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这个春节异常的寒冷,凄厉的北风依然占据了全国各地的上空。
“哈揪。”即便裹着大衣瘫坐在五星级酒店总统套房上的贵妃椅,蔡家莹的身子依然打着冷颤。
这里实在是太冷了——虽然,银装素裹的夜景很美、很迷人。借着夜光,看着落地玻璃外乌黑当中的片片素白,蔡家莹的眼里竟然闪现出些许的泪花。
这是蔡家莹第一次来到祖国北方的一座大城市,而且是在寒冷的冬春交接时节。
刚下飞机的时候,蔡家莹便迎来了一场鹅毛飘扬的大雪。对于长年累月只在南海边沿生活的蔡家莹而言,这场真真实实的大雪,让她惊喜欲狂。她拉着阿华的手迈着蹒跚的步伐在雪地里使劲奔走着、戏耍着。
踏着地上厚实的雪,裸露的手心托着一片片轻盈雪白的鹅毛,蔡家莹顿时觉得自己成了童话里的公主。
我好喜欢这里。兴奋的蔡家莹回头对着阿华喊道。
但此时的阿华却被大雪打成了蔫巴的茄子。他抖索着身子不停地对着蔡家莹说快回酒店,蔡家莹却彷佛听不见丈夫的忠告,只顾着拉着阿华的手使劲往前拖拽。
这下好了吧,终于冷到感冒了。阿华朝着蔡家莹戏谑。在大雪里撒欢了半个多小时后,回到酒店里的蔡家莹终于体会到鹅毛大雪犀利凶狠的另一面。
要不,我们在这里买个别墅,冬天了我想来这里度假。被鹅毛大雪欺负的蔡家莹,却依然迷恋着这里的冷冽。她撒着娇躺在阿华的怀里,露出一副娇滴滴的小女人模样,希望得到丈夫的赞许。
你忘了,我们来这里是干什么的。我们就是来建房子的,你还要买房?对于大雪纷飞这种极端天气,阿华却是一脸的厌恶与嫌弃。他朝蔡家莹的脸上轻轻地亲了一口,然后便起身给妻子倒了一杯热水。
是啊,我们是来建房子的,还买什么别墅啊。从半梦半醒的状态醒来的蔡家莹立即坐直了身板,开始回到老板娘应有的端庄状。
接下来的几天里,蔡家莹便跟随着阿华四处广结善缘,并荣升为本地一个新成立的慈善基金会的副主席。
为什么选我做这个副主席?蔡家莹有点不忿,她质问阿华,为什么要她担任这种过于虚情假意的职位,她内心里十分厌恶这种交际。
你啊,就当和以前的刘姐她们交往一样。只不过,以前的都是小圈子,上不了台面;现在则是走上了台,要你风风光光。阿华这样给蔡家莹解释道。
阿华告诉蔡家莹,这是他给蔡家莹买来的头衔——他一次性给这个基金会捐赠了五百万的善款。这是一张隐性的门票,相当于半明半暗地告诉本地所有的政经界人士,阿华和他的鹏达公司,正式进入本地的房地产市场。
接下来,我还要再捐两千万。阿华笃定地告诉蔡家莹,对于这个城市的地产市场,他是志在必得。
蔡家莹不做声了。她知道,或许这些做法都是丈夫的无奈。丈夫之所以花大价钱进入这个北方大城市,始作俑者都是躲藏在背后的隐形老板陈仕海。
阿华之前告诉过蔡家莹,未来的中国,房地产市场肯定是遍地开花;提前布局一些内地大城市,是关系到未来能否赚到大钱的一个至关重要的决定。
蔡家莹无心多问,因为这两天自己的感冒已经愈发严重。此时的她,一把鼻涕一把泪,一股钻心的疼痛正在喉咙里尽情放肆。
太干燥了,要多喝点水。蔡家莹想着,立马拿起杯子,将杯子里的热水一口吞下。他她看了看挂在墙上的壁钟,指针已经指向午夜十二点。
喏,他应该快到了吧。蔡家莹一想到阿华快回到酒店,就立马擤擤鼻涕,然后迈着踉跄的步子走到套房的茶水间,给她自己和阿华都各自沏了一杯茶。
“咚、咚、咚”,一阵轻柔但有力的敲门声响起。蔡家莹立即放下手里的茶活,快步走到大门口。
“喏,挺准时嘛。”门一打开,蔡家莹就见到半醉半醒的阿华正打着一个大哈欠。
“十二点哩,我不睡人家领导也要睡。”阿华咧着嘴,一股恶臭的酒气立即喷涌而出。
“赶紧到洗手间换衣服洗澡刷牙,一身臭,我闻着要呕。”蔡家莹一手捂着嘴,一手把阿华拉进了洗手间。
原本打算和老婆嘻哈一番的阿华,只好阴着脸无奈地被塞进洗手间里洗刷。等到他洗刷完毕再走出来的时候,茶几上多了两杯清茶和一份茶点。
“哈,我说呢,正好想问说有什么好吃的,肚子饿惨了。”阿华见着朥饼,一手就抓起一个往嘴里塞。
“你们光喝酒不吃饭?”蔡家莹见阿华的狼狈样,立即皱起了眉头。
“这里的请客吃饭,和我们那边还不太不一样。这里的宴请,菜也就一般,都是油腻的大鱼大肉。大家坐在一起主要还是喝酒,吹牛,搞关系。今晚来了三拨人马,个个都是半斤以上的酒量,带去的五箱茅台全喝完了,但是三瓶六斤装的人头马,一瓶也没开。”阿华吃完一个,再塞一个。
“哦,这里的人不爱喝洋酒。但五箱茅台也太厉害了吧。你们都这么不爱惜身体。”蔡家莹嘟哝着,她知道,酒这种东西,哪怕说一道万,它始终就是一个致癌物。
她担心的不是钱,而是阿华的身体。
这几年,阿华的身体状况肉眼可见的每况愈下。医生告诫蔡家莹,要及时尽早地控制阿华的作息时间和饮食行为。过度暴饮暴食和严重作息不良,是阿华健康唯一、也是最根本的杀手。
但蔡家莹却很无奈——不是阿华不听劝,而是应酬这种东西,是阿华的本职工作,甚至,这是阿华目前唯一的工作。
阿华作为鹏达集团的董事长,各种上档次有格调的应酬基本都是由他一手包办。尤其是当集团需要开拓新的城市、新的市场,要串联和打点各种复杂的政经关系和地方人脉,这都必须是阿华亲自出马。
倘若换作他人,有些事情便无法为继。阿华深知各中道理。
现在我的面子就是鹏达的门面,反过来也是一样。阿华给蔡家莹这么说道。
“我啊,原则上是尽量躲着喝。不过遇到几个开发区的领导,还有市住建局、国土规划局的领导,我都尽量用力喝。他们喝好了,以后很多事情就好办了。”阿华吃完两个朥饼,就往嘴里倒进一杯茶。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放下茶杯,阿华突然有感而发。
“呵,还江湖呢,你以为你是什么大侠啊。我是想,现在集团上上下下那么多的总裁、副总和总监,你就不能培养几个,带出来让他们陪吃陪喝么。” 蔡家莹一手捂着鼻子擤鼻涕,一手端起了茶杯。
“这个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阿华的脸上露出了诡异的一笑。
“什么意思呢?有什么道理?”蔡家莹知道,丈夫又准备给她上课。
和蔡家莹这种算是正经上过学读过书的人不同,阿华的知识和眼力,都来自社会最根本最现实的打拼。阿华的路子很野,但也很奏效;在这个现实冷酷而讲究效率的社会,阿华的处事方式才是壮大事业的好方法。
“你说的这些人,都是社会上说的职业经理人。”阿华开始娓娓道来。
“什么是职业经理人?讲到底,他们就是高级员工;类似以前国营单位里的科长啊、主任啊之类。你细想,站在他们的角度看,他们愿意出来陪吃陪喝吗?我给他们高工资,是让他们干活,把具体的事情,什么设计啊、施工啊、销售啊这些,统统地干起来干好。除此之外的事情,和他们无关啊。他们的工资只是让他们干事,而不是让他们想我一样拿公司分红,可以为了公司出卖自己的健康。”阿华的坐而论道,向来朴素无华。
“或许,他们,也想帮你分担呢?”蔡家莹试探着发问。
“哈哈,倘若他们想着帮我分担,我还怕他们是想着夺权呢。这些高级职业经理人,东家干不下去了就去西家。你以为他们真的会为了公司和集团着想啊,不都是为了钱啊。只要给的钱和业绩挂钩,只要业绩能持续飘红,他们才会和公司集团一条心,不舍得跳船。一旦我们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自然就会辞职走人。”对于职业经理人的惯有脾性,经过这半年来的接触,阿华已经总结到位。
再怎么优秀的经理人,给再多的待遇和地位,在阿华眼里,他们始终都是外臣。外臣,只需要给钱给地位就够了,毕竟他们的利益在一段时间内是可以和集团和老板是共同的;但更多的时候,老板的利益和公司的利益却也不尽相同,甚至是背道而驰;给老板办私事,满足老板的利益最大化,最终需要的,还是老板自己的班底——内臣。
而在阿华眼里,自己最好的内臣,就是妻子蔡家莹。
“这么说,你还是要亲力亲为。”蔡家莹一想到丈夫的应酬,心里就憋得慌。
“那也不一定。要看我的交往层次是不是继续往上走。”阿华看着一脸憋屈的蔡家莹,嘴咧得更开。
“什么意思?往上走?”蔡家莹没什么好气。
“我和市级干部凑一起,那么下面的人只能和局里得干部凑一起;如果我和省级甚至更高级别的干部在一起,那么下面的老总这些,才能和市级干部交往。这是默认的规矩,也是一种自然的等级划分。”阿华对社会工程学这么课,拿捏地十分精准。
“呵,这么多规矩。我说,你这辈子就是在琢磨这些东西,琢磨来、琢磨去,你还是一个老板而已,怎么不做做处长主任试试。”蔡家莹向来对这种规矩感到反感。
她一直认为,生意就是生意;人情终归到底,还是生意。
“哈哈,我说蔡小姐,你是不是觉得,我当老板容易简单,当个市长就很难?”阿华对蔡家莹的揶揄习以为常。
“我是说,阿华,适时而止吧。我们安安心心做好鹏城的地产生意,赚的钱就足够吃上几十辈子了。”蔡家莹见识过大风大浪,她可不想阿华的作为给自己和家人惹来祸端。
“我以前也是这么想。但现在,只能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阿华端起另一杯茶,一口嚯嚯地饮下。
蔡家莹盯着阿华的脸,她看见那上面写着一丝无奈和心酸。是啊,阿华目前的状况,确实有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味道。
自从阿华聘来了职业经理人团队后,他还找来了鹏城市里最好的会计事务所和律师事务所;阿华已经把公司必须在三年内完成赴港上市当成首要的战略目标,现在的一切业务,包括向外扩张和大搞杠杆,都是为了完成这一目标。
“行了,你的道理你自己留着用。”说完,蔡家莹盘起腿坐在沙发上。
“怎么了,还有事?”阿华看了看妻子,又转头看了看床铺。他不明白到了午夜时分,感冒在身的妻子依然有事等他。
会是什么事?让妻子如此焦急?阿华嘟着嘴,等着妻子继续发话。
“嗯呐。我下午和学校的张老师通电话,然后,我买了明天上午的飞机票,先回鹏城了。”蔡家莹快言快语。
“张老师?那个张老师?”阿华对于这些杂事闲人,没有什么记忆。
“琳琳的班主任。郑庆华,你大女儿已经十九岁了,现在高三了。”蔡家莹狠狠地凶了阿华一眼。
“哦,哦,哦。我知道,我知道。”阿华瞬时又恢复了记忆。
“唉,琳琳什么都好,长得算不错,人品好,老实,勤奋。就是这个成绩一直上不去,我可是烦心呐。”在蔡家莹眼里,大女儿唯一的缺点,就是成绩不够好。
成绩不够好,意味着女儿很可能考不上好的大学,甚至连本科都很难达至。
“找她姑姑帮忙补课,琳琳聪明,一学就会。”阿华的回答简直是敷衍了事。
“郑庆华,你女儿今天这样,你很大的责任。这么多年,你的儿女学习生活,你问过几次?琳琳小时候被绑架,有没有创伤后遗症,你关心过吗?别忘了,她是因为你和你的猪狗朋友才被绑的,要是她以后出什么事,我看你是不是还能这么安心!”看出阿华的敷衍,蔡家莹立即拔高声调声讨阿华这个从不负责的父亲。
被妻子一顿训斥,阿华立即缩紧身子,眼睛不敢直视妻子;对于儿女的养育,他从来都是充当撒手掌柜;直到今天,阿华依然执拗地认为,儿孙的事情应该是女人管的,男人只管赚钱养家。
赚钱养家,才是男人最大的责任。
蔡家莹一激动,感冒又开始发作。她咳咳不停,一手攥紧了纸巾直往鼻孔里塞,一手又举起来捶起自己的胸口。看着有点上气不接下气的妻子,晓得自己说错话的阿华立即上前拍了拍她的后背,又给她递上一杯热水。
“那你说琳琳的事情应该怎么办。我听你的就是了,你说我照做。”阿华一手把蔡家莹揽紧,一手放在她胸口上揉揉。
蔡家莹不领情,她挣脱开阿华的怀抱,又一手拍掉阿华那只放在自己胸口上的大手。
“听我的,听我的,你就不知道你应该怎么做?你当老板这么风光,就不知道怎么教育你的女儿,你的儿子?”蔡家莹甩开阿华后,立即挪动身子坐到沙发的另一边。
“那不听你的听谁的。琳琳是你带大的,你肯定有最大的发言权。我是没教育过她,所以在这些事情上,我就是听你的,配合你的。”阿华也开始激动,虽然他的话听起来是有那么一点道理。
被阿华这么一狡辩,蔡家莹也觉得自己刚刚有些过火。当年两人结婚时说好的男主外女主内,教育儿女这件事,不就是自己的责任吗?
“我想,琳琳不要复读了。真的,她再读一年的高三也没用。”摆正位置后,蔡家莹的语调变得轻柔许多。
“那你想怎么安排琳琳?马上出来工作?然后结婚?”对于女儿的未来,阿华的想法总是如此鲁莽和简单。
“我问过丽丽,也问过其他人,包括她的班主任张老师,他们给我的建议里,有一条我觉得很合适琳琳,也很合适我们家。”蔡家莹再次盘起腿。
“你说吧,我照办。要找人去找人,要给钱就给钱。”阿华知道,妻子这么说就意味着需要他出马。
“我想让琳琳去香港读大学。”蔡家莹也不含糊,立马接上阿华的话。
“我明白了。”阿华也接得毫不含糊。
“你明白?”
“嗯。去香港读大学,我找陈仕海就行。他认识香港不少官员富人,想搞掂这件事,分分钟而已。”阿华长舒了一口气,事情比自己刚刚想象得要简单得太多了。
“我问过琳琳,她答应听我的话。这件事交给你办,但我想,女儿要读什么专业比较好呢。”蔡家莹又给阿华抛了一个大问题。
对于女儿的专业选择,似乎蔡家莹心里也没底。
“女孩子嘛,将来肯定要求安稳。读书不一定读得最好,但做人一定要本分贤淑。”阿华摇摇头,他开始动脑筋思考着女儿的未来。
“你是说,找个好读的专业,让她有个文凭就算了?”蔡家莹心里顿时有了底。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总之就是找个容易的专业让她学。我不求她将来什么事业有成,就希望她读出来能自立,将来结婚生子,平平安安一辈子。”阿华对于大女儿的未来,向来没规划,也不懂怎么规划。
不求富贵,但求安稳;这是阿华对女儿未来最基本的期许。
“是啊,平平安安一辈子才是福气。”蔡家莹跟着喃喃自语。
“我还有一个想法。”阿华把头一摇,突然又多了一个主意。
“什么想法?”
“我想,以琳琳的名义,给她在香港买套房子。大一点、靠海那种,你觉得呢?”不知何故,阿华突然怜爱起自己的大女儿。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蔡家莹突感惊讶,丈夫怎么如此慷慨。
“自己的女儿嘛。我想,退一万步说,也是给她一个兜底的保障而已啦。将来有什么风水草动,她自己也有资本支撑。”阿华想着,这也算自己尽一份养育的责任。
既然无法陪伴子女,那么花钱买点保障,也算一种将功补过。
只不过阿华的这种将功补过,看起来有点父爱如山倒。
“呵,你这算是提前安排后事吗?”蔡家莹看不透阿华的小心思,只觉得有些滑稽。
“别乱讲,我就是提前给琳琳安排。她将来要是读完毕业留在香港,总比回来大陆这边好吧,你说呢。”阿华给自己的安排做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蔡家莹露出了笑齿,点点头,示意明白丈夫的心思。
“这件事就这样定下来。你明天回鹏城,就先给琳琳讲清楚;然后我过两天回鹏城,就找陈仕海,让他帮忙。”阿华下定决心的事情,就一定一干到底。
“好,这次我听你的。”
“那么,还有什么事吗?睡觉不?”
“睡不着,床太冷。”
“哦,那我先上床,给你热热被子。”
“麻烦你不好意思了,郑总。”
“小事一件,老板娘。”
北风,在窗外疯狂的撕裂;温暖,在窗内熊熊的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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