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的冬天,冷得像刀。风卷着雪末子刮进街巷,擦过石墙,打在皮肤上,割得人脸生疼。街巷泥泞,零星叫卖声与狗吠混在风雪里。闻昭缩在破旧衣裳里,扛着枪杆,拖着小小的身影走过市井。她没钱买吃食,街边食物的香气好像都直往她面门上喷,让她饿得更加头昏眼花。她本以为自己利落勤快,在哪随便找个活计都能挣口饭吃,却不想妖族近日大举进犯,说不定已有妖化形,混入城里里应外合,根本没人敢往家里招这么一个身份不明的短工。
闻昭一个人蜷缩在破庙旁的暗巷里。她逃出来的时候没带一分钱,枕头底下积攒的小铜钱全留在了营帐,身上只有枪杆和装着一堆破烂的小包袱。她把铁符掏出来攥在发青的指节里,祈盼自己能挨过今天。至于明天怎么样,明天再说吧。
饿意从肚子里一阵阵往上翻,叫人头晕。她咬紧牙关,不许自己蜷成一团。要挺直腰,要站住,就算被风吹得东倒西歪,也不能跪下。回军营是不可能回军营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回军营了。当初既然选择走了出来,那便不能再走回头路。
她正迷迷糊糊地这么想,忽然听见一阵嬉闹声,几个十来岁的孩子闹嚷嚷地从街口拐进来,手里抓着雪团和破砖头。
“喂,那不就是她么!”有人叫了一声。
闻昭一愣,下意识抬起头。对上几双盯着她的眼睛,眼底还有几分好奇和窃笑。她认得这几个孩子,住在城郊,常去军属区玩闹,想来也见过她的脸。
她心口一松,刚想打个招呼——
啪!一团冰冷的雪硬生生砸在脸上,碎雪顺着皮肤往下滑,冻得她眼睛一阵刺痛。“狼崽子!”尖利的嗓音在巷子里炸开,紧跟着又一个雪团呼啸而至。那几个孩子再没半分笑意,眼神里全是**裸的敌意与轻蔑。
闻昭浑身一僵,下意识攥紧拳头。
“快看她的脖子!”另一个孩子指着她胸口。闻昭刚攥着的铁符正露在衣襟外面,上面刻着狼首模样的纹饰。
“呵,说什么闻家的孤女呢?根本就是妖狼留下的孽种!”
“赶紧打死,免得哪天化成狼妖咬人!”
梆硬的雪球、破砖头、瓦块接二连三地劈头盖脸砸来。闻昭牙关咬得发酸,胸口像被怒火炙烤一样。她一把抹掉脸上的残雪,抄起枪杆猛地扑上去,棍扫一片,让最先开口说她是狼的几个孩子闪避不及,直接被撂翻在泥雪里,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啃泥。她以杆代枪,心中默念“一扎眉篡二扎手,三扎肩头四扎肘,五扎前胸六扎膝,七扎怪蟒穿裆走……”刺、戳、挞、扫、挑,一支破枪杆在她手里上下翻飞、舞得生风。每一下都只是点到为止,却还是打得这几个孩子嗷嗷怪叫,抱头鼠窜。她刚想冲那个最先打她的孩子屁股蛋子来一记狠的,给个教训让他长长记性,随后便收手,空空如也的胃却不合时宜地突然绞痛,她眼前一黑,脑袋嗡嗡响,不知怎地向前扑倒在泥泞里,力气全数散尽,枪杆不自觉脱手,滚出两步远。
刚刚还抱头鼠窜的几个孩子正捂着脑袋等着挨打,等了半天,发现对面没了声息,扒开眼睛偷偷看,见闻昭倒在地上,便全然忘了刚才的狼狈,又威风起来了。
“狼崽子倒下了!快上啊!”
几人蜂拥而上,拳脚雨点般落下,打得她耳边嗡嗡作响,嘴里又腥又甜,像是要把刚刚的耻辱都加倍奉还。
闷响一下一下在她耳边炸开,像要把骨头都打散。血腥气从喉咙里涌出来,她嘴里又咸又甜,却死死咬着牙关,硬是一声不吭。
泪水和鼻涕不受控制地涌出,混在一起。她暗恨自己没出息,哪怕被揍得眼前一阵阵发黑,也拼命想支起身子反击。
可对方人多势众,闻昭半边身子都还没撑起来,背上便骤然一沉,被人狠狠压在雪地里。
耳边全是稚嫩却刻毒的喊声:
“狼崽子!”
“畜生!”
“妖怪,滚出去!”
她浑身疼得快散了架,寒气从骨缝里往上钻,却死死咬着牙,硬是一声不吭。她知道,只要哭出声来,就真的输了。
就在这时,一阵吊儿郎当的笑声从巷口传来。
“哟,好热闹啊。”
声音轻飘飘的,却像利爪一样把喧嚷的空气撕裂开。
孩子们愣住了,循声望去。只见巷口靠着墙头边,斜斜地立着一个分明的人影。那人身量不高,肩背松松垮垮,慵懒地倚在墙边,像是来看戏的。她嘴里叼着一根干草茎,眼尾挑起,笑意玩世不恭,透着股说不清的狡黠气息。。
“几只小耗子逮着一个小丫头下手,也不嫌丢人?”
“苏夜?”孩子们愕然,随即有人喊,“狐狸精!你别多管闲事!”
那人“啧”了一声,把草茎在尖白得瘆人的犬齿间轻轻一咬,笑意消失,面色比生铁还冷,凌厉刺人:“狐狸也好,精怪也好,总比你们这帮小耗子强。再叫一声试试,本大王把你们脑袋拧下来倒挂到庙门口去,里面灌上你们自己的尸油,插上灯芯,好给过路人当灯笼。”
语气淡淡,却字字森寒。孩子们心底发怵,不由得直打寒战,手里的石头“啪嗒”落在雪地上,几个对视一眼,竟直接呼啦啦跑散了。
风声卷起碎雪,巷子忽然静得出奇。只余她一人斜倚在墙边,笑意若有若无,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闻昭偷偷用雪抹了两把脸,才从雪地里勉强撑起身,摇摇晃晃半天,却站不起来,眼里满是不甘。从雪地里攒力支起身来,腿一软又坐了回去。
那人直起身子,慢悠悠走过来,蹲在她面前,叼着草茎点了点她的额头。
“瞧你,气鼓鼓的,还没被打够呢?”她咧嘴一笑,露出一点白牙,“傻子,被打不丢人,丢人的是连命都活不下去。”
“你才傻子!”闻昭猛地拨开她的手,耳朵烧得发烫,不知是冻得还是臊得,“我才不要你救!”
“哟,还挺有骨气。”她把草茎吐掉,换手捏着,饶有兴趣地凑到闻昭耳边轻轻吐气:“……那你就继续被打呗?下次可没我。”
闻昭耳朵上的热现在烧得满脸都是了,她想辩驳,却哑口无言,攥着拳头,半晌才闷声道:“我能自己活。”说话间,肚子却不争气地发出咕噜噜的巨响。
那人笑了,退后半步,眼睛眯起,带着点狡黠。她不动声色地挪到冷风风口,挡在闻昭身前,从怀里摸出半个硬邦邦的馒头,拍拍灰,往闻昭手里一塞:“喏,吃不吃随你。饿死了可没人收尸。”
馒头不大,却带着苏夜的体温。闻昭攥在手心,馒头的那点热气透过冻僵的指缝,直烫到心口。她想丢掉,可肚子空得像被刀割,终于还是背过身,先是一小口一小口啃,终于还是顾不得体面,一下塞进嘴里,嚼吧嚼吧就咽了下去。
那人看着,忽然笑出声:“真是个倔种。叫什么名字?”
“……闻昭。”
“闻昭?”她把这两个字在舌尖滚了一下,眼里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神色,“挺好的。我记住了。”
风更冷了。她打了个呵欠,靠着墙懒洋洋坐下:“我叫苏夜,夜晚的夜。你要是饿了,就跟我混吧。反正我一个人,也挺无聊的。”
闻昭愣愣地盯着她。火光映在她的侧脸上,眉眼带着漫不经心的笑,眼尾挑起,带着一丝痞气。
胸口忽然一紧,心脏咚咚直撞,她连呼吸都乱了半拍。她自己也说不清,只觉得心里乱糟糟的。是不是今天饿大劲了?怎么心口都跟着肚子一起乱跳呢?
就在这时,苏夜忽然转过头,眼神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唇角一勾,坏笑着开口:“小昭妹妹,就这么痴痴地看着我?看你还长得有几分秀气,要不要叫声姐姐听听?把本大王哄高兴了,说不定真收了你做干妹妹呢~”
闻昭脸上的热腾一下烧到全身。她猛地别过头,攥紧了拳头,声音闷闷的:“谁是你妹妹!我才不要叫你姐姐!”
那点莫名的心慌瞬间被搅成一团,只剩满腔气得要喷出来的火。
苏夜“哈哈”笑出声,像只捉到猎物的狐狸,笑意狡黠又张扬。
“啧,脾气真不小。我还真就喜欢这一款。算了,小昭妹妹,你想改口就什么时候改口,姐姐我随时奉陪~”
闻昭被她那声“姐姐”噎得满脸通红,气急败坏地反驳:“坏蛋!做梦去吧!”
可她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气,还是别的什么。
苏夜看着她的窘态,愈发笑得放肆。笑声在空旷的巷子里回荡,久久不曾散去。
“走啦,小昭妹妹。”她拍了拍膝上的雪,转身向外走了两步,又回头朝闻昭眨眨眼,“天太冷,饿着肚子可活不久。要是真不想死,就跟上来。”
闻昭迟疑地看着她的背影。那背影不高,却有种奇怪的笃定,仿佛走在风雪中也不会被吹倒。她咬了咬牙,终于深吸一口气,拄着枪杆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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