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已至,惠城的天气急转直下,萧瑟的北风开始肆虐大地。
郑光兴的心情和阴沉萧杀的天气截然相反,此时正是他春风得意的时候。
年头低买高卖的操作,确实让人眼前一亮。不仅赢了面子,还赚了里子。就他单独本人,在买卖中是足足赚了几万。当然,好处大家都有,良哥和其他人同样收获颇丰。由此一来,郑光兴成了圈里的人物;半年前,更是被单独调到一个工地上当老总,除了老板、良哥,就属他排在第三号了。
“良哥,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啊。我还有几笔账要核对。”郑光兴平常没有其他事,基本上都呆在工地上。工地,就是他的全部;今天上午也不例外。
“听说你搞到驾照了?”良哥开着车,带着小弟去逛逛。
“嗯呐,有一个月了。”郑光兴一听到“驾照”两字,立即笑颜绽开。
“老板说了,给你配台车。”良哥一样的开心。
“真的?老爷保号,老板万岁!“郑光兴一时间兴奋得差点手舞足蹈。
“所以我才带你这里。这是好地方哦。“良哥也是满脸笑嘻嘻。
“这是什么地方?“郑光兴兴奋地问道。
“这是我们惠城的特色。你等一下就知道了。“良哥把头凑到郑光兴跟前悄声说道。
很快,郑光兴知道了什么是良哥口中的特色,那就是隐匿在村落中的走私车一条街。惠城毗邻香港,也是走私货品到岸的首选地,这是全省皆知的秘密;而惠城的走私市场当中,走私车市场是规模最大,也是最有特色的。
在这里,有全球各地走私而来的各式汽车;同时,也有着各式各样与走私汽车相关的配套市场。人们把这里称作“走私车一条街”,又称:水车街。水车,就是走私车的俗称。
良哥把车停在路边的大树下,这里是个无人看管的停车场,放着的都是前来水车街看车买车客户的车。良哥示意郑光兴跟着他走,离大树不到一百米的地方,是一个村子的路口,这里有一条通往村里的小路。郑光兴跟着良哥沿着小路走进村里。表面上看,这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南方小渔村:房子破旧、人口凋零,路上别说一个人,就是一只狗都见不到。
“良哥,这里好像很没人?这么冷清?”郑光兴觉得这旧村荒凉得有点瘆人。
“嘘,小声。你看看上面。”良哥低声告诫郑光兴。
郑光兴顺着良哥的眼神,往上望去,村里的几栋平房上,都有人把守,他们三三两两地占着制高点,还有的人带着望远镜巡视着整个村落。想来,这里已经不是冷清,而是处于高度戒备中,只不过外人难以觉察罢了。
“你等一下,我到前面去开路。”临近一个路口,良哥示意郑光兴停下来等他。
郑光兴停在靠着路边停了下来,他不敢抬头四处张望,他清楚自己也曾是走私团伙的一份子,知道好奇心真的会害死人。良哥拐弯进去后,和别人似乎对起了暗号,一番有说有笑之后,良哥便走回来,给郑光兴打招呼,示意跟着他走进去。
郑光兴不敢怠慢,立即跟着上去。他有点后悔,早知道是如此一番周折,他就不来了。或者,他觉得应该戴上帽子啥的遮掩面目;毕竟,他想到了自己为什么会在惠城,这里会不会有人认出他?越想,他越害怕,万一这里真的有人认识他?他还能走出去?
“良哥,我看算了吧。老板的心意我领了,我觉得我又不去哪里,要个车干嘛。“郑光兴心里发怵,他找了个借口想赶紧撤出去。
“看你说的,老板配车,又不是送给你。怎么,嫌档次低?我的车也是在这里弄回来的,就在本地开开,没事的。“良哥不知郑光兴的底细,自然觉得郑光兴有点胆小怕事。
听着良哥的回话,郑光兴内心愈发寒颤,越往前走,心跳就越发激烈。
“怎么了?不舒服?”良哥看到郑光兴走得慢,脸上又憋红了,于是关心地问道。
“没事,没事,就是有点怕。”郑光兴说出半句实话。
“怕什么?这里的老板和我们老板是兄弟了,多年前他们就在同一个镇上一起打工。这里的老板,前几年为了躲公安,都跑到老板在省城的房子。我跟你说,他们两人,可是拜过关公的兄弟,交情不一般。”良哥这番话,更让郑光兴惊悚不安,合着,自己现在的老板也曾是走私贩子?自己这辈子就躲不开走私这个死结吗?
郑光兴的脸色愈发难看,冷汗从头顶往脖子直下,他不敢直视四周或者良哥,只把头一低,光顾着看着路面。
很快,两人就来到了一座巨大的仓库面前。这座大仓库约莫数百米长,里面深不见底,但大门只开了小四分之一,门口还有两人守着。
良哥走上去,和守门的两人一阵说话,然后两人就招手,示意良哥和郑光兴都进去。
“猛叔,猛叔。”良哥一进去,就唤着一个叫“猛叔”的人。
很快,那个叫“猛叔”的人便小步跑了过来。这是一个大概五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大腹便便,满头油烟味,穿着一身蓝色工装服,五官臃肿,肤色暗淡。
“小良,来了啊。过来,我带你过去看。”猛叔生性粗鲁,没有一顿寒暄就直奔主题。
“阿兴,别到处看,跟我走,快走。”良哥把郑光兴拉上,他紧紧地拽着郑光兴的肘子,示意他不要乱看乱问。
郑光兴当然不会乱看乱问,因为他对这一切也是非常熟悉。这个仓库,其实就是一个拼装车的组装车间,这里面有切割、焊接、钣喷乃至烤漆的工序,每台走私车来到这里,都要重新在组装一遍。仓库里到处堆满了各种轮胎、电池、发动机等汽车零部件,充斥着恶心的机油味和油漆味,以及机器工作的各种刺耳的噪声。
“呢,就这台车。”猛叔带着良哥他们来到一台丰田皮卡车前,这是一台已经组装好上完油漆的车,车门和轮胎都已经装上,前车舱内的发动机也是崭新的,内饰翻新处理后也是一尘不染的状态。
“猛叔,这台车是全新的?”良哥在车子四周默默看看,问道。
“哪有全新的,全新的不是这个价钱了,小良。”猛叔连个哈哈也不打,回答直接简单。
“车门挺干净啊,发动机也不旧。”良哥还在啧啧评车。
“我老板交代了,你们要的车,哪怕是价钱便宜,也要挑最好的给你们。这发动机、玻璃和车门都是最近才到的;发动机是日本原装的,不是泰国货,这个我是专门留给你们的。还有啊,里面的座椅我都给你们换成皮革的,坐起来舒服点,玻璃窗也换成日本原装电动的,收音机、空调统统都是日本原装。基本上,这个和整车过来的,没有区别。”猛哥说起这些拼装车可谓是头头是道。
“不错,什么时候可以提车?”良哥给猛哥点了支烟。
“你们喜欢,这两天就可以来提车。手续都办好了,在我保险柜里。”猛哥吸了口烟,回答干脆利索。
“那好,我让财务安排现金,这两天就过来拿车。”良哥见事情差不多全部办妥,也就愉快地做了决定。
猛哥听到“现金”两字,眼睛立即放出贪婪的光芒。他一边点头,一边露出了笑脸。他的笑脸,看起来颇为瘆人。
郑光兴没兴趣知道这么多,他只想赶快离开这里,他真的害怕在这里看见熟悉的面孔,哪怕是阿忠这样的叔辈,他也不想碰见。他跟在良哥后面,并没有正眼去看猛叔一脸,他觉得,自己知道的越少越好,免得再格外生枝。
猛哥带着良哥去办一下手续,良哥去给了定金,猛哥开了个合同和收据给他。然后,两人边走边聊,很快他们又来到了门口。这时候,良哥的一个熟人走了过来,良哥见着,便走过去和那人打招呼说几句。
郑光兴本来也想跟着过去,但原本对他毫不在意的猛哥,却一把把他拉住!郑光兴措手不及,被扯了一个趔趄。
“阿兴,你忠叔让我向你问好。他要我告诉你,他现在很好,你不必担心。你也不用费心去找他们了,老板们决定放你一马。”郑光兴听完这番如同晴天霹雳的话,一下子就彻底陷入到恐惧的冰点,他诚惶诚恐地望着猛哥,彷佛眼下的这个人,会把自己给吞噬了一般。
“年轻人没事走路小心点,要看路啊。”猛哥突然翻了一个脸,刚才诡异而邪魅的神情一下子就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长辈般的温和表情。
只有可怜的郑光兴,还在陷入恍惚当中,他依然没走出猛哥刚才的那番话,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赤身**的小孩,被人绑在大街上游行。他原本自以为美满得意的现实,居然都只是一种假象。现实到了极致,也是一种荒唐。
“阿兴,走了。我们回去了。”良哥并没有察觉刚刚发生在郑光兴身上的一切,他招呼着郑光兴走上回家的路。
“小良,走好。这两天我在这里等你。”猛哥也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他给良哥打着招呼,故意忽略了还在恍惚中的郑光兴。
良哥和猛哥道别,然后就带上郑光兴回去了。
“你怎么了,阿兴。你今天是不是不舒服?等下去看看医生吧。”良哥不知道刚刚发生的事情,只觉得郑光兴应该是得病了。
“没事,没事。我回去休息一下就好了。”从恍惚中有点苏醒的郑光兴,只好敷衍着应着良哥,他心里现在装着的,是决定要不要跑路。毕竟,自己的一举一动居然还停留在这帮走私贩子的眼皮之下,这是一种怎样令人惊恐的生活啊。
良哥拍了拍郑光兴的肩膀,两人肩并肩地一起走出村子。
北风,突然停下,静止在天边的阴云,正酝酿着下一次即将到来的寒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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