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夏至,名副其实。省城刚踏入夏至,便是烈日当空,酷暑难熬;气温甚至一度高达四十摄氏度,打破了有史以来的同时期高温记录。
清晨六点半,太阳已经挂在半空,她释放出的每一道光芒早就挥晒在省城的每一寸大地上;太阳犹如一个正在加热的微波炉,慢慢地将大地包裹起来加热。
阿文大汗淋漓地从菜市场飞奔回到家里:趁着清晨尚存一丝清凉,他早早起床走到家附近的菜市场里买菜。这段时间,阿文一直在主理家里的一日三餐。
从曾经叱咤地产界的项目总到负责家里一日三餐的煮夫,阿文仅仅花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这一个月里,阿文的人生坐上了飞速上蹿下跳的命运过山车,那原本尚算顺风顺水的日子终于被天意嘎然而止。
好消息总是走在了坏消息的前面。
先是魏芸打着为了方便工作而要搬去宿舍的借口说服了自己的母亲,然后搬来和阿文同居——魏芸所在的学校,其实离阿文的家还有个把小时的车程;但再远的距离,也挡不住魏芸对阿文的眷恋。从此,阿文只好负责起魏芸的起居生活,安心给她做好后勤工作,过起了幸福甜蜜的两人世界。
紧接着,当阿文还没从同居的惊喜当中冷却过来,惊吓却如期而至——公司终于对何文辉的人马开始清洗:阿文被调离了荔城的项目部,他被发配到南港地区的基建分公司里当副总。这是一个无实权的闲职,抑郁的阿文在接到调令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迟早是被架空起来的。虽然收入待遇这些保留不变,但自己在正当建功立业的年纪却被迫去做一个空有架子的花瓶,想来也是非常憋屈——哪怕钱给的够多。
在衣食无忧的时候,每个人的事业心都会急剧膨胀起来。阿文当然也不例外。
好在,魏芸善解人意,得知阿文的真实工作状况之后,她不但不责怪阿文没有进取心,反而多次安慰他。在魏芸眼中,阿文的困难是偶然的,阿文的成功是必然的。
没钱记得和我说,我养你。这是魏芸偎依在阿文的胸膛里对阿文说出的肺腑之言。
一句话,让阿文感慨万千,老泪纵横。他决定,余生要照顾好魏芸一辈子。
阿文说到做到,他开启了煮夫的日常模式。既然工作是闲职,那就和尚撞钟得过且过,自己按时朝九晚五上班下班即可;更多的时间和精力,阿文花在用来照顾魏芸起居和营造两人的幸福小世界。
“阿文,坏了,坏了。今天我有公开课要上,我要早点到学校去备课。”睡眼惺忪的魏芸穿着清凉的睡衣从卧室里跑出来,她看见阿文正在厨房里忙碌着,便立即过来撒娇。
“好嘛,你去洗漱,洗漱完了就能吃上早餐了。”阿文昨晚就知道魏芸今天要上公开课,他劝魏芸早点休息;但魏芸不听劝,非要阿文陪她煲电视剧到凌晨才肯入睡。这一睡,醒来已经早晨七点。
“你在煮什么早餐?”魏芸见阿文在飞快地切肉丝,又看见煤气灶上煮着一锅开沸的汤,便忘了要去洗漱的事情,反而关心起早餐吃什么。
“我的姑奶奶,这是你最爱吃的胡辣汤。我把肉放进锅里煮一分钟,再打个鸡蛋勾个芡就能吃了。你赶紧去洗漱吧。”阿文幸福地摇摇头,这女人做事情就是三心二意,总是容易忘记关键的部分。
“啊,阿文,我昨晚说我想吃肠粉的。”魏芸不听话,她拉起阿文的一支胳膊开始晃荡起来,这又是一种撒娇。
“我知道啊,肠粉放在餐桌上啊,你没注意看?你最爱的虾米肠粉,还有一份糯米鸡,也是你说你想吃的。”阿文把切好的肉放进锅里煮沸,然后指了指餐桌上的打包盒。
“都是我爱吃的,太好了。嗯,不过,阿文,你吃什么呢?你都是煮给我吃,你自己怎么吃?”魏芸嘟哝着嘴,眼神里的睡意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小女人的矫情。
“我啊,吃你吃剩的呗。这不都是成习惯了嘛,我又不挑食。”阿文看着魏芸一副小女人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
“你真好,阿文。”魏芸说着,就凑到阿文的脸颊边给了阿文一个轻吻。
“赶紧洗漱去,准备开饭。”阿文用手拍了拍魏芸的后背。
魏芸摇摇摆摆地走出厨房,走到卫生间里整理洗漱。数十分钟后,阿文便将早餐摆放整齐,自己坐在餐椅上,拿出一份早报开始阅读,边看报纸边等魏芸出来一起吃早餐。
“吃饭啦。”打扮好的魏芸坐到餐桌旁,她给自己和阿文都盛上一碗汤,然后两人开吃。
“晚上我买了牛肉和粿条,我们晚上炒牛肉粿条吃。”当煮夫不容易,阿文嘴里吃着早餐,心里就已经开始安排晚餐的菜单。
“阿文,晚上我不回来吃。我要回家一趟。我妈叫我回家吃饭。”魏芸撇撇嘴,满脸的不情愿。
“嗯,好。”阿文不敢多问。
两人对于各自的父母,从来都不怎么提及。双方的父母亲,就是摆在阿文和魏芸的爱情前的叹息之墙。只有踏过了这堵叹息之墙,他们才能开启婚姻的大门。
“我妈昨天和我说,她要去看我的宿舍。”魏芸低着头,声音变得微妙。
“什么时候?”阿文心神不定地拿起碗筷遮住脸。
“大概这几天吧。”魏芸的声音低沉好多。
魏芸的母亲早就知道阿文的存在。当魏芸的母亲知道魏芸要搬出去的时候,便隐约感觉这里面有所蹊跷,只不过碍于魏芸的面子一直隐忍不发。这个月以来,魏芸母亲就开始给魏芸张罗相亲的事情,她反复在魏芸的身边提到,婚姻是两个家庭的事情,长久的婚姻必然是门当户对;光靠爱情支撑的婚姻,是走不远的。魏芸的母亲给魏芸介绍的对象,基本都是捧着铁饭碗的男生,要么公务员、要么老师、要么国企干部。在魏芸的母亲看来,一个捧着铁饭碗的公家人,即便碗里装着只是白饭馒头,也比那些体制外的饱一顿饿一顿强。即便是像阿文这种已经在省城扎根,有车有房的青年才俊;在魏芸母亲的眼里,也不过是士农工商中最低等的那个商。
爱情,可以超越一切;但婚姻,只能是现实的抉择。
魏芸自然反感母亲的作为和言行,但自己向来是乖乖女,也就只得由着母亲胡来一些。阿文曾经对魏芸说过,对于说服双亲一事,要懂得从长计议,不要急于一时的摊牌。阿文的意思很明确,只要自己和魏芸的感情不变,外因就只能是外因,翻不起大浪。
“要不你找你同事借个房间装装样子。”阿文见魏芸埋头吃饭,知道她情绪不高。
“怎么装,人家也是和男朋友住在一起的,我到时候怎么解释?”魏芸白了阿文一眼。
“要不然,你把她带到这里来,就说这里是宿舍,哈哈。”阿文不知道哪条神经错乱,居然在这时候出了笑场。
“郑学文,我在给你认真说话呢。”魏芸突然间严肃起来,她瞪大眼睛看着阿文,眼神里有埋怨、不满和一点悲戚。
阿文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不成熟。他连忙站起来走到魏芸的旁边,按了按她的肩膀。女大当嫁,魏芸现在正处于谈婚论嫁的黄金年龄,她内心的焦虑肯定是存在的。阿文想到了初恋张宜彤,又想起之前表姐庄楚伶批评他的那番话。
既然男女之间两情相悦,他和魏芸之间又有什么可以逃避的呢?既然外因翻不起大浪,那为何爱情这艘小船一直停滞不前呢?这种看似甜蜜的同居生活,是不是两人感情的最终归宿呢?阿文想了许多,他没找到答案,但解题的方向却变得清晰无比。
拿出你的勇气和责任感,把爱情当作自己的事业来看待。阿文暗暗下了决心。
“芸,要不这样你看行不行,我这几天准备一下,去一趟你家里拜访一下你妈妈?”阿文半蹲在魏芸的身前,虔诚地问道。
“但是,但是……我怕,我怕她会生气,会责怪你。”魏芸鼻子一酸,当阿文说出要去拜访自己的母亲时,她的情绪已经来到了失控的边缘。
魏芸想不到,阿文会瞬间迈出这么重大的一步。
“哎,怪就怪呗。臭姑爷总得见丈母娘吧。我阿文确实不是什么社会精英,不是什么领导干部、医生老师,但我总是一个男人吧。我总得对我自己心爱的姑娘负责吧。你这个年纪,正是青春好年华,跟了我这个外来户,没名没分的怎么可以?我们总归是要走到这一步的,芸。”阿文的一番诚恳之言,惹得魏芸一阵梨花带雨、如泣如诉。
“嗯,嗯,我听你的。”一阵喜极而泣后,魏芸点了点头。
“今晚你就先回家吃饭住一晚吧。这两天我准备一下这件事情。你们家不是每个周末有聚会吗?到时候是不是一个合适的机会?”阿文一旦下定决心,就会立即动手解决问题。
“嗯,主要是我姑妈姑丈一家。我爸不在这边,但是以前每周我和我妈都会和姑妈见面吃饭的,我们两家的关系是真好。”魏芸一心想着帮忙,努力地给阿文解释具体的情况。
“你之前说,你姑丈在市建委工作?”阿文突然想到了这个细节。这是魏芸之前给他讲过的,阿文的记性好,很多小细节的事情他都能记下来。
“嗯,怎么啦?”魏芸抹干了眼泪,好奇地看着阿文。
“哎,那就好了。”
“什么那就好了。”
“给你解释你也不懂,到时候你就知道了。”阿文说完,从魏芸的身边起身,然后开始收拾餐桌。
“你说嘛,郑学文。我人都给你了,你还给我遮遮掩掩。”刚刚还在感动中痛哭流涕的魏芸,一下子就秒变成撒泼的小公主。她抡起了粉拳,往阿文的背后砸去。
“也没什么。”阿文骄傲地摇摇头。
“只是到时候,你妈妈一定会看到我闪耀的另一面。”说罢,阿文悠悠地走进厨房,开始清理锅碗瓢盆。
屋内,锅碗瓢盆,烟火味浓;屋外,蝉声绵绵,热浪升腾。
夏至以至,潮奔浪逐,生机溢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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