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际冷冷一笑，用危险的眼神看向江双，仿佛江双在他眼里已成了死人。
“您没必要这么看着我。”江双嘴角微微勾起，回以容际一个挑不出错处的笑容，“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您既想师父脱身，又不想付出什么代价——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两人对视着，进行着一场无声的交锋。
最终还是江双率先打破了沉默，“其实您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不是吗？还是说您有别的脱身之法？”
容际就这么定定的望着江双，他心下暗惊，没想到豆丁大的小孩已有了如此心计，惊讶的同时又在感慨自己的火眼金睛，小小年纪已如此，暗香阁交予这样的人，他的使命也就完成了，等化为尘土后，也有脸面去面对先阁主了。
“就按你说的办。”容际败下阵来。
其实这个结果完全在江双的意料之中，这确实不是让韩右脱身的唯一办法，却是目前最快、最容易办到的。
“嗯，那我吩咐底下人去干了。师父那边我会以少主的名义写封信给沈平将军。”
“等等！”容际见江双要开门离开，赶紧道，“佑之那边……我会亲自写一封。”
江双歪头，询问道，“那沈将军那边我还要写吗？”
容际思考了一会儿，“写吧。他可能根本就不会理睬我的信。”
“是。”
“对了，我今儿带你去见个人，午时我要在这里看到你。”
容际瞟了眼江双的衣服，“衣服也不必换了，就穿你这身骚包的红色，倒也不错。”
江双差点没控制住脸上表情，本欲抬脚离开的他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他戴上面具，飞快的离开了这间屋子。
……
容际一个上午全部花在了写信上，无数废纸被揉作一团肆意丢在地上。
他也不明白自己在纠结什么，信里的内容是怎么写怎么不满意。
后来要不是看天色实在不早，他才不会矮子里面拔高个选个稍微顺眼的一封，必定会涂涂改改，写到明日去。
到了送信时，他又是一阵头脑风暴，想直接将信送到韩右手上，又怕对方压根不收，便吹响他那翠绿色的笛子，让雕将信给到淮阳城士兵中的暗香阁人。
待信被雕取走后，容际坐在窗台上，低着头对着笛子出神。
他现在有点理解为什么那些文人总是缅怀过去了。容际心下苦涩，也不知道韩右有没有将笛子也一同扔了，毕竟他以前送的东西，都被尽数归还，只有笛子，被他在某一天晚上偷摸塞到了韩右的包裹里。
他这种玄妙的悲伤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被敲门声打断。
“进！”他大声道。
等门再次关上，他才转头看向门口，果然是江双。
江双有些失真的声音从面具下传出，“舅舅，你好歹也戴一下面具吧。”
他本以为自己那么敲门，容际早就戴上了面具，谁知道当他推开门时，竟看到自己舅舅坐在窗沿上，一只脚踩在上面，膝盖屈起，左手搭在膝盖上，对着右手的笛子出神。
至于面具？江双瞄了眼，从他出门之后就一直躺在桌上没有动过！
恐怕此刻唯一能安慰江双的便是容际朝着门口的半张脸被发丝挡住了。但愿云和红风什么都没看到，倘若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
那也不能怪他心狠了。
“你来了啊……”容际仿佛没有听见江双说的话，也根本不在乎江双刚才经历了怎样的心里路线，自顾自道，“你说他会看我的信吗？”
江双登时知道为什么自己进门时容际时这种状态了，没办法，谁让这人不仅是他亲舅舅，官还比他大一级呢？
“师父不是那种不识大局的人。”
“是啊，大局。”容际从窗沿上下来，顺手捞起了桌上的面具，“也只有这样他才会看我的信，罢了——”
容际单手将面具往脸上一扣，“你穿红色挺好看的，比先前顺眼多了，小孩子就不要那么老气，骚气一些不行？”
江双面具下的嘴角抽搐了几下，他不就穿了身红衣，哪来的骚气？倒是他看镜中的自己时，发觉这红衣配上面具上的曼陀罗花给人以诡异的感觉。
“我们要去哪？”
容际低声道，“小孩子家家的，别问这么多，跟着我走便是！”
江双跟在容际身后，两人在长安城的无数暗巷间疾驰，谁都没有注意到闪过的一黑一红两个身影。
哪怕是在暗巷里行走，方向感极佳的江双是越走越奇怪——这个方向，哪怕被蜿蜒曲折的暗巷干扰了无数次，江双也敢肯定，他们在朝着皇城的方向移动。
容际忽地停下，他的说话声伴着风声入耳，“看出来了？”
江双没有从正面回答，反而问道，“到了？”
容际双手背在身后，逆着光站着，严肃的模样使得江双都不由多看了他几眼。
良久，久到江双以为他们要一直站在这时容际终于说话了，“你可知前面是什么地方？”
江双看向容际背后，他们现在站在死胡同里，胡同的高墙挡住了另一端的景色，只留下一小方灰蒙蒙的天。
“若是外甥没想错，再过一段——可是那位住的地方？”
他的自称从“我”变成了“外甥”，容际明白了他的意思，语气有些松动，但依旧严厉，“那位点名要见你，这虽坏了我暗香阁的规矩，但我们也不得不从。”
“莫非是我们给师父送信的事暴露了？”
“那倒不是，你说的这事事小，那位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多言。”
“那……”
容际呵呵一笑，“双儿，跟我就不必装傻了吧。”
话说一半被打断，还要被如此猜忌，换做别人早发作了，而江双只是行了个礼，“舅舅慧眼。”
“你小子，若不是我足够了解你，恐怕也要被你骗过去！”
容际在垃圾堆中找了个勉强能坐的地方，他倒不讲究，一撩衣摆坐了下去。
“我暗香阁从第一任阁主创建起，其势力便不断渗入大成内部，以往暗香阁人只存在市井商人之中，从先阁主起，已然进入朝堂。”
江双点点头，每任阁主都会得到一份暗香阁的成员名单，关于暗香阁人入住朝堂这件事，他是知道的。
“暗香阁发展至今，却不见颓败仍在壮大，你可知是为何？”
江双故意挑了个错处道，“因为您经营有道？”
“错！大错特错！”容际道，“若是暗香阁背后无人，早已被各方打压的尸骨无存，醉风馆之所以能开在长安中心还长盛不衰，因为我们背后站着的——是龙椅上那位！”
江双大吃一惊，他本以为只是因为暗香阁与皇室有着利益往来。毕竟利益捆绑，为了不损害自己的利益，那位便会对他们多上几分包涵。
“或许你不知道吧。暗香阁的第一任阁主是前朝皇帝！”
容际这话仿佛一磅炸弹，江双眼睛不由得瞪大，“这、这这这……”
“不信？”容际对江双的反应了然于心，既然今日就要去面圣，不如把所有事都教江双知道，也好比在御前说错话要好，他继续道，“我本也不信，不过后来我在无意间知晓了皇室秘闻，便明白了为何后来，暗香阁的阁主之位流到了民间。”
原来，这暗香阁本是那位皇帝留给后代立身的东西。
只是到了他孙子那一辈，当时皇帝已是强弩之末，虽有太子，但太子软弱，偏生那一代子孙太多，对皇位的争夺便愈发激烈。
争着争着，太子倒台了，老皇帝也没了，最为关键的是，暗香阁的事都是由每一任皇帝亲□□接，太子与老皇帝去的急，新登基的皇帝并不知道还有暗香阁的存在。
暗香阁中人皆有傲骨，他们的一身武艺便是傲人的资本。本身阁中之人就对他们的少主多有不满，发生了这一变故，他们也摊牌了。
暗香阁中众人各司其职，实际上早就分成了几大势力。
暗香阁阁主、少主双双身亡，暗香阁大乱，众势力的头领为夺得阁主职位暗下杀手！
这混乱的局面持续了三十多年，最后解决这场闹剧的竟是一位二十出头的小伙子。
从此，暗香阁阁主之位的传承便变了样，由阁主亲自挑选，得到阁中多数人认可的少主才可在年满十八后继任阁主之位。
这也是为什么容际会在江双十一岁那年带他过早接触暗香阁的龌龊。
“既然那之后暗香阁摆脱了皇室的掌握，为何现在那位又知晓了我们的存在？”江双不解。
“哈哈哈！自然是——为了生存。”
容际说的模棱两可，江双还是没听明白。
“简单一点，就是没钱了。”容际道，“你生来富贵，自是不懂穷人的想法。其实在你我之前，那些阁主都只是你我口中的下层人。暗香阁阁主不以财富丈量，只要得到了多数人的认可，谁都可当，这也是为什么暗香阁人会分布四海，各有各的职业。”
“不过吧，虽然穷，按暗香阁人的傲骨，自是不会对皇室妥协。既然有人向皇室告知了这些，定是到了暗香阁危急存亡之际。”
江双轻声道，“那时候的局势定然很危险吧。”
“是啊，危险的很。”容际的话中忽而多出不易察觉的悲伤，“那人啊，正是先阁主——引我入世的师父。”
“舅舅，斯人已逝。”江双提醒道。
容际跳出回忆，继续说，“醉风馆是我一生的成果，其实当时师父对先帝说了谎，他只说了暗香阁是皇室培养死士的地方，殊不知，我暗香阁最骄傲的，并非那些武艺精湛、忠心不二的影卫，而是遍布天下的情报网！”
见容际又要跑偏，江双无奈喊了他一声。
“行了行了，我知道。”容际摆摆手，“当今那位小心眼得很，你见到他可要谨言慎行，我无法出声提醒你，至于能不能打消那位对你的猜忌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舅舅！”见容际要继续前行，江双出声喊住他，“阁主素来不以真容示人，是为了躲避其他人的暗杀，那么——如果是那位，是不是就不用顾虑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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