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衪和第一百次后悔,为什么昨晚没能硬下心肠,拒绝家里老太太那带着哽咽的“临终关怀”式催婚电话。
他坐在一家装修风格极度温馨、空气中飘着甜腻蛋糕香的咖啡店里,感觉自己这身当季最新款的荧光粉拼接收腰衬衫,与周遭的实木家具和碎花桌布格格不入,像个误入田园片场的赛博朋克。尤其是当他看到介绍人王阿姨领着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时,这种格格不入感达到了顶峰。
来人穿着一件柔软的卡其色针织衫,配着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头发看起来蓬松柔软,整个人像是被柔光滤镜处理过。他微微低着头,跟在王阿姨身后,像一只误入陌生领地、随时准备逃跑的小动物。
“衪和!等久了吧?”王阿姨热情地招呼着,一把将身后的“小动物”推到前面,“这就是姜让,市中心那家特别有名的‘彩虹幼教中心’的老师,可有耐心,孩子们都可喜欢他了!”
姜让飞快地抬眼看了一下蒋衪和,视线在触及他那耀眼的荧光粉和脖子上那根粗壮的金属链条时,明显停滞了一下,随即像被烫到一样迅速垂下,盯着眼前的桌面,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你好。”
蒋衪和内心嗤笑一声。乖得像个蘑菇,还是那种颜色最单调的品种。他扯出一个营业式的微笑:“蒋衪和。坐。”
王阿姨任务完成,又寒暄了两句,便功成身退。
气氛瞬间凝固。
蒋衪和打量着对面那颗毛茸茸的发顶,决定速战速决。他身体微微前倾,刚想开口阐述自己目前专注于事业并无恋爱打算的立场,就看见姜让像是受惊般,猛地往后缩了一下,肩膀都不自觉地绷紧了。
“……”
蒋衪和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他有这么吓人?
为了缓和气氛,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随意些:“姜老师平时有什么爱好?”
姜让依旧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布边缘:“就……看看书,做点手工,偶尔…烤点饼干。”
果然。蒋衪和心里那点微弱的期待也熄灭了。无聊,且无趣。跟他那些光鲜亮丽、能玩会闹的模特朋友或者品牌公关比起来,简直是两个维度的生物。
他意兴阑珊地“嗯”了一声,端起面前的冰美式喝了一口。
就在这时,他听见姜让用更小的、仿佛自言自语般的声音嘟囔了一句:“那个……穿这么少……膝盖……会、会老寒腿的……”
“噗——咳咳!”蒋衪和差点被那口咖啡呛死。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姜让,对方正盯着他破洞牛仔裤膝盖处露出的皮肤,眉头微蹙,一副真情实感在担忧的样子。
老寒腿?他蒋衪和,二十五岁,潮流圈新锐,被无数粉丝追捧穿搭品味,现在居然在相亲桌上,被人担心……老寒腿?
这简直是他本年度听过最离谱的点评。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吐槽的**,扯了扯嘴角:“谢谢关心,时尚的代价。”
姜让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言,脸“唰”地一下红透了,彻底变成了一个闷嘴葫芦。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基本是蒋衪和问一句,姜让答几个字,气氛比蒋衪和店里那面的水泥墙还冷硬。蒋衪和彻底放弃交流,只盼着时间快点走完流程。
终于,在他看了第三次表之后,这场折磨走到了尽头。
两人在咖啡馆门口分道扬镳,连客套的“再联系”都省了。蒋衪和看着姜让几乎是小跑着离开的背影,松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准备把老太太的号码暂时拉黑一段时间。
手机屏幕亮起,却先跳出了一条来自他合伙人兼发小周锐的微信,一连串的感叹号触目惊心:
【哥们儿!!!速回店里!!!大事不好!!!】
【我们上回搞的那个“高冷限定”企划,被人挂网上群嘲了!!!说我们店“傲慢”“不接地气”“把客人当傻子”!!!】
【评论区翻车了!!!好几个大V跟着转发!!!】
蒋衪和眉头瞬间拧紧,刚才那点不快被更大的烦躁取代。他立刻拨通周锐的电话,语气沉了下来:“怎么回事?具体说。”
周锐在电话那头鬼哭狼嚎:“说不清!反正就是公关危机!现在急需扭转形象!衪和,我们得做点什么显得我们……亲民!对!亲民!”
“亲民?”蒋衪和咀嚼着这两个字,感觉比让他去走秀还难。他烦躁地抬眼,目光无意识地扫过街对面——那是姜让刚刚消失的方向。一个巨大的、色彩明快的招牌映入眼帘:「彩虹幼教中心」。
脑海里瞬间闪过王阿姨介绍时的话:“……最有耐心的老师,孩子们都可喜欢他了……”
亲民?耐心?孩子们都喜欢?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在绝境中带着一丝亮光的念头,如同他衬衫的荧光色一样,猛地撞进了蒋衪和的脑海。
他对着电话那头还在哀嚎的周锐,慢悠悠地,带着点难以置信的语气开口:
“周锐,你说……我去幼儿园进修一下,怎么样?”
电话那头,周锐的哀嚎像是被按了暂停键,足足安静了三秒钟。
“……哈?”周锐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仿佛蒋衪和刚刚说的是要去火星定居,“幼儿园?衪和,你再说一遍,是我耳鸣了还是你被下降头了?你去幼儿园进修什么?学习怎么用哭声表达愤怒,还是怎么用橡皮泥捏出抽象派作品?”
蒋衪和捏了捏眉心,街对面“彩虹幼教中心”那几个明晃晃的大字,和他脑海中姜让那副低眉顺眼、浑身散发着“无害”与“亲切”气息的样子重叠在一起。他试图为自己的突发奇想找一个合理的逻辑支点。
“形象,懂吗?”蒋衪和强迫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进行一场严肃的商业分析,“我们现在缺的是什么?是亲和力,是接地气的口碑!还有哪里比幼儿园更充满‘亲和力’和‘纯真’的地方?深入观察,学习他们与‘客户’——也就是那些小祖宗们——沟通的方式,从根本上扭转我们给人‘高冷’的印象。”
周锐在电话那头倒吸一口凉气:“哥,我的亲哥!你这思路……是不是有点过于‘根本’了?我们卖的是潮牌,不是童装!你去幼儿园能学到怎么跟那些追求酷炫的年轻人沟通吗?”
“底层逻辑是相通的。”蒋衪和开始强行自圆其说,目光依旧锁定在对面的幼儿园,“都是面对一个情绪化、需求直接、需要被引导和安抚的群体。只不过他们的需求是玩具和零食,我们的客户需求是认同感和独特设计。”他甚至被自己这番牵强附会说得有点信服了。
“……”周锐再次沉默,似乎在努力消化这套歪理,最后挣扎着问,“那……你怎么进去?人家幼儿园能随便让你一个大男人进去‘进修’?”
“这你就不用管了。”蒋衪和挂了电话,眼神锐利起来。他想起了王阿姨,那位热情过度的介绍人。这不就是现成的人脉资源吗?
他立刻翻出王阿姨的号码,拨通。电话几乎是秒接。
“哎呦衪和啊!怎么样怎么样?跟小姜老师聊得还不错吧?那孩子多好……”王阿姨的声音洋溢着满满的期待。
蒋衪和深吸一口气,用上了他这辈子可能最“诚恳”的语气,打断了她:“王阿姨,姜老师……确实非常好,温和,有耐心。”
王阿姨在电话那头喜笑颜开:“是吧是吧!阿姨没骗你吧!”
“所以,我有个不情之请。”蒋衪和趁热打铁,“我的事业最近遇到一点瓶颈,需要提升一下……嗯,与人沟通的亲和力。我听说姜老师所在的‘彩虹幼教中心’在这方面是行业标杆,不知道有没有可能,让我以……比如,‘志愿者’或者‘观察员’的身份,去学习几天?不用工资,纯粹学习。”
他把“姜老师”和“行业标杆”咬得格外清晰。
“啊?去幼儿园学习?”王阿姨显然也愣住了,但很快,一种“这小伙子为了进步真是煞费苦心”的感慨占据了上风,加上对蒋衪和与姜让“后续发展”的期待,她立刻拍胸脯保证,“没问题!包在阿姨身上!我跟他们园长熟得很!小姜老师那边我也去说,他那么好的性子,肯定会帮忙照顾你的!”
搞定。蒋衪和放下电话,嘴角勾起一抹计划通的弧度。虽然过程有点偏离他最初的预想,但结果导向是明确的。
……
第二天上午,阳光正好。
姜让正蹲在活动室的地板上,耐心地帮一个小朋友把拼错的积木飞机重新组装。教室里充满了孩子们稚嫩的喧闹声,空气里是蜡笔和水果加餐混合的甜香。这是他熟悉且感到安心的领域。
忽然,教室门口传来一阵细微的骚动,夹杂着其他老师低低的惊呼和孩子们好奇的“哇”声。
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姜让。他下意识地抬头——
然后,他看见了。
那个昨天在咖啡馆里,穿着荧光粉衬衫、戴着大金属链子,让他紧张得差点同手同脚走路的男人——蒋衪和,此刻正站在他们幼儿园活动室的门口。
今天的他换了一身相对“低调”的黑色破洞T恤和工装裤,但脖子上那根闪着冷光的金属项链依旧醒目,脸上架着一副遮住半张脸的墨镜,整个人与周围五彩斑斓、充满童趣的环境形成了核弹级别的视觉冲击。
园长妈妈正笑眯眯地站在他身边,对着闻声看过来的姜让招了招手:“姜老师,你来一下。”
姜让感觉自己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他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只能眼睁睁看着蒋衪和摘下墨镜,那双带着点审视和饶有兴趣意味的眼睛,精准地锁定了他。
蒋衪和迈开长腿,几步就走到了他面前,微微低下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戏谑,开口道:
“又见面了,姜老师。”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姜让胸前挂着的小熊工作牌,以及他手里那个刚刚拼好的、造型拙朴的木头飞机。
“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实习生’了。”他的嘴角弯起一个微妙的弧度,“请多指教。”
姜让看着对方递过来的、骨节分明的手指,以及那身与幼儿园格格不入的装扮,耳边回荡着那句“实习生”,他只觉得眼前一黑,手下意识一松——
那只刚拼好的木头飞机,“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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