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津市的梅雨季像是被人按下了循环键，从六月中旬开始，雨就没正经停过。青灰色的云低低地压在教学楼顶，连带着空气里都飘着化不开的湿意，墙角的爬山虎喝足了水，疯疯癫癫地往教室窗户上爬，沾了满玻璃的绿。
姜若璃抱着刚从图书馆借来的书，站在实验楼三楼的走廊尽头，望着楼下被雨水砸得坑坑洼洼的操场发呆。晚自习的预备铃已经响过第一遍，走廊里稀疏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只剩下她脚边那一小滩从伞沿滴下来的水，正慢慢晕开。
“璃璃！你跑哪儿去了？”
夏栀许的声音从楼梯口传过来，带着点喘。她顶着半湿的刘海冲过来，手里还攥着两把伞，看见姜若璃手里没拿伞，立刻把其中一把塞给她：“说了让你等我一起走，你偏要自己先跑，这下好了，被堵在这儿了吧？”
姜若璃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书，封面是崭新的《雪国》，是她找了好久才借到的。刚才从图书馆出来时雨还不大，她想着快点回教室，没等夏栀许从学生会办公室出来，就抱着书往实验楼跑，没想到半路雨势突然变大，豆大的雨点砸下来，她只好拐进这栋平时没什么人来的旧实验楼躲雨。
“我以为能跑回去的。”她小声解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脊上凹凸的书名。
夏栀许无奈地戳了戳她的额头：“你啊，一碰到书就不管不顾。走吧，再不去晚自习，老王又要在教室门口念经了。”她说着就要拉姜若璃的手，视线却突然往斜上方瞟了瞟，眼睛亮了亮，“哎，天台上好像没下雨？那边有个遮阳棚，我们从天台穿过去吧，能近点。”
姜若璃顺着她的目光抬头，果然看见旧实验楼的天台入口处搭着个铁皮棚，雨水顺着棚檐往下淌，形成一道透明的帘幕。从这里上去，穿过天台，确实能直接通到主教学楼的楼梯间，比绕路走操场边的回廊要近得多。
“可是……”她有点犹豫，总觉得那片常年锁着的天台有点陌生的压迫感。
“没什么可是的，”夏栀许已经拉开了通往天台的铁门，锈迹斑斑的合页发出“吱呀”一声刺耳的响，“快点啦，再磨蹭真要迟到了。”
姜若璃只好跟上，抱着书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
天台比想象中要大，一半被铁皮棚遮住，另一半暴露在雨幕里。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烟草味。
姜若璃的脚步顿住了。
在铁皮棚的阴影下，靠近天台边缘的地方，坐着一个男生。
他背对着她们，穿着和她们一样的蓝白校服，袖子随意地卷到小臂，露出线条利落的手腕。指尖夹着一支烟，猩红的火光明明灭灭，在灰蒙蒙的天色里格外显眼。烟雾从他肩头升起，被穿堂风一吹，就散进雨里了。
是郑辞川。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姜若璃心里漾开一圈细微的涟漪。她认识他，或者说，整个实验一中大概没有不认识他的人。十八班的郑辞川，永远坐在最后一排，上课要么睡觉要么望着窗外，下课要么不见踪影要么被一群男生围着起哄。他是老师口中“可惜了这张脸”的问题学生，是女生们私下讨论时带着点畏惧又有点好奇的存在。
姜若璃见过他几次，都是在走廊里擦肩而过。他总是微微低着头，眼神沉沉的，周身像裹着一层冰，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喂，这里有人了！”夏栀许显然也认出了他，皱了皱眉，拉着姜若璃想往另一边走，“我们从那边绕……”
她的话还没说完，那个男生突然动了。
郑辞川缓缓转过身，目光先落在夏栀许脸上，没什么情绪，然后移到她身边的姜若璃身上。他的眼睛很亮，是那种深不见底的黑，像浸在冰水里的黑曜石，看得人心里发慌。
姜若璃下意识地往夏栀许身后躲了躲，怀里的书硌得肋骨有点疼。
就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一个清亮的男声，带着点戏谑的调子：“郑辞川！你丫又躲这儿抽烟是吧？赶紧给我下来，老王刚才还问你去哪儿了！”
是蒋时屿。郑辞川的发小，也是夏栀许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
郑辞川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像是被这声喊扰了清静。他没回头，只是指尖的烟往地上按了按，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碾出一小团灰色的灰烬。
几乎是本能地，他把那支还剩小半截的烟摁灭了。
这个动作快得像一阵风，却被姜若璃看得清清楚楚。她想起前几天在走廊里，蒋时屿拽着郑辞川的胳膊，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少抽点行不行？尤其是在女生面前，像什么样子。”当时郑辞川翻了个白眼，嘴里骂着“烦不烦”，却没把烟重新点上。
原来他听进去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郑辞川的动作打断了。他站起身，个子很高，比同龄的男生要挺拔一些，阴影落在地上，刚好罩住姜若璃的鞋尖。
他没看她，只是从校服口袋里摸出一包皱巴巴的纸巾，抽出一张，随手扔了过来。
纸巾在空中划了个弧度，轻飘飘地落在姜若璃脚边。
“擦鞋。”他开口，声音有点哑，带着刚抽过烟的粗粝感，目光落在她的帆布鞋上，“泥溅上来了。”
姜若璃低头一看，果然，刚才跑上楼时踩进了积水坑，白色的鞋面上沾了好几块褐色的泥点，在干净的布料上格外显眼。她的脸一下子有点发烫，下意识地想往后退，却被夏栀许按住了肩膀。
“不用你管。”夏栀许的语气带着点戒备，弯腰捡起那张纸巾，塞到姜若璃手里，“璃璃，我们走。”
郑辞川没再说话，也没拦着，只是靠在天台的栏杆上，重新摸出烟盒，却没再点燃。他的目光落在她们身后，像是在看雨，又像是在看别的什么。
姜若璃被夏栀许拉着往前走，脚步有点乱。经过郑辞川身边时，她飞快地抬了一下眼，正好对上他的视线。他的眼神还是淡淡的，没什么温度，却不像刚才那么有压迫感了。
她慌忙低下头，用那张皱巴巴的纸巾胡乱擦着鞋面上的泥点。纸巾有点硬，边缘还带着点烟草的味道，擦在布料上沙沙作响。
“他怎么会在这儿？”夏栀许小声嘀咕，拉着她穿过天台另一头的门，“蒋时屿天天说他，还是改不了抽烟的毛病。”
姜若璃没说话，只是把那张纸巾叠好，悄悄塞进了校服口袋里。
“对了，”夏栀许突然想起什么，侧过头看她，“你刚才是不是脸红了？”
“没有。”姜若璃立刻否认，语速快得有点心虚，“是被雨气熏的。”
夏栀许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追问，只是加快了脚步：“快点快点，老王的课迟到要罚站的。”
两人冲进主教学楼的楼梯间时，晚自习的预备铃刚好响完最后一声。姜若璃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喘气，心脏还在砰砰直跳，像揣了只不安分的兔子。
她忍不住回头，透过走廊的窗户望向那片天台。雨还在下，郑辞川的身影已经看不清了，只有那道铁皮棚的轮廓，在雨幕里显得格外沉默。
楼下，蒋时屿的声音又传了上来，比刚才更急了点：“郑辞川！你到底下来不下来？老王真的要去班里查人了！”
过了一会儿，天台的铁门又“吱呀”响了一声，然后是下楼的脚步声，很沉，一步一步，像是踩在积水里。
姜若璃攥紧了口袋里的那张纸巾，指尖能感受到布料上残留的、一点点粗糙的质感。
她不知道，在她们离开后，郑辞川站在天台边缘，看着楼下蒋时屿跳着脚骂人的样子，难得地没有回嘴。他摸了摸口袋，才发现刚才随手扔给那个女生的，是最后一张纸巾。
“看什么呢？”蒋时屿终于爬上了天台，气喘吁吁地拍了他一把，“快点走了，再不走真要被老王抓包了。”
郑辞川“嗯”了一声，跟着他往楼下走。经过刚才姜若璃站过的地方时，他的脚步顿了一下。地上有一小滩水，水里还漂着点白色的纸屑，像是刚才那张纸巾掉下来的碎片。
他没作声，抬脚迈了过去。
雨还在下，敲打着实验楼的玻璃窗，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雾津市的梅雨季还长得很，谁也不知道这场雨什么时候会停。
而姜若璃口袋里的那张纸巾，正慢慢被体温焐干，把烟草的味道，悄悄印在了她的校服布料上，像一个潮湿的、无人知晓的秘密。
晚自习的教室里，姜若璃坐在靠窗的位置，听着老王在讲台上讲着枯燥的数学题，心思却总是飘回那个烟雾缭绕的天台。她偷偷摸了摸口袋里的纸巾，指尖传来的触感让她心跳又快了几分。
同桌用笔戳了戳她的胳膊，是夏栀许递过来的一张小纸条：“想什么呢？魂都丢了。”
姜若璃拿起笔，想了想，在纸条上写：“没什么，就是觉得今天的雨好大。”
她把纸条递回去，抬头望向窗外。雨幕模糊了远处的树影，也模糊了天台上那个沉默的身影。
也许，这个梅雨季，会有点不一样。她心里忽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剧情有些紧凑，大家将就着看吧[摊手][摊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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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雨季时的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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