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地的冬天就像女人的脸，变得快，变得极端。前几天还是阴天沉沉、北风凌厉，今天就阳光普照、大地回春。人们的穿着，也在短短的几天内，经历了羊毛衫到短袖的激烈变动。这一切，人们都习以为常。有人曾自嘲道，在这里，你可以在一天内经历春夏秋冬。
今天算是个好日子，上午普照的阳光带来了久违的干燥和温暖。阿梓和阿文决定一起去县城的重点高中见见自己的姐姐——楚伶。姐弟俩准备把各自的近况和楚伶做一个交流，看看这个大表姐可以给他们点什么意见。
姐弟俩是骑着单车来的，那时候的学校宿舍管得不严，也没有封闭一说，姐弟俩根据楚伶提供的具体地址很快就找到了楚伶的宿舍楼。
“阿姐，楚伶姐。”到了楼下，阿文就开始大声呼喊楚伶。
“来了来了。”楚伶很快地大声回应。实际上她早早地就在楼上的走廊上向外察看，看见姐弟俩骑着单车进了宿舍区，立马就穿好鞋，带上她准备好的礼物就下楼了。
“哇。”当姐弟俩见到楚伶时，不由自主地同步发出惊叹。
楚伶今天的打扮，确实值得他们的一声惊叹：她头上戴着一顶绣着粉红色花朵的白底遮阳帽；上身穿的是雪纺布白衬衣，外面再套上一件蓝色的帆布纹马甲；下身则是一条时髦的牛仔蓝长裤，脚上穿着的是一双红黄白相间的帆布鞋。这身打扮，像似一幅水粉画里的纯洁女孩，那么的精致，那么的秀美。
“楚伶姐，你今天真漂亮。”作为同龄的女孩，阿梓的外表装扮比楚伶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她着实羡慕楚伶的这身打扮。
“哈，谢谢啦。喏，这是给你们的。”楚伶受着大家的美意，把礼品拿了递给阿梓。
“这是什么？”阿文很好奇，比起楚伶的装扮，他更在意袋子里的礼物。
“朱古力。”楚伶调皮地眨了眨眼，轻轻地说了一句。
“吖，我爱吃。姐，你也喜欢的。”阿文笑得嘴都合不拢，对于那个时代的农村少年来说，朱古力称得上是奢侈品了。
“姐，谢谢了。这是谁给你的啊。”阿梓比较敏感，她知道朱古力这东西肯定不是楚伶自己的。
“悄悄和你们说，是你们表妗她给我的，说是我外婆的哥哥从暹罗回国探亲带过来的。这里面还有一点牛肉干，可好吃了，都送给你们了。”楚伶显得有点得意。
“你不留一点给自己？”阿文听了，觉得要推脱一番才显得客气。
“不了，都送给你们了。“楚伶摇了摇头。
“姐，你打扮得这么好看，该不会是只给我们看一看吧。“阿梓再次上下打量着楚伶一番，觉得这个表姐有点那么个味道。是什么味道呢？说不出来，总之，怪怪的，又让人内心痒痒的。
“吖，你瞎说。“给阿礼这么一说，楚伶瞬间红起了脸，一股羞涩的神情浮上脸庞。
“啊，姐，你不会有男朋友了吧。“阿梓突然像似明白了什么，大声地说出来。
“姐，你有男朋友啦。真的吗？他哪里人？“阿文也在一边没羞没臊地煽风点火。
“你们都给我瞎说，再瞎说我就走了。”面对姐弟俩七嘴八舌的八卦，楚伶顿时觉得好气又好笑，神情却是一脸的满足，内心甚至有一点点甜甜的感觉。
“好了，姐，我们不说了。等着回家你自己招供了。”阿梓已经晓得**分，再追问下去也没意思了。
“我们不如找个地方坐下来，一边吃一边说话吧。”楚伶的提议，算是转移了话题。
姐弟俩人表示同意。三个人于是走到一条清净幽雅的小路上，在路边找了一条长椅坐了下来。他们开始探讨着各自的学习、未来与希望。
“阿文，听我表舅说，你最近读书读得不错，被老师表扬了？”楚伶率先询问表弟阿文的近况。
“哎，还是那个样子吧。”阿文有点不好意思，他所读的高中并不是重点学校，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中，而且他的成绩并不突出，他觉得自己将来能读个高职，就已经阿弥陀佛了。在那个年代的学生，大部分都会在初中毕业后选择中专继续深造，毕竟那年头能考上大学的，确实是人中龙凤了。大部分人还是保守地选择中专，尤其是农村子弟，考上中专等于公家分配工作，等于可以脱离土地，离开农村做城里人，这可算是阶级跃迁的捷径了。
“阿文他是语文、英语都不好，落后的太多了。姐，你知道的，他从小就没心思读书，要不是我们几个总是劝他、督促他，他今天还在县城里跟着那个阿华卖菜呢，你说，气不气人。”阿梓一说起阿华，就有种气不打一处来的感觉。
“阿梓，我们的阿文很聪明的，他将来可以学好的，一定。”楚伶觉得对阿文应该多以鼓励为主。
“那你自己呢，阿梓。你也和我一样，明年快毕业了。“楚伶话赶话，转头就把话题给到了阿礼。
“我啊，想清楚了。不一定回这里了，看看学校分配到哪里就去哪里吧。反正出来就是当老师呗，其他的我也干不了。“阿梓很务实，没有一点多余的非分之想。她读的是在当时令人羡慕的师范中专，基本上还没毕业就分配到各地的小学当老师。那时候的人们对教育的期待并不是将来考上985或211；而是最基本的读书，最基本的义务教育，用本地人的话说，就是能识字读报，能加减乘除，不是文盲，就足够了。对于阿梓本人来说，因为家庭条件和城乡差距，所以导致她只能选择了中专这条道路，大学，始终只是个梦，而已。
“以后你也有机会上大学的，中专可以通过考试考大学文凭，相信自己，你一定能行。“楚伶和阿梓之间其实并没有太多共同语言，这是两人之间的客观差距所决定的。读书方面，楚伶并不见得就比阿梓强多少，只是因为后天的条件让她始终保持了优势并把它带到了终点。这一点，俩姐妹都很清楚，也没必要去点破。
“姐，我反正是笃定主意将来就只做老师了。出来工作还能赚点钱补贴给家里，我很知足了，其他的我也不去想，不愿想了。“阿梓很明白，身份这东西，始终在左右着每一个人的前途和命运，太多的奢望反而会成为生命的负担。
“那么阿文呢，你怎么想的。“楚伶意识到阿梓的无奈，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回过来询问阿文。
“我……“显然，阿文还没意识到自己的未来是什么，或者说，什么是自己的未来。他的茫然和无知，让两个姐姐瞬间陷入了无语的底部。
“姐，不瞒你，我想读完书，还是出来做生意。“许久，阿文还是公开了自己的想法，他自始至终的想法。
“噗……我的弟弟吖，你就那么一点志气？“楚伶听到阿文的回答，觉得有点哭笑不得了，这明明有机会上大学，可以一跃龙门，阿文居然还准备走回头路。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都觉得读大学，将来公家分配工作有工资。但我嘛……是真的不想这样子，坐在办公室也是赚钱，在路上跑也能赚钱，而且赚得更多，为什么一定要坐在办公室呢？“阿文不谙世故，总觉得自己的想法十分正确。
“你还小，知道的事情不多，才觉得人家坐办公室没意思。“阿梓看都不看这个弟弟一眼，她觉得就因为家里一味宠着这帮男孩子，才让他们如此的愚昧与无知。
“行了，行了，你知道，就你知道。“阿文对于自己的亲姐姐也没好气。气氛突然尴尬起来。
面对突如其来的尴尬，楚伶并没有立马显得慌乱，她知道这姐弟俩常常如此拌嘴怄气，如同家常便饭。显然，自己的表弟目前在思想上还没转过弯来，或者说，他还没意识到自己的思维局限，总看着碗里的饭菜而没有想象过酒店里的夜宴——她还不知道，阿文其实已经有过夜宴的经历。
“阿弟，姐不想多说你什么，不过我有一个办法，希望你能同意。”既然无法再深入交流，那么退而求其次的折衷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楚伶想着也就说出来。
“怎么啦，姐？”阿文认真地看了楚伶一眼。
“我明年就高考了，你明年就上高二，我想把我的复习资料、卷子和笔记这些都送给你。我想，这样对你的学习会有大的帮助。”楚伶缓缓说出自己的主意。
“嗯，也好，反正我看我们那些老师也没什么本事，上课就光会拿着书照读，连题目都不怎么会做，还动不动就凶我们，激死人了。”阿文没有胡说，他所在的高中只是县城的一所普通高中，普通到一年也考不上几个大学生的那种普通。和楚伶的重点高中相比，用天渊之别来形容也不过分。
阿文所在高中的生源质量很一般，基本都是城镇里普通工人家庭出身的学生，又或者是周边农村中托关系进来的学生，学习能力和成绩比不上重点高中的学生；至于师资，阿文的高中老师以本地中老年老师为主，普通话都说不标准，知识结构、教学方式和教学经验也非常平庸。只能说，老师，将就的教着；学生，将就的学着。而楚伶所在的重点高中就不一样了，大部分学生都是考进来的优等生源，虽然也有部分来自本地干部或有钱人家的关系户学生，但总体上看，生源素质整体是很强的。而师资更是优秀，教楚伶语数英三主科的老师，是早年在本省头名大学毕业的本科生，在那个年代，真的可称之为凤毛麟角了。所以，老师，能教愿教；学生，能学好学。基本上在本地，那个年代当中的考出来的大学生都是这所高中出来的；即便这样，每年五六百个高考生也只有一半人不到能上大学；对比之下，普通高中每年两三百人，却只有几个人能考上大学。
“哎，你去那边那个小卖部买三支汽水，我渴了。”阿梓似乎无故地突然地对阿文下了指示，右手从兜里拿出几张零碎钱塞给阿文；同时，左手也把准备从裤兜里掏钱的楚伶给按住，示意这回她做东。
阿文拿着钱，就一步一步慢条斯理地走远了。看着他走远，阿梓给楚伶打了一个眼神，两个人都往长椅子后面的草坪走去。
“阿弟还是没懂读书的重要啊。”楚伶叹了叹气。
“所以，今天我就是拉着他来找你见见面，主要是想给他看看这里的学习风气。”阿梓这回也算是用心良苦。
“你觉得我还能做些什么吗？”楚伶晓得阿梓的这番心思，觉得自己应该做得更多。
“姐，不是我瞎想，你是不是……”阿梓欲言又止，但眼神又开始在楚伶的脸上来回打量，露出一股好奇而八卦的神态。
“没有啦，乱说。只是说……“楚伶明白阿梓的意思，本以为之前已经转移了话题，没想到才一会儿又转回来了。
“只是说……只是说不出的感觉，对不对，哈哈哈。“阿梓看着楚伶的窘态，露出了小女生得意的样子。
“你再说，我不理你了。“楚伶撇了撇嘴，尴尬和羞涩同时显露。
“姐，我有一个想法……“阿梓凑近了楚伶，在她耳边开始嘀嘀咕咕，她似乎想到一个可以帮助自己亲弟弟的好办法。
“喏，我看可以，要不，就定在下周末，你看行不行？“楚伶也觉得这个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觉得可以一试。
“那可说好了。顺便，顺便，嗯，让我未来的姐夫请我喝汽水，哈哈哈。”得到了楚伶同意，阿梓开心地对楚伶开起了玩笑。
“你再说，哼。”这回，楚伶没了尴尬，脸上，只有充满了小幸福的笑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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