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省城的气温依然高居不下。新一轮的暖湿气流登录上岸,弄得省城里里外外都是水汽四溢,每个人彷佛都罩在一个蒸笼里被热气重重包围住。
庄楚伶上午便从宿舍出门,出了宿舍小区的大门口,她便截停了一台的士车,上了车便往南边的一家茶楼去。
茶楼是省城有名的馆子,主营的就是正宗的早茶和点心。据说这家茶楼的前身,始于清朝末期,老板是本地有名的富商,茶楼周边的土地和房子,都为这个老板所拥有。后来解放前,老板携全家去往国外,这茶楼便搁置了。等到改革开放,老板的后人便回到国内,将这家茶楼和附近的房产都转给他人;之后茶楼重新开张,但老板已经换了别人。
庄楚伶大学毕业后,原本打算服从分配到中学当老师。
但时也、命也,她父亲的老同学是省城计委的领导,在一次同学聚会中知道庄楚伶是在省城师范大学毕业的,便说可以把她给招进来;结果,等到毕业那天,庄楚伶已经到省城计委报到好一阵子了。
庄楚伶从没想过自己的理想是这么轻易就被他人转折,但她欣然接受了这份命运的安排。她现在觉得,有一份轻松的工作,一份体面的生活,比起折腾什么理想和志向,都要安稳和快乐得多。
她内心十分感谢陈昭梁,这份感谢并不是因为在两人的相爱中她得以快速成长;而是陈昭梁的一切让她想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她的气质再怎样的出众高雅,本质上也不过是一名贪恋烟火气的女子。
庄楚伶进了茶楼,便找到一个卡座坐了下来。她点了茶,又喊了几份茶点,到前台拿起几份报纸,便一边喝着茶,一边等着人,一副悠闲端庄的模样。
庄楚伶今天约的是阿文和张宜彤。自从张宜彤来省城之后,她便一直找机会想见见她,这是她一个做姐姐应该做的事情。在她模糊的印象里,张宜彤也是一个性格开朗、水灵活泼的女孩子,对于弟弟阿文能找到这样的女友,她心里也感到高兴。
正当楚伶还沉浸在追忆往事的时候,阿文和张宜彤已经到了茶楼,阿文一眼就看见坐在不显眼的角落里的楚伶,便领着张宜彤往前去。
“阿姐,等久了吧。”阿文高兴地给楚伶打了个招呼。
“哎,吓我一跳,我还在想着小时候的事情,你们就到了。”楚伶的回忆被阿文的声音打断,她捂住心口,脸上却笑开了花。
“阿姐,你好。我是张宜彤。”张宜彤微笑着给楚伶打招呼。
“宜彤,快坐下。阿姐我一想到好久以前和你们一起在广场那里吃冰的往事,就想着你这个妹仔,当时你打篮球打得可好了。”楚伶见到张宜彤,就啰嗦起以前的事。
张宜彤却是忘了这些事,当她听到楚伶居然记得如此清楚,内心也满是欢喜,因为这是证明了,楚伶心里是有她这个人。哪怕那时她表面上还只是阿文的同学而已。
“阿姐记性可真好,我现在连我当时长什么样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张宜彤经过这几个月的工作锻炼,嘴巴也越来越甜。
“不怕你说我,我当时就猜到,你是阿文的女朋友。你看我弟的神情,那眼神的专注和亮光,就知道你们俩不只是同学关系。”楚伶笑眯眯地对张宜彤说出当年自己的直觉。
“都过去多少年了,先吃点东西,喝茶。阿姐,先喝茶。”阿文见她们两人居然能聊得如此投机,也稍感意外。
阿文注意到,如今的楚伶,变得有些让人感到翻天覆地的感觉。楚伶今天的穿着是一套标准的职业女装;上身是雪纺布料开领衬衣,下身穿的是黑色七分裤,脚上穿着一双棕色的半高跟女式皮鞋,手上还拿着一个荔枝纹皮质的坤包。阿文对于这种打扮可是相当熟悉,那都是他公司的女性高层才有的模样。
相比之下,张宜彤的打扮就显得俗气而廉价。印花的衬衣,浅蓝色牛仔裤,外加一双白色女式球鞋,手里拿着的,还是阿文年前送她的布料单肩包。
这对比仿如一天一地,让阿文有种晕眩的感觉。
“我只点了一些常规的点心,都是喝早茶配的。有些女孩子喜欢的甜品,你们等会自己去拿。不要给阿姐我客气,今天我请客,你们尽管点。”楚伶说着,给宜彤的碗里夹送了一个大大的虾饺。
“阿姐,我觉得我来省城这段时间,已经胖了不少。阿文都有点嫌弃我,我需要减肥了。”张宜彤嘟哝着嘴,一脸撒娇的表情。
“哈哈,他还敢嫌弃你。哎,宜彤,你要是在我们单位工作,估计现在想排队请你吃饭逛街的男士得有一打了。说不定,单位里的妇联,早就给你定了相亲计划。哈哈。”楚伶觉得,宜彤的撒娇恰到好处。
“我哪敢嫌弃你。你要是觉得胖,可以多下楼走路啊。每天晚上吃完饭就洗个碗,然后就坐在椅子上一直到洗澡睡觉。”阿文脸上堆着笑容,对于张宜彤的肥胖,他这个做饭的厨子,自然是首当一功。
“我也想运动,都几个月没时间去跑步和打球了。刚到学校半年,自己的工作经验还不够,所以得多花时间去熟悉,去学习。我每晚都在备课,查资料。希望过完年以后,可以轻松一些。”张宜彤刚到学校不久,工作经验基本为零;所以一切从零开始,万事开头难。
“宜彤,熬过去就好了。我刚到单位的时候,也觉得到处都是困难。我是中文专业的,对于数字啊,表格啊,还有那些经济上、物价上的问题,统统都一窍不通。没办法啊,只能自己从头学起来,熟悉岗位上的工作,过了半年后,自己就慢慢找到感觉了。你现在只要熬过去这个阶段,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楚伶学的是中文,但到了计委,做的却是资料收集、数字统计和编纂报告的工作;这对于楚伶而言,确实是一座需要攀爬的高山。尤其是数字这块,对于女生而言,难度极高;在没有电脑的年代,单单数字统计这一项工作,没有一定数学基础和灵性,是完成不了的。但所幸的是,楚伶熬过来了,而且还自学一套统计方法,可以做到事半功倍;也因此,楚伶成了单位里领导看中、最耀眼的新人之一。
“谢谢阿姐,有你的鼓励好多了。不像阿文,天天打击我。”张宜彤说着,装作不满的表情看着阿文,这是爱情上的示威。
“哪里有打击你,表扬你都来不及。”阿文也知道,这是两口子之间的斗嘴。
“阿姐,宜彤现在可是小学低年级语文、数学都教,上个月转正后,一个月的工资奖金加起来都快六七百了,都是小富婆了。”阿文嘴上是打击,内心是得意。
“哟,那不错。看来下次要你们两人请客才是。”楚伶笑道,张宜彤这工资收入,都超过楚伶不少了。
张宜彤所在的学校,是一家民办学校,专门招纳外来务工人员的子弟。这种学校不在当地的九年义务教育之内,所以,学生上学是需要缴纳学费的。家庭经济条件差一些的学生,都难以入校就读。但也因为不在体制内,所以学校对于教师员工的激励也是充满竞争性的;但凡教得好的老师,学校给予的待遇也远超一般公立学校的。张宜彤目前的待遇,在新人里面算是较好的一档;假以时日,她若当上了班主任或科组代表,那收入更是水涨船高;多劳多得,按劳分配,在这些民办学校里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对了,阿姐。听说,你要结婚了?”阿文早前就打听到楚伶要结婚的消息,这回抓住机会,自然想问个清楚。
“明年吧。过年回去,把人带回去给家里看看。”楚伶的脸上泛起红晕。
楚伶的未婚夫是老家那边的人,人是单位领导给介绍的。由于是老乡,加上自己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时候,又有领导做媒,楚伶也就顺着往下谈。谈着谈着,楚伶发现对方是一个个性温和,朴实和善的男人;秉着结婚过日子莫过于找可靠的原则,楚伶于是便认了这门亲事;甚至还憧憬着将来婚后相夫教子、和谐美满的幸福生活。
女人最大的归宿,就是一个幸福的家。这是楚伶所认同和坚持的信念。
“带回去我家看看?”阿文调皮地问。
“一定。”楚伶答得坚决。
“那你们两个呢?什么时候也拉埋天窗?”楚伶用白话刺激一下两人的未来。
“还没有呢,宜彤刚到,工作才稳定下来。我呢,现在工作也忙得很,手上几个项目都在开展,我们打算,结婚的事情,还是到明年或者后年再说。”阿文觉得,目前的计划应该是事业第一,家庭第二。
“宜彤,你怎么想呢?阿文这个安排是不是有点自私啊。”楚伶觉得,女人的意见和看法更重要,毕竟,没有女人哪来的家。
“阿姐,这事情阿文是和我商量过了。我也同意他的计划。现在结婚,总觉得两个人的经济基础不稳,还是想多积攒点,到时候才结婚要小孩吧。”张宜彤虽然支持阿文的计划,但总归内心有所忐忑。
“阿文,成家立业,先成家后立业嘛。阿姐不是说你,你把宜彤带到这里,你就要负责到底。你这过年一回去,宜彤家里面要是问起来,她要怎么说?你不考虑宜彤的名声吗?你不考虑宜彤爸爸妈妈的名声吗?考虑事情要全面一些,站得远一点,要顾及到整体,顾及大家的感受。现在经济基础不稳,那以后基础还是不稳,又怎么办?宜彤最好的年纪,都用在你身上,你能给到人家什么?不就是一份责任感和安全感嘛。”楚伶的话虽然官腔味十足,但都是一番情深意切;她生怕阿文被省城这个花花世界给迷惑,辜负了宜彤一辈子的人生。
她深知,女孩子的青春年华就这么几年,一旦没有得到承诺、保护,甚至被欺骗、抛弃,一辈子就荒废了。
张宜彤听完楚伶的话,眼睛不禁湿润起来。楚伶说的,都是自己的心里话。这些话,她迟迟开不了口。她爱阿文,但阿文那些不成熟甚至幼稚的想法或作为,其实很伤害她自己的自尊心和情感。
而此时的阿文,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这段时间一直都是风风火火的状态,工作和事业,是他的优先级。他的观念里,一直还是那种“大丈夫四海为家,大丈夫何患无妻”的思维在作祟。楚伶的好意,让阿文意识到由于自己对于生活和情感上的忽视,无形中都将对张宜彤的未来造成最大伤害。
没有楚伶的醍醐灌顶,阿文还继续在情感的迷途中越走越远。
所谓的经济不稳,本质就是借口;逃避和推脱责任的,借口。
“阿姐,我明白了。过年回去,我就给我爸妈说开,也给宜彤爸妈说开。如果顺利的话,明年让长辈找个日子,我和宜彤就去领证、摆酒。”阿文眼神笃定,口气坚决;那个曾经拯救了张宜彤一辈子的王子又回来。
楚伶听完,也给阿文竖起了大拇指;并眨巴眼睛,表示阿文知错能改,勇气可嘉。
当姐弟两人同时把看向张宜彤时,张宜彤已经掩面痛哭,哭声来自内心的肺腑,名字叫做幸福。
茶楼外,空气中依然四溢着飘荡的水汽,这里的冬天,却是温暖如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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