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故意的?”两人异口同声,同时望向彼此。
在这方面,他们总有莫名其妙的默契,只是这回的潜台词却各有不同——
你在故意借着题目阴阳我?
你在故意利用我的好心设下圈套!
游曳凝视着他,目光对峙间,她看见他漆亮的眸中飞过一对叽喳互啄的麻雀,飘落两片追逐缠绕的秋叶,最后只剩下自己那双因疑惑而微微瞪圆了的眼睛,正倒映着他那张愠怒的俊脸。
他看起来似乎比她还生气。
不对,她压根就没生气。
他的形容某种意义上讲很客观,她的确是一个嘴硬的人。
她期待有人坚定地对她好,却又恐惧陷入失去它的落差里,所以,比起得到后再失去,她宁愿从未得到过。
正如她有时会无比庆幸爸爸妈妈从来没喜欢过她一样。
她总想表现得刀枪不入,好让人觉得她也不是非谁不可。
这样,才不会让她失去对自我的掌控。
说到底,他只是揭穿了她,而她却愚弄了他。
他比她更生气,也是应该的。
游曳轻轻咳了一声,垂下眼睫去看习题册,率先避开他的视线,淡声说:“是啊,我故意的,我知道你肯定会回来帮我。”
她找他要过,是他故意不给。
但她也知道他底色善良,迫不得已,只能出此下策。
邵时景紧紧盯着眼前神情恬淡的少女。
她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承认了!
她就这样心平气和地承认了!
她就这样云淡风轻地承认了!
她凭什么笃定他一定会帮她?
作为一个品行优良的帅哥,不论是谁东西撒了一地,他都不会袖手旁观好吧?
他绷直唇角,不服气说:“谁一定要帮你了?你少自作多情。”
他从她手中抽回习题册,把整理好的纸页塞给她,然后站起身,与她拉开距离,仿佛避之不及。
“可事实就是这样。”
虽然她不理解这和自作多情有什么关系,还是扬了扬手,目光坦然,纸页被秋风吹得呼啦响。
“那你呢?好端端为什么写我?因为我昨天拒绝了你教我钢琴吗?”
……可恶,骗人的明明是她,怎么他反倒莫名有点心虚?
他从鼻腔里“嗯”了一声。
划重点,是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
如果她的理由正当、委婉且充分,他也不是不能接受。
两人隔着半米距离,并肩往班里走。
邵时景本以为她会继续指责他,或者解释些什么,谁料她只微微松了口气,说:“还好你没写我大名,你要是填了‘游曳的嘴’,只怕咱俩现在就不在走廊,而是在黄老师的办公室,还得被扣上顶早恋的帽子。”
届时,按一中校规,她不仅要被请家长,还会取消本学期评奖评优资格。
她拿不到学校奖学金,将痛失一大笔钱。
这得上多少个夜班才能赚回来啊?
邵时景居高临下睨着她。
果真!和他之前想的一样!
她就是会误会他,以为他想和她早恋!
暗恋的人是这样的。
无论他做了什么,都会被她在脑海里加工注解成和她有一段未定之缘。
那真没办法了。
他实在无意散发魅力,可还是不经意间撩到她。
他自顾自胡思乱想一通,冷冷警告:“你别多想。”
游曳不满抿起唇:“难道我说的不对吗?你确定黄老师那种捕风捉影的人,不会因为这事怀疑到咱俩头上?”
邵时景心说什么黄老师,重点是黄老师吗?
重点是她凭什么就这么笃定他会和她早恋!
……想和他早恋也就算了,还畏首畏尾的,一点都不轰轰烈烈、潇潇洒洒。
不过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如果事情真的发展到这一步,他肯定不会连累她啊。
“这是我的作业,就算黄正纪误会,我也会一个人担下来,不会影响你。”他不着痕迹地扫了眼游曳,“毕竟你又没把我名字写习题册里。”
说完,他略显尴尬地摸了摸鼻尖,总觉得自己这句话像是怨夫在对冷淡的妻子幽怨撒娇。
呕,怪恶心的。
为了冲淡不适,他主动说:“对不起啊,把你写进习题册泄愤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我没怪过你。”她轻声道,“我利用了你的好心,骗了你,也很对不起。”
这是她第一次向他诚恳道歉。
道歉的原因无他,只是希望他千万不要因为她的愚弄,不再愿意去当一个善良美好的人。
毕竟真心可贵,善意难得。
邵时景转过脸,目光灼灼看向她。
她抱着册子,马尾在脑后晃啊晃,像尾尖微微向上的小猫尾巴。
*
又是一个周四。
邵时景练完弹唱,悄悄走近琴房。
琴房中央依旧是那台老钢琴,岁月在它的琴键上留下了泛黄的痕迹,仿佛一位垂暮之年的老人,日复一日等待着有缘人来倾听它与时代的共鸣。
而此时此刻,它的有缘人游曳正端坐在琴凳上,被透窗而来的夕阳笼罩着,小心翼翼地凝视着黑白键,像是在默记什么,而后郑重奏下了第一个音符。
“铛——”
邵时景不由止住脚步,双手交叠抱在胸前,正色望向那位端庄从容的演奏者。
“铛——铛——”
他下意识往侧方挪了半步,斜倚住墙。
“铛铛铛铛铛!”
邵时景:“……”
他远远凝着钢琴旁的少女,见她神情肃然,正全神贯注盯着琴键。
不得不承认,她的进步神速,短短一周,居然已经到了能上手去弹曲子的地步。
自打那天她对他破天荒地道歉后,他看她很是顺眼——
一个撒谎和呼吸一样简单的女孩儿,都能被他的为人打动,第一次对他诚恳道歉,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朽木可雕,孺子可教!
暗恋果然是宇宙中的最强力量。
正如她喜欢上了本就很好的他,就有前所未有的动力去变得更好。
正如她现在的演奏水平,似晨光熹微时初醒的森林,空灵的鸟鸣刚啾啼一声——便被猎人开枪了结了生命;又似水流澹澹的清澈小溪,猛地被徒步的旅人倒了锅吃剩下的红油火锅底料;一曲至高.潮,旋律渐激,好容易有光怪陆离热闹鼎盛的鬼市之感,忽从天而降了一座锁妖塔,霎时把整条街清扫彻底,天地间空荡荡的真干净,连带着他的大脑都一片茫然。
良久,才又响起“铛”地一声。
邵时景脑子里顿时浮现出春晚小品里的“大锤八十,小锤四十”,任凭琴音叮叮咣咣穿透耳膜,随意锤打着他的太阳穴,下意识迈开长腿走入屋中,半晌,才觉得魔音渐远。
游曳放下手,从眼花缭乱的琴键里抬起头,恰与他对上目光。
邵时景:“……”
游曳:“……”
“你……你怎么来了?”她抿抿唇,率先打破沉默。
是不是因为她弹得太难听,给社团造成了噪音污染,所以王艺宁派他前来制止她。
可她也不想的,谁让这间小琴房没有门呢?
“啪,啪,啪……”邵时景一下一下地鼓掌,走到钢琴边,淡淡道,“一共三千九百六十块。”
游曳一头雾水:“……啊?什么意思?”
他镇定说:“没什么,就是感慨一下你的琴音挺值钱的。”
派她去凿墙,估计装修工人都得集体下岗。
“……真的吗?”她狐疑看向他。
当然是假的。
邵时景没说什么,毕竟她是第二次来,能把这首曲子磕磕绊绊,断断续续,荒腔走板,艰难无比地演奏完,已经很了不起了。
他不能做那个扫初学者兴致的人。
更何况,她见他没有否认,眼底似乎浮现出些极其微妙的小得意。
她要是孺子可教,他也乐意当一回伯乐之师。
谁让他人好呢?
邵时景扫了眼谱架,见竟是她自己的手抄版,一笔一画誊在笔记本的最后几页。
“怎么用简谱?”
他沉声耐心说:“钢琴更适用于五线谱,谱表上的音符位置直接对应钢琴键盘的固定音,不用你再去想琴键的区域。”
“简谱是首调记谱,音高会随调性变化移动,弹的时候还得额外推算。”
“我给你的那本乐理书里不是有教五线谱吗?看不懂吗?那你怎么不问我?”
游曳垂首望了眼琴键,感慨道:“不是,其实我能简单辨认五线谱,一线mi,二线sol,下加一线就是do……但是对我来讲还是有门槛,不能一眼就知道是什么音调,简谱适合我,1234567,都是数字,多明了啊。”
“可简谱在钢琴弹奏里非常有局限性——”
“我现阶段只想学这一首曲子,所以简谱够了。”
她打断他,干脆地剖陈她的意图。
“我不是来好好学钢琴的。”
“咱们一周只有一次社团活动,现在离元旦不过十几周,想在这十几小时里彻底学明白钢琴……”她转过脸,认真望着他,俨然是一副深思熟虑过的模样,“你知道,这不可能。甚至我拿这两年的社团时间练,也可能比不过人家正经学过钢琴的小学生的水平。”
“所以,这两年,我只需要练会两首曲子,足够应对元旦晚会就行了。”
说着,她又按响琴键。
第一句已经比上一回熟练许多。
“……你不打好基础,又能练成什么样?”
邵时景不太理解这种几乎可以用急功近利来形容的学法。
“很简单啊。”她盯着琴键,哼吟出那首《Always with me》,指尖轻敲在琴键,却没压出声响,宛如在溪间轻点水面跳跃的小鹿,“这首曲子我听过无数遍,非常熟悉它的旋律,只要我记住每一个音调对应的琴键位置,反复练习,形成肌肉记忆,自然就会了。”
邵时景默默等她奏了几遍首句,果真一遍比一遍熟练,最后一遍甚至称得上流畅至极,节奏和琴键分毫未错。
……她还真是能用应试考试的技巧学习一切。
不过他还是不太认同她这种学法。
虽然事半功倍,但……会不会失了在爱好里探索徜徉的乐趣呢?
算了,急不得,朽木还得慢慢雕。
既然她现在想追求效率,理由又正当充分,那就尊重她的想法吧。
唯一要紧的就是这台钢琴许久没有调音,音准有些偏。她既然要效率,等他听出来,再一次次帮她调,肯定来不及。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他干脆趁现在闲着教会她。
他在心中默念着效率,翻找出调音工具,旋即颇为自然地牵起她的手腕。
覆在她脉搏上的手指修长,温热,带着她难以挣脱的力道,所以她只能被迫任他摆布,他颇为从容地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最后把扳手放在她掌中。
游曳:“……”
她的眼皮跳了跳,慢慢抬起眼睛。
眼风似刃,架在他的脖颈上,惹得他的喉结上下一滚,这才后知后觉她的手居然在自己手里。
嗯?是她自己伸过来的吗?
回忆宕机,邵时景沉思片刻。
好像……不是。
……那总不能是他亲手拉的吧?
[害羞]想拉直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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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脉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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