不愿碰我?”他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带着破碎的颤音。指甲深深掐进她皮肤,在腕间留下青白指痕,“我在你眼里,究竟有多令人作呕?”
洛婳音剧烈喘息着抬头,发丝黏在通红的脸颊上。她拼力挣开他的桎梏,凝元盏在湿透的衣襟下发出微弱嗡鸣:“你根本不明白!”海水顺着下颌滴落,混着眼眶里打转的泪,“每次都这样……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相柳身形一僵,九道虚影在身后若隐若现。月光将他的影子拉长,笼罩住她瑟缩却倔强的身躯。
“在葫芦湖强行带我下水,如今又…”洛婳音攥紧沾满沙粒的裙摆,声音发颤。
潮水漫过两人交叠的脚印,相柳的银发被风吹得扑簌簌作响。他突然想起无数个深夜,自己远远望着她采药的身影,连靠近都要反复确认风向;想起教她射箭时,刻意错开的指尖与紧绷的脊背。可此刻这些小心翼翼,在她眼中竟成了轻蔑与冒犯。
“尊重?温柔?”他突然笑了,笑声里混着海浪的呜咽,赤瞳猩红如血,“你想要的,涂山璟能给,玱玹也能给,这世间任何一个男人都能双手奉上。”
他逼近她颤抖的身躯,海风掀起的衣摆扫过她发烫的脸颊,相柳反手扣住她后颈。两人鼻尖几乎相触,温热的呼吸交缠在一起。
情蛊在体内疯狂灼烧,将他的不甘、她的委屈,搅成一团滚烫的浆糊。
他望着她颤抖的睫毛,所有质问都化作沙哑的呢喃:“你又跟我要什么?跟我要什么……”
然而海风吞没了未尽的话语。
洛婳音忽然松开手,踉跄着后退半步。她低头整理凌乱的衣襟,发丝垂落遮住泛红的眼眶:“我明日便启程。相柳大人,以后……还是先别再见了。”
转身的刹那,相柳猛地攥住她手腕。洛婳音听见身后传来压抑的闷响,像是困兽的悲鸣。
潮水漫过脚踝,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却始终无法真正重叠。
暮色裹挟着细雨漫过清水镇的青石板路,洛婳音握着褪色的油纸伞,看对岸成双入对的身影在雨雾中模糊成暖黄的光晕。
檐角滴落的雨珠坠入水洼,将她单薄的倒影搅得支离破碎。正当她出神时,一声轻笑穿透雨幕,惊得她下意识攥紧伞柄。
“姑娘这般好颜色,怎连个伴儿也无?”清冷的女声自身后传来。
洛婳音转身,见一位白衣女子立在三步开外,银发束着素白丝带,广袖翻飞间,雨珠竟在落地前凝成细碎冰晶。
女子目光扫过她腰间的凝元盏,唇角勾起的弧度似有若无,透着几分洞悉世事的意味,“莫不是家中郎君惹你伤心了?”
洛婳音的伞骨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她望着女子耳后若隐若现的鳞片纹路,恍惚间与相柳银发下的痕迹重叠,喉间顿时泛起苦涩。
自上次在葫芦湖不欢而散后,那份郁结始终盘踞在心头,此刻被这陌生人一语点破,竟让她生出倾诉的冲动:“有些路,本就走不到一处。”
“哦?”白衣女子指尖划过伞面,诡异的是,雨珠竟逆流而上,在伞骨间凝成晶莹的珠串,“是嫌他青面獠牙、三头九臂,看着瘆人?还是怪他行事鲁莽,不懂得怜香惜玉?”
这问话如同一把钥匙,瞬间打开洛婳音记忆的闸门。她想起相柳苍白的脸——教她射箭时,他总会偏过头去,只露出侧脸,仿佛生怕呼吸惊扰了她;寒夜中,他为她披衣时,指尖轻颤着拂过她肩头;还有每次转身离开时,九道虚影在月光下破碎又重组的轮廓。
“我从未在意过那些!”洛婳音猛地抬头,伞面倾斜溅起水花。她想起相柳银发下冷白的肌肤,想起他教她射箭时微垂的睫毛,“在我眼里,他身姿挺拔如松,银发似雪,眉目间自有一股遗世独立的潇洒。那些妄议他容貌的人,才是瞎了眼。”
白衣女子指尖的动作一顿,垂眸掩住眼底翻涌的情绪。喉间泛起的酸涩混着三涂河的冷意,竟让她尝到一丝甜味。她轻咳一声,银发在风中扬起细密的水雾:“既是郎才女貌,又为何闹到这般田地?”
洛婳音盯着女子裙摆上蜿蜒的暗纹——那纹路与相柳黑袍上的蛇鳞如出一辙,心跳陡然加快。她深吸一口气,将凝元盏贴在心口:“做朋友时,他行事霸道些我只当是关心。可若想长相守……”
话音未落,一滴雨珠顺着伞骨滑落,砸在她手背上,“可他总把心事藏进三涂河的冰底,我伸手去捞,只摸到满手刺骨的寒。”雨势突然变大,她望着女子发间晃动的银簪,又想起相柳腰间那枚从未送出的箭镞,心中的委屈愈发浓烈,“他做什么都要替我选,却不肯分我半分真相。明明我们身中情蛊,心意相通,可他宁愿自己背负一切,也不愿让我分担分毫。”
白衣女子攥紧伞柄,伞骨发出细微的脆响。她想起毛球传回的画面里,洛婳音与苍玹共商行程时的浅笑,想起齐家公子为她披衣时她慌乱的闪躲,那些画面此刻都化作尖锐的刺:“或许他有苦衷。”
“苦衷?”洛婳音苦笑,凝元盏在雨中泛起微光,“在皓翎王宫中,我听闻他与辰荣义军的事,知晓他身处何等险境。可我问他时,他只说‘与你无关’。”她突然上前半步,伞面几乎要撞上对方,“我既决定与他并肩,便想分担他的重担。可他连一丝机会都不肯给我,这算什么长相守?”
“我只是一介凡人,寿数不过短短数十载。而他不同,他能历经沧海桑田,看尽世间兴衰。我怕的是,在他漫长的生命里,我不过是转瞬即逝的烟火。等我容颜迟暮、化为尘土,他依然风华如初,那时,我在他记忆里又能留下几分痕迹?”
白衣女子静静听着,银发被雨水打湿,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勾勒出几分脆弱。她忽然轻笑,笑声里带着自嘲:“若他说,正因知晓这份悬殊,才不敢轻易许诺呢?若他害怕,自己的存在会给你带来灾祸,害怕将你卷入腥风血雨呢?”
洛婳音愣住了,相柳平日里独断专行的模样与此刻女子话语中的小心翼翼重叠。她突然想起,每次遇险,相柳总是第一个出现;每次转身离开,他的背影都透着决然与不舍。情蛊在胸口发烫,那些被忽视的细节如潮水般涌来——他偷偷布置的结界,他暗中解决的麻烦,还有他看向她时,眼底转瞬即逝的温柔。
“我怕的不是未来,而是他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洛婳音望着女子被雨丝打湿的衣摆,那细密的纹路竟与相柳常穿的白袍如出一辙,心中莫名一颤,“若他肯放下顾虑,我愿与他共赴风雨,哪怕只有短短一程。”
白衣女子的身影在雨幕中微微晃动,银发与雨雾融为一体。她转身时,洛婳音听见一句极轻的呢喃,混着三涂河独有的冷香散在风里:“若光不敢来寻你,便让影子走向你。”
说完,女子的身影渐渐消散在雨幕中,只留下洛婳音呆立原地。她望着空荡荡的街道,终于明白,或许他们之间的隔阂,从来不是真相与寿数,而是彼此都藏得太深的心意。
待洛婳音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长街尽头,雨巷拐角处的空气突然泛起涟漪。
白衣女子的身形剧烈扭曲,银发如蛇般狂舞,眨眼间,素白广袖化作白色长袍,清冷女声亦转为低沉的喑哑。
相柳单膝跪倒在泥泞中,一只手死死按住剧烈绞痛的心口,情蛊传来的炽热思念如烈焰灼烧着他的经脉。
原来你要的是这个..."他喃喃自语,声音混着雨声消散在空气中。想起自己一次次将她推开,用独断专行掩饰内心的不安,用冷漠疏离掩盖汹涌的情意,此刻只觉满心苦涩。情蛊在体内躁动,将她的思念与自己的懊悔一同翻涌上来,搅得他心绪难平。
相柳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任由雨水冲刷着脸庞。他知道自己背负着辰荣义军的使命,注定要在黑暗中厮杀;也知道两人之间横亘着寿数与立场的鸿沟。可洛婳音那句"若他肯放下顾虑,我愿与他共赴风雨",却像一道光,直直照进他封闭已久的心底。
转身时,他的银发在雨中飞扬,衣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相柳深深看了眼洛婳音离去的方向,九道虚影无声地隐入夜色。或许,他该为这份感情,做些不一样的尝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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