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鹏城艳阳高照,一波又一波的热浪如期而至。即便是清晨时分,暑气也咄咄逼人,让人不得安歇。
清早,阿丰就来到了凤山的工厂,他要为今天的庆典做最后的准备。
今天是一个好日子,是一个值得阿丰铭记终生的好日子。凤山工厂终于要改名了,阿丰给自己的工厂换了一个名字,新名称叫做丰华电子有限公司。丰华这个名字是阿丰自己取的,寓意为丰盛中华。老黑和阿萍等人都对这个新名字感到有点莫名其妙,但就是挡不住阿丰自己喜欢。
阿华等兄弟们也曾提醒阿丰,要他找个懂风水算命的大师或高僧看看;阿丰却不以为然,他觉得风水之流的学说是驾驭不了电子信息产业这种高科技的新事物。阿丰有着无神论者的思想,他的工厂里,从来都不曾见传统的神龛;对于老家风靡的各种拜神或者祭拜,阿丰都是本着“子不语怪力乱神”的态度敬而远之。妻子阿萍则对这些民俗迷信倒是精通,也常常责怪丈夫对此等事物的嗤之以鼻。倒是搭档老黑,向来都和阿丰一致,他也是无神论的支持者,以前总是当着阿丰的面调侃阿丰老家的各种迷信习俗。
要是拜神有用,那帝国主义的大炮怎会打到我们。这是老黑的名句,阿丰对此也深信不疑。想来要成为搭档,除了工作上的配合与扶持,更重要的就是品性相投。
给公司改名称,只是表面文章。阿丰在老熟人肥仔明的指点下,利用了国家和本省关于和港澳建立更紧密经贸合作关系的利好政策,年初就把凤山的工厂从内资厂转成了外资厂。具体来说,就是阿丰通过肥仔明的运作在香港设立了独资公司并注资,然后由香港的公司回购凤山工厂的所有股权,这一出一进之间,工厂就成了外商独资企业;而阿丰也顺理成章的成为外商投资者。
肥仔明还曾私底下告诉阿丰,只要阿丰在香港投资达到七百万港币,就可以着手办理移民到香港。阿丰坦诚自己并没有富余的资本去考虑投资移民;肥仔明则告诉阿丰,要是阿丰自己点头,他可以提供贷款相助,只需要阿丰支付利息,等移民期限一到,阿丰再把本金归还也不迟。对于肥仔明的建议,阿丰考虑再三,总觉得移民的风险过大,最后还是谢绝肥仔明的好意,将此事束之高阁。
断了移民念想的阿丰,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丰华电子的发展事业当中。
“老板,这么早,你不是说要等到吉时才开始吗?”习惯一大早来工厂的老黑,见阿丰在厂里兜兜转转,四处查看,便上前问道。
“吉时那是你老板娘定的,和我有什么关系。是不是,老黑同志。帝国主义的大炮不怕我们的神仙,对不对,老黑同志。”阿丰一见搭档,就直接开始揶揄。
“是嘛,那你车上那些水果啊、烧猪肉啊、白切鸡啊,我叫饭堂拿去给工人改善早上的伙食,行不行?”论抬杠的本事,老黑也不遑多让。
“呵,你去拿。你看看你老板娘来了会不会收拾你。”阿丰也毫不示弱。
“不说了,不说了。否则你们的神仙晚上要来夺我命了。”老黑露出一脸的憨笑,从兜里掏出一包烟,顺手就递给阿丰一支。
“老黑,冠群的订单还要多长时间才能赶完?”阿丰接过烟,开始询问工作上的事情。
“问题不在我这里,在采购那边。我只管车间了,车间没问题,问题在采购。哦,还有财务,你找他们负责去。”老黑一听订单的事情,态度立即有些不忿。
“又怎么了?我这星期去一趟昆山才回来,你就这个态度。你不是厂长吗?”阿丰抽了一口烟,他知道老黑的犟脾气又开始发作了。
在阿丰去昆山考察前,阿丰和老黑组织了工厂所有的管理层干部开了一个会,会议主要的研究事项就是关于解决目前工厂生产中管理混乱等诸多的问题。这一年来,凤山工厂成为步升集团下面发展最快的代工厂,虽然订单陆续有来,但管理的混乱与无效也是与日俱增。问题的最大症结便是阿丰和老黑的知识储备和管理手段已经慢慢跟不上风扇工厂的发展水平。阿丰的知识储备有限,即便是意识上能跟得上时代的潮流,但终究在管理上还是有所欠缺;老黑则受困于计划时代的思想境地,总是把技术水平的提升当作衡量生产的唯一核心,缺乏全盘的思考和平衡。
两人固然发现了问题的所在,也知道各自的局限性。为此,他们在前一段时间里疯狂的招揽管理人才;阿丰通过自己的人脉和关系,从台资港资厂、日资韩资厂等招募了一批懂得现代化生产、运作和管理的中层干部,逐步弥补了薄弱的管理环节。但很快,老黑就发现,自己的工作开始受限,原本习惯的工作方式和方法受到了很大的阻力。为此,老黑和阿丰就有过争吵,阿丰认为现状是老黑的墨守成规导致;而老黑则认为这是阿丰没有理顺所有的事情,只把管理权限下放而没有监管才造成了目前的混乱。
两人各执一词,互不相让。所幸的是,时间一长,两人情绪渐渐消散,开始理性思考现状;于是,才有了上述会议的召开。阿丰决定试行新的管理模式,老黑是厂长,继续负责测试、生产的一切事务,但采购、仓储和财务则由相应的部门接管。老黑也乐得清闲,这样他就可以呆在车间里不再为其他事情分心烦恼。
原本,这是一个相当妥协和各自相安的方案。但直到今天,阿丰自己这么一问才意识到,这个看起来很美的方案也存在巨大的纰漏。
“我是厂长啊,但你是老总啊。采购、财务这些,不得由你来安排。你不在,他们不给你汇报工作,我又有什么办法?难道我打电话告诉你怎么办,那他们以后会怎么想?这工作还要不要做啦?”老黑一脸黑线,他才不背这个锅。这个锅,应该是老板才考虑的。
“你的意思是,是我错了?”阿丰把烟掐灭,他开始兴师问罪。
“你的意思是,是我错了?”老黑是不轻易认输的。
“老黑,你是厂长,你负责工厂的一切。”阿丰眼里开始充血,他的口气相当激动。
“我是负责工厂的一切啊,你看,我都干得不错啊。但是采购、财务这些都归你总经办管啊。你不在,老板娘也不敢做主;我更不能做主了,你懂不懂啊?工厂是工厂,公司是公司。”老黑说罢,举手指向工厂大门口那块盖着红布尚未剪彩的厂牌。老黑提醒阿丰,他是公司的老大,公司则是工厂的老大;这些规矩,他老黑是不会随便逾越的。
阿丰听完老黑的解释,表情就开始蔫了,才知道自己确实混淆了两者的概念。他走到一颗树下,倚着树干开始若有所思。阿丰是有些懊恼,自己出的管理方案居然有这么大的漏洞;而这些应该注意的地方,居然没人提醒过他。
“老板啊,不是我说你,你的办法其实是对的。关键是监督,要讲效率,赏罚并用。”老黑叹了一口气,他当时没有反对阿丰,那是因为阿丰正在兴头上,老黑不愿去灭阿丰的威风和气势。
阿丰没有反驳老黑的任何说法,他乖乖地掏出自己的烟,转手递给老黑一根。
“你不在的时候,我是叫不动采购和财务的,老板娘的话他们也不会怎么听。这是规矩我们都懂的,但是你要不要完善一下?能不能即使一段时间内我们找不到你,这些工作业务也可以继续干下去?你这次去江苏去了四五天,那下次要是你去北京半个月十天,我们有事有准备怎么办?你要知道,做代工,市场就是瞬息变化的,单单那个线路板的专用胶水,就是一天一个价钱,我们怎么找你请示?还有,你现在把车间一半的工人改成劳务派遣,不说这些派遣工只能做一些简单的工序,复杂的都做不了;劳务公司还经常换人,每几天都要给工人结账;这都是要你亲自签字盖章,你不在,我们只能等了。”老黑一口气把烟抽完,也一口气把事情讲完。他不吐不快,毕竟这都已经影响了工厂的正常生产。
“那你觉得要怎么做。把采购这些划归工厂,你来管?这不是你以前最讨厌的事情吗?你不是最不喜欢讲价钱和拖欠的吗?”阿丰的烟早就灭了,他一直在听着、思考着。
“我才不管。之前我给那些批发商搞得够呛了。大半夜的还找女的给我打电话,约我出去吃宵夜,还说和我一样在鹏城都是孤家寡人,咬人陪伴。声音都恶心死了,都是你们这些资产阶级带来的腐化堕落。哼,我不管。”老黑一听阿丰的建议直接摇头。
“老板,我刚才说了,你的思路是对的。不能搞一言堂,要有人来分担我的工作,采购这些都是专业的,我做不来的。我只是想说,工厂还是最主要的,生产是核心,其他的工作都要绕着这个核心来工作,我这么说,你明白吗?”老黑继续补充解释给阿丰。
一直到现在为止,阿丰和老黑之间的这种交流,是支撑整个工厂乃至丰华电子公司所有工作的一个核心环节。这种交流,不仅是搭档之间的情绪释放,也是关于管理得失总结的有益探讨。私底下,两人把这种交流称之为“我们的常/委/会”。
“我明白啊。我也知道我要是不在工厂,时间久了很多事情就没办法决策。所以,我们要想一个办法,让所有的规矩都动起来,不要在我这个环节脱落了,是不是这个意思?”阿丰终究还是悟到了答案。
“嗯,嗯,嗯,老板英明伟大。我就是这个意思。”老黑眼睛发亮,立即再给阿丰递上了一根烟。
“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代替签字?或者说,做个记录?”吞云吐雾之间,阿丰一直在寻找答案。
“电话?不行,很容易有误会。传真?费事啊。”阿丰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电子邮件,电子邮件可以的。”老黑突然喊起来。他想起了电子邮件这个新兴的信息传递方式;他也知道,老板娘阿萍会使用电脑,懂得上网,懂得打字;发一个电子邮件那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这东西我看过,也会用啊。但是,这能够证明什么?”阿丰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盯着老黑,希望从老黑那带着狡黠的眼神里等到提示。
“老板,你会用就行了。这么说吧,电邮都有发送日期和发送结果,什么时候提交给你,什么时间给你汇报,大家都清清楚楚。你回个电邮,我们收到了,就算是记录了。我们有事,汇报的时候把表格附上,你看了,电邮回复,证明这件事你是知情,也同意了。将来,干部们就不会扯皮。”老黑没给提示,而是直接给出了答案。
“嗯,你这个提议好。我再加一条,以后这些规矩,都要给个时间限定,不能拖,要有计划。比如你,工厂接下来要采购什么,打单报计划;那么采购给我和总经办汇报,我必须定个时间,这个时间内,我们都要完成什么,怎么完成,用报表说话,对不对。”阿丰接着老黑的思路做了深度的拓展。
“没错,没错,就是这个道理。这个东西不叫规矩,他们外资厂叫做流程。流程都有时间限制的,没错,老板,就是你说的道理。”老黑兴奋得就差拍手叫好。
“那老规矩,择日不如撞日。要不趁着时间还早,我们把干部们都叫到会议室,开会探讨,然后试点、铺开?”阿丰说干就干,容不得半点迟疑。
“趁早?趁早我们先去饭堂吃早餐吧。车间的工人都去上班了,饭堂没什么人,先去吃早餐,我饿了。”老黑给了阿丰一脸的笑盈盈,阿丰看着却回了老黑一个白眼。这也算搭档之间的一种无言的情绪交换。
阿丰靠到老黑旁边,半只手搭在老黑的肩旁上,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地走向了饭堂。
辰时已至,烈日凌空。凤山的大地上,气温迅速攀升,热气已然翻腾;树下蝉声连连,树上花繁枝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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