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自权华回京、易元入宫之后,京内的气氛已渐渐变了。
皇帝意图册立皇七子权裕为太子的传言甚嚣尘上,已逐渐影响到了三子党其中一些人的判断。
于是,作为近日来由皇帝钦点、特别重用为七皇子权裕势力的代表、又无甚实权背景的你,便成了朝臣口诛笔伐的对象。
这使得“长颐君”在京师内外的口碑骤降,原先还是“风流俊逸”“千金一掷”“大隐隐于市”的洒脱君子,现在几乎都快到了“以色误国”“骄奢淫逸”“祸国殃民”的“佞臣”的程度了。
你又着意翻了翻有关权华的消息。许是原先名声就在谷底,今日再抹黑,也不过是旧调重弹,无甚尔尔。
简单数数,关于权华的诋毁弹劾还不如批评权裕“稚子顽劣”“不思上进”的苛责多。
这样就好。你由衷松了口气。
都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但执笔者为利益计,总难免颠倒黑白、造谣生事,个中事实往往难予自证,暴力压制也会适得其反。在言辞的风暴中若想保护一个人,最容易操作的办法就是转移视线的焦点。
——你当然知道权华与你一样,对流言素来无感,但出于私心,你还是想尽力回护。
皇帝为了加强权裕的筹码,正渐渐将各地兵权向权华集中,先是以北境剿匪有功为由册封了镇抚大将军,又留置京内,将驻京各部卫队逐步交托,甚至还在中枢安排了差使,让权华逐一流转各部、熟悉内务。
在你的进言下,皇帝开始亲自教导权裕,并多次同时召见权华,试图将“权华扶助权裕登基即位、辅国但不篡政”这件事情深刻地烙印在他们两个的心里。
权华本就无意称帝,你是知道的。更何况他多年来隐忍吞声已足够表明态度,皇帝也该十分清楚。
这也是他敢充分启用权华的底气。
至于易元背后的“仙道九门”,则是用来平衡“修罗教”的砝码。
上古流传的人修法门随着易元的现身而陆续出世,易元当众展露的“仙法”更进一步推动了各地求仙者积极来投,不过短短半年,虚设的“仙道九门”便纷纷壮大做实,隐隐显出与修罗教抗衡的趋势来。
总之,事情的发展已渐渐步上了你们当初策划的“正轨”。
只除了权华日常忙到脚不点地,天天披星戴月、点灯熬油,比在北境军中时过得还要辛苦。
你每次去探望,权华不是在挑灯夜读、伏案工作,就是干脆留宿官署、彻夜不归。
你在旁看着,心疼不已,却也知这世上有些事情就是没有捷径。
你没有以身相代的法子,便只能费心在药物调理上,山庄后山的药材被你挨个薅了一遍,尽数拿去给权华调养身体,好在权华自己身体底子好,又一脚踏入了修行门槛,半年煎熬下来,还堪堪支撑得住。
此前权华流转的兵、刑诸部还都偏向武官势力,与懿妃母家关系较好,礼部则是皇帝直辖,一应工作都比较配合。但从今日开始,权华便要去吏部述职了。
户、吏、工诸部都是三皇子母系的势力范围,也是上书弹劾权华的主力,权华今日报到,恐怕会被刁难。
你有些放心不下,于是唤来戚童,打算驱车入宫,顺便去六部衙门转一圈。
你虽然被大肆批判为“佞臣”,但如今无论在皇帝面前,还是在盛传的太子即位人选权裕面前,你都是炙手可热的“红人”,近半年又频繁接受召见,因此当面交谈时,朝内大半官员都会选择给你一个薄面,预留三分余地,以为后事计。
六部衙门都设在宫城之内,分布御道两侧,你的车驾靠近时,门里的喧嚷喝骂已遥遥传来,隔墙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你心里一沉,立刻唤戚童停车,拿起手边的名册,落车向吏部院门走去。
离得越近,院内吵嚷的声音就越清楚,什么“以武凌文”“越权摄政”云云,都是弹劾奏章里的废话,至于“武夫军汉”“兵头赤佬”,则是一帮文臣对武将惯用的蔑称,至你进门时,喝骂已升级到“竖子小儿”的地步了。
反观另一方,至少在你走过的这数丈距离里,全程都没听见权华的声音。
你驻步在门口,看着院内乌泱泱的一大群衣冠禽兽围着中间孤零零的权华,胸口一团火气顿时燃得更盛。
你压下怒火,深吸了一口气,大声呵斥道:“大胆!以下犯上,以臣蔑君,汝等安敢?!”
众人顿时哗啦啦转过头来望你,脸上还残留着未来得及收起的鄙夷和怨怒的神色。
权华看起来也有些惊讶——虽然被一群人围着骂了不知多久,但表情仍一如往常,还心平气和地冲你笑了一笑。
你被这抹笑意弄得没了脾气,连心口的怒气都散了大半。
无奈地在心里叹了口气,你不忘先躬身向权华行礼:“长颐参见四殿下。”
权华允你免礼,开口问道:“长颐何事来此?”
你瞥了一眼院内诸人,走到众人中间,对着离权华最近的那个道:“有一份名册,陛下命我带给魏尚书。”
户部尚书魏延东闻言,顿时面北行礼,口呼万岁,才从你手中接下文件。
你却未第一时间撒手,仍捏着名册的另一端,微笑道:“魏尚书方才豪言犹在耳际,此时倒恭谨守礼起来了。”
魏延东脸色骤变,斥道:“老夫为臣数十载,侍奉三代国君,从不媚上欺下,向来有言直说、不惧权贵,君侯有何不满,尽可面圣启奏,何必在人后阴阳怪气。”
你仍微笑:“某只是奇怪,名册是陛下转托下颁,魏尚书尚且全礼以待、恭顺敬谨,四皇子殿下也是陛下钦点、奉谕前来,魏尚书何故出言不逊,抗旨不遵?”
魏延东顿时喝阻道:“胡说八道!你莫要诬赖老夫!”
你笑道:“某原本只是驱车路过此地,在院外听到魏尚书的声音,才想起此件还在手边,方落车送来。魏尚书,御道朝天,往来者众,戚某可不是唯一一个路人。”
魏延东脸色忽青忽白,冷脸沉默片刻,松手转向了权华,施礼缓颊道:“四殿下,老臣出言无状,但并无恶意,还请殿下恕罪。”
权华扶他起身,客气道:“权华年轻识浅,日后还请魏尚书多多指教。”
你这才将名册交予魏延东,随即借口奉诏入宫,向权华和诸人告辞。
出门之前,你忍不住回头又望了一眼权华。在院内渐渐散去的人群间,权华也遥遥看了你一眼,还淡淡笑了一下。
你明白他的意思。
他想叫你放心。而你,
你在思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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